“蠢貨！“李善長反手一記耳光，“現在動手，不是明擺著告訴皇上是我們乾的？“

李善長緩緩將茶盞放回案幾，青瓷底托與檀木相觸，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閉目片刻，忽然低笑一聲：“罷了，此事暫且作罷。“

藍玉猛地抬頭：“國公？！“金刀在鞘中錚鳴，顯然不甘。

李善長抬手止住他的話頭，枯瘦的手指在拍賣名錄上輕輕摩挲：“歐陽倫今日設局，就是要逼我們自亂陣腳。“他睜開眼，目光如深潭，“若我們冒然出手，反倒坐實了'與商爭利'的罪名。“

黃子澄若有所思：“國公的意思是“

“等。“李善長指尖蘸茶，在案幾上緩緩寫下一個字，水痕在燭光下幽幽發亮，“他歐陽倫能請聖旨，能改法令，可鐵路終究是要人來建的，車站的地皮是拍賣出去了，可建設也需要人！“

藍玉眯起眼：“國公是說.“

李善長輕輕拂去案上水漬：“江南的工匠、漕幫的力夫、兩淮的建材“他嘴角微揚，“這些，可都攥在咱們手裡。“

黃子澄眼中精光一閃：“下官明白了。讓他先得意幾日，待工程受阻時.“

“屆時，自有言官彈劾他'延誤國策'。“李善長捋須輕笑，“陛下最恨的，就是辦事不力之人。“

窗外雨勢漸歇，簷角滴水聲清晰可聞。

藍玉冷哼一聲，金刀“鏘“地歸鞘：“便宜那小子了。“

李善長望向窗外夜色，淡淡道：“急什麼？地皮可以買，但人心.“他輕輕搖頭，“可不是銀票能換的。“

黃子澄會意，拱手道：“下官明日便去拜訪幾位工部侍郎。“

李善長頷首，又補了一句：“記住，此事與我們無關。若有商人訴苦，你隻管聽著。“

藍玉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齒：“懂了，咱們就等著看.歐陽倫怎麼把自己埋進他買的地裡。“

李善長不再多言，抬手示意送客。待眾人退下後，他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火車站輪廓，低聲自語：“四十年宦海沉浮，還怕等不起這一時？“

黃子澄聞言，手中茶盞微微一顫，碧綠的茶湯在杯沿晃出細小的漣漪。

他遲疑片刻，終是開口：“國公，那四號地塊.咱們可是實打實花了六十萬兩.“話到此處，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

李善長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案幾，發出“篤篤“的悶響。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裡藏著幾分譏誚：“怎麼？黃大人還指望在那糞坑邊上建彆院？“

藍玉“噗“地噴出一口酒，金刀“咣當“砸在桌上：“哈哈哈！要建也得先請歐陽倫那廝去住上三日！“

黃子澄卻笑不出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下官是擔心這筆虧空，淮西各家恐怕.“

“蠢！“李善長突然抓起案上的《拍賣章程》，“嘩啦“抖開，“看清楚第七款——交易完成三日內可轉售。“他指尖重重戳在蠅頭小楷上，“明日就放出風聲，四十萬兩.不，三十萬兩就賣！“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黃子澄慘白的臉：“可這.轉眼就虧三十萬兩“

李善長忽然俯身，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黃子澄：“你以為老夫真會動府庫的銀子？“他從袖中甩出一疊票據，“六十萬兩裡，四十萬是鹽引抵押，十五萬是各家的'樂捐'“

藍玉突然陰森森地插話：“剩下五萬，還是從官府緝私的贓銀裡挪的。“他刀鞘輕輕拍打黃子澄的靴尖，“你說.這銀子燙不燙手？“

黃子澄喉結滾動，突然明白了什麼，聲音發顫：“所以國公是故意“

“噓——“李善長枯瘦的手指豎在唇前，“明日你親自去趟戶部，就說淮西士紳憂心國事，自願折價出讓地塊“他忽然眯起眼，“記得當著歐陽倫的麵說。“

角落裡，一個年輕幕僚突然驚呼：“妙啊！既顯得咱們大度，又能把燙手山芋.“話未說完就被老仆捂住了嘴。

李善長慢悠悠踱到窗前，望著雨後初晴的月色：“黃大人，你說.若是燕王府的人來買這塊地“

黃子澄瞳孔驟縮：“他們敢要？“

“怎麼不敢？“李善長輕笑，“歐陽倫既然能請聖旨改法令，自然也能請旨'平調地塊'。“他轉身時，燭光在臉上投下詭譎的陰影，“到時候.那塊'糞池寶地'，說不定就變成'風水吉壤'了。“

藍玉突然“鏗“地拔刀出鞘，雪亮的刀身映出他猙獰的笑：“老子這就派人去亂葬崗埋幾具'古董'！“

“胡鬨！“李善長一杵拐杖，“現在去動土，不是明擺著告訴錦衣衛有鬼？“他忽然壓低聲音，“漕幫不是新死了幾個弟兄？讓他們“

黃子澄手中的茶盞“啪“地落地，碎瓷四濺。他終於徹底明白了——這六十萬兩，本就是等著歐陽倫來踩的陷阱！

窗外，一隻夜梟發出淒厲的啼叫。李善長望著遠處火車站的方向，喃喃自語：“歐陽倫啊歐陽倫你以為贏的是地皮？“枯手緩緩攥緊，“老夫要的是你貪得無厭的把柄！“

奉天殿的燭火在夜風中微微搖曳，朱標手中的朱筆在奏折上懸停許久。

“好！好！好！“朱標突然連說三個好字，驚得簷下值夜的錦衣衛都挺直了腰背。

他指著王鐵錘呈上的賬冊，對侍立一旁的小李子笑道：“小李子你看，光是保定一站的地皮，就抵得上江浙半年的鹽稅！“

王鐵錘的官靴裡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卻挺起胸膛：“托陛下洪福，今日共拍得白銀二百八十萬兩。“他偷瞄了眼歐陽倫，見對方微微頷首，才敢繼續道：“其中燕王府、晉商總會、江南紡織行會.“

“朕不想聽這些。“朱標突然打斷，指尖輕輕敲打案幾上那本《鐵路周刊》，封麵正是歐陽倫在拍賣場的畫像，“妹夫，朕更好奇“他忽然眯起眼，“韓國公那四十萬兩買的糞坑，究竟怎麼回事？“

歐陽倫不慌不忙上前半步，袖中滑出一卷工部圖紙：“回陛下，四號地塊本就是規劃中的排汙渠所在。“他展開的圖紙上，朱筆畫出的紅線正好穿過李善長拍下的地塊，“隻是韓國公心急，沒等臣說完.“

“哈哈哈！“朱標突然大笑，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好個心急！“

“瞧瞧，咱們的韓國公回府就吐了血！“

“不過.“朱標的手指重重按在賬冊某處，“開平銀櫃的三十萬兩，為何走的是兵部的賬？“

殿內瞬間死寂。

王鐵錘雙腿一軟，官帽上的翅子“簌簌“直顫。

歐陽倫卻從容淡定：“陛下明鑒，那原是遼東衛所的軍餉。“他從懷中取出一份蓋著五軍都督府大印的文書，“臣已與魏國公商議，暫借半月，利息按市價加三成“

“算起來這也是五軍都督府的投資，利息這些全部都用來改善邊疆大軍生活條件的，並且也不會耽擱軍費發放！”

“砰！“朱標突然拍案而起，嚇得小李子手中的茶盞差點沒端穩。

就在王鐵錘以為要大禍臨頭時，卻聽皇帝笑道：“妹夫，沒想到你居然把魏國公都帶壞了！“

他抓起朱筆在文書上打了個叉，“既然如此.利息的三成充入朕的內帑！“

歐陽倫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皇帝這話，等於是默許了挪用軍餉的事。

嘖嘖，陛下也變壞了啊！

“這是自然，不光這次，若是日後還有這樣的項目臣都會將利潤的三成劃入內帑，隻是太上皇那裡還請陛下幫忙解釋一下！”歐陽倫開口道。

既然拿了錢，那可得辦事，老朱那裡就讓小朱去解決吧。

聽到歐陽倫這話，朱標神色明顯愣了一下，若是放在之前，他肯定不敢，但是他朱標現在已經成熟的皇帝，對這事還是有把握的，而且平白拿三成好處，更關鍵的是長期好處，自己也該出份力。

“這個好說，朕自會去跟父皇解釋的。”

“不過朕可把醜話說在前麵，所得之利必須全部用在將士身上，若是發現有人貪汙，不僅朕饒不了，太上皇那裡更過不了關！”

“明白。”歐陽倫點點頭。

朱標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案，發出“篤篤“的聲響。

他眉頭微蹙：“妹夫，雖然這次拍賣收獲頗豐，但新城建設所需銀兩，恐怕遠不止這些吧？“

歐陽倫從袖中抽出一卷圖紙，在禦前緩緩展開：“陛下請看，光是保定站周邊規劃的新城，就需要修建三十六條街道、八座橋梁、兩個市集.“他指尖在圖紙上劃過，“初步估算，至少還需三千萬兩。“

“三千萬兩？！“王鐵錘倒吸一口涼氣，官帽上的翅子劇烈抖動起來。他偷偷瞥了眼皇帝的臉色，後背已經濕透。

“妹夫，這三千萬兩就修一座新城？這京平鐵路沿途可不下數十個縣城，這要是全加起來.那就是一筆天文數字啊！”

“啥時候才能全部修好？！”

朱標的目光在圖紙上逡巡，突然停在某處：“這些空白地塊是“

“正是臣要說的關鍵。“歐陽倫眼中精光一閃，“臣建議采用'外包'之法。“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工程承包章程》，“讓商人墊資修建，建成後給予三十年經營權。“

殿外突然傳來雷聲，一道閃電照亮了朱標若有所思的臉：“具體說說。“

“比如這條商業街。“歐陽倫指向圖紙，“可以讓晉商總會承包。他們出錢修建，建成後前十年稅收全免，後二十年隻收三成。“

王鐵錘突然福至心靈，急忙補充：“如此一來，朝廷不僅省下修建費用，還能坐收七成稅賦！“

朱標的手指突然停在城牆位置：“那防禦工事呢？這等要務豈能假手商人？“

歐陽倫早有準備，又取出一份奏折：“陛下明鑒，城牆、官署等要害，自然由工部親自督造。“他翻開第二頁，“但商鋪、民宅、貨棧這些.交給商人更合適。“

窗外雨聲漸密，朱標的眼神卻越來越亮：“若是商人中途跑路.“

“所以需要保證金。“歐陽倫從袖中抖出幾份契約，“承包者需先繳納工程三成的押金，存在開平銀櫃.咳咳也可以是大明建築銀行。“他意味深長地補充，“若是違約.這錢就充公了。“

王鐵錘突然想起什麼，臉色變得古怪：“那韓國公他們若是來承包“

“歡迎之至。“歐陽倫笑得人畜無害，“隻要按章程來，童叟無欺。“他轉向朱標，“陛下，臣建議明日就發布《招商告示》。“

朱標突然起身，龍袍帶起一陣風：“擬旨！“他對小李子吩咐，“著戶部、工部即刻擬定承包細則。“轉身時，玉佩在腰間叮當作響，“記住，關鍵處必須用朕的印！“

歐陽倫嘴角微揚——皇帝這是要把淮西黨也框進來。那些商人背後，誰沒有幾個朝中大員撐腰？

“對了。“朱標突然回頭，“你方才說三十年經營權.“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若是承包者經營不善.“

歐陽倫立即領會：“可按市價收回，轉包他人。“他壓低聲音，“到時候.燕王府、晉王府都有興趣。“

雨點敲打著琉璃瓦，朱標望著殿外漆黑的夜色，忽然笑了：“妹夫啊，你說李善長明日看到告示，會不會又吐血？“

王鐵錘聞言一抖，差點打翻硯台。他這才明白，皇帝和駙馬這是在下好大一盤棋！

歐陽倫恭敬行禮：“陛下聖明。不過.“他故意頓了頓，“臣擔心韓國公年紀大了，經不起太多驚喜。“

“哈哈哈！“朱標大笑。

“妹夫啊妹夫，當你的敵人可真不好受！”

“陛下可千萬彆誤會！”歐陽倫攤攤手，“我可沒把韓國公當敵人，這些年你都是看在眼裡的，都是從來都是韓國公找我的不是，我可沒有對下做過什麼。”

“我這叫尊老愛幼！”

朱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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