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姚廣孝這話。
“哎！“朱棣突然歎息一聲，“我那姐夫智謀天下無雙！即便是父皇、皇兄如此壓榨於他，他也從未有過其他想法，之所以給我們藩王落後一兩代的武器裝備，不就是擔心藩地超過朝廷麼！”
“我去求他，多半不會答應的。”
姚廣孝輕輕轉動手中佛珠，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殿下何必妄自菲薄？世事如棋，乾坤莫測。今日之困局，未必不是明日之轉機。“
朱棣猛地轉身，眼中閃過一絲淩厲，但隨即又黯淡下來：“轉機？嗬嗬大哥仁德英明，深得百官擁戴；姐夫歐陽倫智謀無雙，軍政皆通；父皇雖退居太樂宮，卻仍如猛虎臥榻這三座大山壓著，本王能有什麼轉機？“
黑衣僧人不急不緩地斟上一杯熱茶，霧氣在他陰鷙的麵容前繚繞：“殿下可曾想過，若陛下、太上皇與駙馬.理念不合呢？又或者觸犯了歐陽駙馬的底線.在貧僧印象當中，歐陽駙馬可從來不是任人拿捏的人物。“
朱棣瞳孔驟然收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你是說“
“陛下崇尚仁政，主張休養生息；而歐陽駙馬力推軍事改革，大肆研發火器。“姚廣孝聲音如同毒蛇吐信，“這朝堂之上，遲早會有一場龍爭虎鬥。“
朱棣沉默良久，忽然自嘲般搖搖頭：“即便如此，又與我何乾？大哥若與姐夫相爭，隻會兩敗俱傷，最終得益的還不是父皇？“他走到帳門前，望著遠處尚未熄滅的戰火，“你可知道，去年姐夫在兵部會議上提出'火器優先'戰略時，大哥當場就駁回了他的軍費申請“
姚廣孝眼中精光一閃：“哦？那後來“
“後來？“朱棣冷笑一聲，“姐夫直接去找了父皇。三天後，父皇下旨從內帑撥銀五十萬兩，還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說'軍國大事，駙馬比陛下更懂'。“他轉身時，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你猜怎麼著？大哥不僅沒生氣，反而親自去姐夫府上賠罪“
姚廣孝手中佛珠突然停住：“這“
“這就是我大哥的可怕之處！“朱棣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換作旁人，被當眾打臉早就懷恨在心。可他.他居然能放下皇帝尊嚴！這樣的心胸，這樣的城府“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難以掩飾的敬畏。
帳內陷入沉寂，隻有燭火偶爾爆出輕微的劈啪聲。許久，姚廣孝才幽幽道：“殿下，貧僧聽聞太樂宮近來頻頻召見太醫.“
朱棣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但隨即又搖搖頭：“父皇雖年邁，卻依然精神矍鑠。上月圍獵，還能開三石弓.“他說著說著，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仿佛在說服自己。
姚廣孝輕輕放下茶盞，瓷器與木案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響：“殿下，猛虎終有老去時。而陛下.自幼體弱多病啊。“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直刺朱棣心底最隱秘的角落。他呼吸明顯急促起來，右手不自覺地按住胸口，那裡貼身藏著一枚銅錢——是七歲那年大哥朱標偷偷塞給他的，因為看見他眼饞街邊的糖人。
“道衍.“朱棣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其疲憊，“你知道本王最怕什麼嗎？不是大哥的仁德，不是姐夫的智謀，甚至不是父皇的威嚴“他緩緩抬頭，眼中竟帶著幾分脆弱，“而是每當夜深人靜時，想起小時候大哥背著我逛燈會，姐夫手把手教我行軍打仗、運用火器.父皇雖然嚴厲，可每次出征回來，總會給我帶一把異域短刀“
黑衣僧人罕見地沉默了。良久，他才輕聲歎道：“殿下重情，此乃王者大忌。“
朱棣突然暴起，一把揪住姚廣孝的僧袍：“閉嘴！你以為本王是什麼？冷血畜生嗎？！“他的怒吼中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可我又能怎麼辦？！我總有感覺，未來某一日自己會做出一些難以想象的事情，到那時“
他的話戛然而止，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朱棣迅速鬆開手，轉身時已恢複那副冷峻模樣。張玉掀帳而入：“稟殿下，藍玉大軍已開始打掃戰場，預計明日辰時抵達我軍駐地。“
朱棣麵無表情地點點頭：“備好犒軍物資，本王要親自出迎。“待張玉退下後，他才低聲道：“道衍，今日之言“
姚廣孝合十行禮：“阿彌陀佛，貧僧方才與殿下論禪而已。“
朱棣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從懷中取出那本火器手冊，就著燭火點燃。紙張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映得他剛毅的麵容忽明忽暗：“有些事不到萬不得已，本王絕不會做。“
夜色如墨，北疆的寒風呼嘯而過，但黑石穀外的明軍大營卻是一片歡騰。無數篝火在黑暗中熊熊燃燒，將半邊天空映得通紅，仿佛白晝重臨。
烤肉的香氣彌漫在營地各處，火堆上架著整隻的肥羊，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士兵們圍著篝火席地而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笑聲、歌聲、劃拳聲此起彼伏。
“兄弟們！今日這一仗，痛快！”一名滿臉血汙的老兵高舉酒碗，聲音嘶啞卻豪邁，“北元那群狗娘養的，還想埋伏我們？做夢！”
“哈哈哈！讓他們嘗嘗咱們火龍出水的利害！”另一名年輕士兵興奮地揮舞著拳頭，臉上還帶著戰鬥後的亢奮，“一炮轟過去，連人帶馬全燒成炭了！”
“敬國公爺！”有人高喊。
“敬國公爺！”數百名將士齊聲呼應，酒碗碰撞，烈酒灑落，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流淌的金液。
藍玉坐在主帳前的篝火旁，卸去了沉重的鎧甲，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戰袍。他手裡也端著一碗酒，臉上帶著罕見的暢快笑意。
“千戶大人！”張誠大步走來，手裡拎著一隻烤得金黃酥脆的羊腿，“嘗嘗這個，剛宰的北元戰馬，肉嫩得很！”
藍玉大笑，接過羊腿狠狠咬了一口，油脂順著胡須滴落：“好！比軍糧強多了！”
周圍的將士們見狀，紛紛起哄：“國公爺豪氣！”
藍玉站起身，舉起酒碗，目光掃過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的臉龐：“今日這一仗，諸位兄弟浴血奮戰，死戰不退！我藍玉在此，敬諸位一杯！”
說罷，他一仰頭，將碗中烈酒一飲而儘。
“乾！”將士們齊聲呼應，紛紛仰頭灌酒，酒水順著脖頸流下，卻無人擦拭，隻是痛快地大笑。
營地裡，有人開始敲擊盾牌，節奏鏗鏘有力。很快，更多的人加入進來，鼓點如雷，震徹夜空。幾名士兵跳進篝火中央的空地，揮舞著長刀，模仿戰場上的廝殺動作，引得眾人喝彩連連。
“國公爺，來一曲！”有人起哄。
藍玉也不推辭，大步走到篝火旁，接過親兵遞來的長槍，猛地一抖槍花，寒光閃爍。他身形矯健，槍勢如龍，一招一式間儘顯沙場悍將的淩厲。將士們看得熱血沸騰，紛紛拍掌叫好。
“好槍法！”
“國公爺威武！”
藍玉收槍而立，胸膛微微起伏，臉上卻帶著暢快的笑意。他看向遠處，黑石穀的方向仍有零星的火光，但已不再有廝殺聲。這場大勝，徹底洗刷了之前的恥辱。
“報——”一名傳令兵快步跑來，“燕王殿下率軍前來犒勞，已至營外！”
藍玉眉頭一挑，隨即朗聲道：“請燕王入營！”
不多時，朱棣帶著親衛大步走入營地，身後跟著數輛滿載酒肉的馬車。將士們見狀，紛紛起身行禮。
“末將參見燕王殿下！”
朱棣抬手示意眾人免禮，目光掃過歡慶的將士，最終落在藍玉身上：“大將軍此戰大捷，本王特來道賀！”
藍玉抱拳一笑：“殿下有心了。”
朱棣揮手，命人將酒肉分發下去，隨即走到藍玉身旁，低聲道：“姐夫的火器，果然厲害。”
藍玉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但很快恢複如常，哈哈一笑：“確實！若非歐陽駙馬的新式火器，今日勝負難料！”
朱棣點點頭，目光深邃：“改日，本王得親自去謝他。”
藍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殿下若有興趣，不如隨我一同回京，親自向駙馬討教？”
朱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是舉起酒碗：“今夜，隻慶功，不談其他。”
“好！”藍玉大笑，與他碰杯。
慶功宴的喧囂尚未散儘，黎明時分，斥候的快馬便踏碎了營地的寧靜。
“報——！“
渾身是血的斥候衝入中軍大帳，單膝跪地，聲音嘶啞：“稟大將軍！乃兒不花雖死，但其弟阿魯台已收攏殘部，聯合瓦剌部五萬騎兵，正向我軍逼近！“
帳內眾將聞言，臉色驟變。
藍玉手中的酒碗一頓，眼神瞬間淩厲如刀：“阿魯台？那個在漠北號稱'鐵狼'的家夥？“
“正是！“斥候喘息道，“他們連夜集結，如今兵力已達八萬之眾，距此不足百裡！“
張誠拍案而起：“國公，末將請命率前鋒營迎擊！“
藍玉卻忽然笑了。
他緩緩站起身，手指摩挲著腰間的火銃——這是歐陽倫最新研製的“迅雷銃“，可連發三彈，三十步內能洞穿鐵甲。
“好啊.“藍玉的聲音透著冰冷的興奮，“正好試試駙馬爺的新玩意兒。“
——
次日清晨，陰雲壓境。
阿魯台的八萬聯軍如黑潮般湧來，戰馬嘶鳴，彎刀如林。這位新任北元統帥吸取了乃兒不花的教訓，將騎兵分為三路，中路重甲衝鋒，兩翼輕騎包抄，試圖以人數優勢碾壓明軍。
然而，他麵對的已不是傳統的大明軍隊。
藍玉站在瞭望台上，舉著歐陽倫特製的“千裡鏡“，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鏡筒中，北元騎兵的陣型清晰可見——還是那套百年不變的戰術：重騎衝鋒破陣，輕騎兩翼包抄。他想起七年前自己慘敗的那一戰，元軍用的也是這般打法。
“嗬“藍玉放下千裡鏡，轉頭對張誠道：“你看見了嗎？這些蒙古人，還活在成吉思汗的時代。“
張誠會意一笑：“國公爺說的是。他們那套騎射功夫，在咱們新式火器麵前，跟孩童玩鬨沒什麼兩樣。“
藍玉眯起眼睛，目光掃過遠處揚起的煙塵：“阿魯台以為人多就能贏？可笑。“他指向元軍陣中那些披著鐵甲的重騎兵，“看見那些鐵罐頭了嗎？在咱們的螺旋鉛彈麵前，不過是一堆活靶子。“
親兵遞上水囊，藍玉仰頭灌了一口，隨手抹了抹嘴角：“之前咱們三萬鐵騎就是被這種陣型擊潰的。那時候，咱們的箭矢射不穿他們的重甲，馬刀砍不進他們的鎖子甲.“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淩厲：“但現在不同了！“
“列陣！“
藍玉一聲令下，明軍陣型驟變。
三千名火槍手排成三列橫隊，每人間隔三步，錯落站位。他們手中的“神機火銃“經過歐陽倫改良，射程達兩百步，鉛彈刻有螺旋紋路，穿透力極強。
五十門改良虎蹲炮架設在土壘後方，炮膛內裝填著歐陽倫特製的“開花彈“——彈體分裂後能迸射數十枚鐵蒺藜，專克騎兵衝鋒。
兩千輕騎兵分列兩翼，每人配備兩把短銃，腰懸“火龍出水“筒。這是真正的機動火力，專等敵軍潰散時追擊收割。
阿魯台遠遠望見明軍陣型，不屑冷笑：“明人還是老一套！傳令，中路重騎衝鋒，兩翼包抄！“
“嗚——“號角長鳴，北元鐵騎開始加速。
大地震顫，蹄聲如雷。三萬重甲騎兵如鋼鐵洪流，轟然衝向明軍中央。
藍玉穩坐中軍，冷靜計算著距離：“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
當北元騎兵衝入三百步時，他猛地揮下令旗：“虎蹲炮，放！“
“轟！轟！轟！“
五十門火炮齊鳴，黑壓壓的開花彈劃破長空，在騎兵群中轟然炸裂。
“砰！砰！砰！“
彈片四射，鐵蒺藜如死亡之花綻放。衝鋒的騎兵頓時人仰馬翻，戰馬哀鳴著栽倒，將後方同伴絆成一片。
www.5364.bar。m.5364.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