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早晨,舒子寅的一雙鞋子在草叢中,而她自己卻從這座小島上消失了。洪於渾身發軟地坐在地上,一隻手在這被夜露打濕的鞋上摸著。太陽正在從湖水中升起,緋紅的湖麵上仿佛波動著血跡。彆墅裡的人都聚到了這裡,他們的驚異嘈雜在洪於的耳中一句也聽不清楚,隻有一片“嗡嗡”聲。突然,洪於站了起來,踉蹌著向水邊走去,人們看見伍鋼一下子衝過去抱住了他。在這一刹那,隻有伍鋼知道洪於要做什麼。他一邊脫上衣一邊對洪於說:“讓我下水去找找,你先歇著吧。”正在這時,水裡響起“轟”地一聲,魯老頭已經跳下水去了。他的這一突然舉動引起女傭們一陣尖叫。小胖子不會遊泳,卻心急火燎地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根長長的竹竿,他希望這竹竿能派上用場。魯老頭不斷地潛入水下。有一次,他在水麵消失的時間之長超出了人們的預料。當已有人在岸上沉不住所時他才冒出頭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對岸上的洪於搖了搖頭。看見魯老頭下水之後,伍鋼便去發動了快艇,在湖麵上由近到遠地搜索起來。洪於望著湖水,思維慢慢清醒過來。舒子寅會投湖自殺嗎?絕不可能!這種事連起碼的前提都沒有。並且,一個要投湖的人,用得著將鞋子脫在岸上嗎?或者是奔跑中掉了鞋?這是荒唐的想象。昨晚舒子寅留在他的房中睡覺,而他去了閣樓。他們分開時互道晚安,舒子寅情緒穩定,還和他說了一句開玩笑的話,並發出“咯咯”的笑聲。這便是洪於最後聽見的聲音,舒子寅沒有緣由會做出這種蠢事。洪於在地上穩穩地站了起來,他向魯老頭和快艇上的伍鋼揮手,示意他們上岸。多少年的複雜經曆告訴他,在這種時候鎮定比什麼都重要。洪於回到房間,他要一個人安靜地想想。他圍著床鋪淩亂的大床走來走去,想像著舒子寅昨晚在什麼情況下會起床出去,或者是有什麼人進入這房間帶走了她?電話的鈴聲讓他驚了一下,他抓起話筒,是藍小妮打來的。藍小妮首先問他剛才為什麼一直沒人接電話,洪於哼了一聲說有什麼事快講。藍小妮說,隻是想問他什麼時候回城裡來住。她說自從離開彆墅後,回到城裡也常做噩夢,總看見彆墅裡鬼魂出沒。她說她昨夜又做了惡夢,所以一早打電話來問問心裡才踏實。洪於對著話筒沉默了一下,然後將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了她。他聽見藍小妮在電話裡驚慌成一團,說要立即來看看,洪於想了想說,還是彆來吧,他會處理好一切的。放下電話後,洪於突然想到,如果有人潛入彆墅要害舒子寅,那會是誰呢?藍小妮嗎?哦,絕不可能!在所有的人中,儘管藍小妮最有可能對舒子寅抱有敵意,但洪於對她的善良還是充分了解的,她不可能做這種事。但是,她的親屬呢?藍小妮的親屬有20多人在集團的各個公司工作,他們會不會為藍小妮的地位而排除可能的危險?洪於一下子想到了藍小妮的一個表哥,叫藍小山,長得高大強壯,從農村來城裡後,就安排在旅遊公司作保安隊長,這是藍小妮的親屬中離這裡最近的一個人了。洪於立即給洪金打電話,要他查一查藍小山昨夜的行蹤。但是,電話沒人接,他又撥洪金的手機,非常不巧的是,電話通了後,洪金說他正在北京參加一個旅遊推介會。聽見洪於的聲音有變,洪金在電話上著急地問:“二叔,發生什麼事了嗎?”洪於將舒子寅失蹤的事和自己的疑慮都告訴了他,要他絕對保密地打電話回公司,安排一個信得過的人巧妙地查問一下藍小山的情況。“一定要巧妙。”洪於說,“萬一錯了會傷害人的。”這時,有人敲門,洪於開門後見是伍鋼,便讓他進來了,這個粗中有細的助手或許能替他出出主意。伍鋼聽了洪於的想法後,詫異地說:“不可能吧!老爺子你一定是急糊塗了,藍小妮和她的親屬做不出這種事的。”伍鋼望了一眼淩亂的床鋪說,是她自己走出去的。雲兒現在還在房間裡發抖,說她昨夜看見了舒子寅的。伍鋼說,我是來告訴你這事的,應該將雲兒找來問問。洪於一驚,仿佛看見了什麼希望似地說:“立即叫她到這裡來。”雲兒走進房間時,看見淩亂的床鋪直往後退。她喃喃地說:“我沒想到舒姐她會去死,一點兒也沒想到。”雲兒說,因為舒子寅不需要她的照顧,所以她昨晚很早便睡下了。可能是半夜吧,隔壁的木莉將門拉得“砰砰”地響,將她驚醒了。她知道木莉的房門是鎖了的,她出不去,便一直拉門。後來她聽見伍鋼走來喝斥了木莉,過了一會兒,木莉才安靜下來。這以後,她卻睡不著了,心裡七上八下的,像要出什麼事似的。雲兒從窗簾縫中望了一下,外麵有朦朧的月光,一切平靜得很。她這才接著睡覺,正要睡著時,聽見有腳步聲下樓來了。她想,半夜過後了,誰會下樓來呢?接著,她聽見彆墅門響了兩聲,是拉開又關上的聲音。她跳下床,在窗口一看,是舒子寅正站在彆墅門口的台階上,她穿著T恤和牛仔褲,像是要出門的樣子。舒子寅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然後走下台階向花園走去,並且一直往前走,過了樹林後就看不見了。那方向,是朝湖邊而去的。雲兒說,她當時隻是很奇怪,舒姐為什麼在夜半三更出來散步,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這種講述可能使雲兒又看見了昨晚的情景,她抖抖地講完後又驚嚇地捂著臉哭起來。她說:“想起來太可怕了,當時舒姐直直地往前走,像是有什麼人在前麵引著她似的。”原來是這樣!洪於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會發生如此可怕的事。他後悔自己昨夜沒有陪著舒子寅,他該留在房間裡就好了。他想起了舒子寅在這之前就半夜在彆墅裡走動過,他阻止了她,但昨夜讓她一個人住在房間裡無論如何是自己的錯誤。這天的時間像是凝固不動似的。洪於感到度過了太長的經曆。時針才指向上午10點。他抱著頭坐在房中,想要理清腦中的一團亂麻。伍鋼在外麵的露台上踱著步,一副有勁沒處使的樣子。他曾建議給姚局長打個電話,讓警察來協助偵查,但被洪於拒絕了。洪於認為暫時還不需要,憑直覺,他相信眼下發生的事警察是幫不上忙的。他眼前出現舒子寅夜半外出的情景,直直地往前走,像有什麼人在引路似的,這太可怕了。電話再次響起,洪金回電話來了。他說他已安排薛英去查了藍小山昨夜的行蹤,發現他昨夜沒有外出過。他住的集體宿舍,房間裡有3個人同住,都證明藍小山昨夜住在寢室裡。洪金還在電話裡說,他在京城開會這兩天,認識了一個算命、看風水的大師,叫曾天,此人名聲很大,香港的富商都常請他去逢凶化吉。洪金說他已給這人講好了,如洪於同意,他就立即飛過來看看。洪於想了想說,行,那就請他來看看吧。事到如今,任何可能洪於都願意試試。洪金說,他立即通知曾天飛過來,天黑之前就能趕到彆墅來的。洪金還在電話中說,他沒想到會出這樣大的事,他也不等會議完了,處理一些急需的事後,明天一早他就趕回來。洪於放下電話,走到露台上對伍鋼說:“藍小山沒事,看來我多慮了。你立即給我打電話,叫他帶兩個負責湖上救援的隊員過來,要帶上潛水裝備,將島邊的湖底查找一遍。現在,我相信子寅是在湖裡了……”洪於說到最後一句聲音便顫抖起來,他竭力控製了一下情緒,然後接著說:“天黑前有京城的風水大師來,到時接待一下。”伍鋼下樓安排打撈的事去了。洪於一頭倒在床鋪上,再也控製不住極度的悲痛。舒子寅的氣息、麵容、聲音從四麵八方向他湧來,這讓洪於有生以來第一次嚎啕大哭,他像受到重創的狼一樣大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快要窒息似的喘息聲,他咬破了枕頭和床單。他感到房間正在下沉、正在搖晃,他恨自己作為一個堂堂的男人竟然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是他將她帶到這島上來的,從進入彆墅開始,就有可怕的陰影跟隨著她,他早就該帶她離開這裡了。他遷就了她的任性,尤其是販毒團夥的搗亂被破獲以後,他以為事情就該了結了,他沒有想到還會發生更可怕的事,他對鬼魂的說法一直半信半疑,一直到舒子寅兩次看見死人的手臂,他從內心還是認為那是舒子寅的幻覺,他認為在恐怖的環境中,女人都會發生幻覺。他錯了,他沒想到一切會如此真實,如此可怕,是他將舒子寅帶上死亡之路的嗎?這是一種怎樣的命運啊……這時,樓下的一陣尖叫聲傳進了洪於的耳膜,他搖晃著站起來,突然意識到湖邊有可怕的事發生。他用拳頭頂著額頭鎮定了一下,然後鼓足勇氣向樓下走去。在樓梯上,伍鋼正神色慌張地往上跑。他抬頭看見洪於,便用手扶著樓梯扶手氣喘籲籲地說:“潛水隊員打撈上來一隻手臂……”洪於頓時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顧不得聽伍鋼講完便往樓下跑,出了彆墅,望見湖邊上的人正擠成一團,其中還傳出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哭聲。“是子寅的手臂嗎?”洪於已經昏了頭,對緊跟上來的伍鋼問道。“不,是水莉的。”伍鋼舌頭有點發僵地說,“手臂打撈上來後,木莉看見了,她在那手臂上發現了三顆痣,她認出了那是她妹妹的手臂。”這就是舒子寅曾經看見過的手臂嗎?怪不得木莉總是在彆墅裡和島上亂竄,說是她的妹妹到這裡來了。木莉肯定產生過幻覺,因為她數次看見她妹妹並和她說話,但是,如果沒有這隻手臂,木莉的幻覺能產生嗎?洪於猛然想起,舒子寅曾經說過,彆送走木莉,也許木莉正有著什麼預感呢。但是,人死在湖裡了,手臂怎麼會飛到這彆墅裡來呢?而且,這手臂仿佛有魔法似的它會牽引舒子寅到湖裡去嗎?而且,舒子寅的屍體又到哪裡去了?看見洪於走來,湖邊擠在一堆的人自動分開,洪於看見木莉坐在地上,懷裡緊緊抱住一隻人的手臂,那場麵讓人望而生畏。洪於蹲下身去,對木莉說:“給我看看。”木莉的嘴唇已咬出了血,她愣愣地望著洪於,嘴裡念叨著說:“我妹妹冷,她冷!”洪於在這一刹那猛然想起舒子寅做過的夢,舒子寅對他講過,她在夢裡感到很冷很冷。這是一種什麼預兆呢?子寅現在在哪裡,她也感到很冷嗎?洪於心裡打了一個寒戰,他一邊說給我看看,一邊從木莉的懷中奪下了那隻手臂。這是一隻女人的手臂,白淨的皮膚上有不少淤血的斑塊,手腕處有三顆黑痣,肘部斷裂處露出骨頭,這與舒子寅講過的一樣。奇怪的是,這隻從湖底打撈上來的手臂並沒有被水泡得發脹,除了斷裂處有輕度腐爛外,整個手臂還沉甸甸的有結實的感覺,這表明這隻手臂沉入湖底的時間並不長。洪於將這隻手臂遞給伍鋼,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但肯定先留下來再說。伍鋼伸出手抖抖地接了,他當年被人砍下手指頭時也沒有這樣害怕過。木莉伸出手做出要搶回手臂的樣子,但她已經無力站起來。洪於蹲在她身邊問:“昨夜你看九_九_藏_書_網見過什麼嗎?”這是洪於第一次想和木莉談談,他想從她近乎瘋癲的感覺中發現什麼,而這之前,他是更相信理性的。眼前發生的一切使他突然感到,沒有道理的預感和直覺比什麼都重要。“昨天晚上,我出不來。”木莉喃喃地說,“伍大哥把我鎖在屋裡了。”木莉用手指著伍鋼,伍鋼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那你聽見什麼了嗎?”洪於繼續問道。“當然聽見了。”木莉說,“我聽見我妹妹在外麵走動,她到處找我,但是我出不去,我拚命地拉門也拉不開……”洪於的背上不斷沁出冷汗,鬼魂在樓裡亂竄,他以前怎麼就不相信呢?中午時分,洪金打來電話,說京城裡那個叫曾天的算命和風水大師已經起飛了,是他送到機場的,估計下午晚些時候就能趕到彆墅來。洪金說曾大師問他說,你的老板要算什麼,洪金說沒什麼具體的東西要算,我老板一切都挺順的,隻是慕你的大名,想見見你隨便聊聊,也許能得到你的慧眼指點。至於費用嘛,他叫曾大師放心,五萬十萬的都不成問題,洪金知道這是這種人跑一趟的身價。之所以不能先讓這位大師知道什麼,是這樣才能看出他的真本領。通完電話後,洪於叫來伍鋼,要他將彆墅的一切安排正常,“大家該做啥做啥,見到大師時,誰也不許提起彆墅裡發生的各種事情。”洪於吩咐道。太陽已經當頂,洪於坐在露台的遮陽傘下,又想到了和舒子寅在一起的日子。他想,如果大師發現真是鬼魂害了舒子寅,那又該怎麼辦呢?丟下這彆墅一走了之,走得遠遠的,不行,至少得讓大師找到舒子寅的遺體才行,不然他將死不瞑目。想到這裡,洪於的眼睛裡又湧上了淚水,他想他這一生中少有淚水,他什麼都能挺住。但這次,一安靜下來眼睛就發濕,命運將他該有的淚水還是給他了。雲兒送來了午餐,放在小圓桌上。洪於擺擺手叫她拿走,雲兒說:“這樣不行的,主人你一定得吃點東西,這樣舒姐在地下才安心。”這句話讓洪於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他抹了抹眼睛說:“昨夜你怎麼不叫住舒姐呢?你叫啊,也許她就不會往湖邊走了。”雲兒說,她當時叫不出來,喉嚨不知怎麼的像堵住了一樣。她全身發抖,隻能眼睜睜地在窗戶內望著舒子寅消失在樹林後麵。這是一種無法阻擋的事情嗎?洪於長歎了一口氣。雲兒站到他的身後,用小拳頭輕輕地捶著他的背。洪於勉強吃了點午餐,想到那個曾大師下午會來,便到樓內各處去走了一走,看看各處收拾得當沒有。他沿著走廊,走得很慢很慢,他不斷地推開房門,進到各個房間去看看。他並不是要在曾大師到來之前先感受點什麼,而是突然覺得這幢彆墅很陌生,這是誰的居住地呢?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下午4點,旅遊公司的辦公室主任薛英打來電話說,曾大師已經到了,她立即陪他坐快艇過來。洪於立即通知了伍鋼,叫他看見快艇時便來叫他,對這種大師,理應到島邊迎接的。這樣,當快艇駛近小島的時候,洪於和伍鋼已經站在島邊了。快艇越來越近,洪於看見薛英的旁邊坐著一個瘦削的老頭,麵貌還是不很清楚。出乎意料的是,當快艇接近小島時,船頭卻改變了方向,貼著小島向南駛去。洪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曾大師上岸之前要先圍著小島轉一圈。很快,快艇從小島的另一個方向轉了回來。曾大師上岸的時候,洪於看見他瘦削的臉上眼睛很亮,走路時也有一種氣宇不凡的樣子。到底是見過大世麵的大師,和洪於握手時他有種很應付的感覺。洪於將他請進了三樓的小茶廳。從下船到在茶廳坐下,這一段路曾大師走得很緩慢。他先是站在上岸的地方,眼光望著彆墅的尖頂,然後視線向下、向左、向右,這樣,整座彆墅就已經被他裝在心中了。在即將進門的時候,他又在花崗石的石階上站了一會兒,然後進門。沒有讓女傭打擾,伍鋼給曾大師遞上茶,然後站到門外去了。“曾大師千裡迢迢而來,本人不甚榮幸。”洪於禮節性地說道。“洪老板不必客氣。”曾大師不動聲色地說,“見麵便知,洪老板是大貴之人,此次讓我來,究竟要我看些什麼,不妨明示。”“隨便,隨便。”洪於說,“事業、財富、住宅、壽命、婚姻,等等,大師都可任意點撥。”曾大師突然將臉一沉,嚴厲地說道:“膽大!你命雖有貴,但不可求全。欲如四海,但人生能求得其中一二足矣。若要全知,便是全不知,此乃棄暗投明之道也。”洪於一驚,這大師的念念有詞中果然頗有氣象,他不自覺地跟隨了他的語言方式,點頭說道:“大師所言極是。剛才見大師繞島一周,不知我這裡可是發達之地?”曾大師呷了一口茶,然後說:“恕我直言,剛才環島所見,皆是蟒蛇之靈。在此居住,男人尚可,女人則凶多吉少。不知洪老板當初建房何以選擇此址?”洪於心裡一沉,這種說法與兩年前請來的和尚所言一模一樣,莫非這島真有問題?洪於說:“當初無知而為,木已成舟,不知可有什麼解法?”曾大師盯著洪於的臉看了一陣子,說:“蟒蛇之腹乃萬劫不複之地,你能在此平安,皆因15年前險死過一回,由此識得鬼神,有了避邪之力。”曾大師言中往事使洪於歎服,他決定向大師求救了。“實話相告。”洪於說,“有一女子之命,想請大師算算。”說完,洪於便將舒子寅的出生年月日告知,這是他清理舒子寅的行李時,從她的身份證上記下的。曾大師聽完後說:“這人今年26歲了,在什麼時辰出生的呢?”“寅時。”洪於答道。曾大師閉目而坐,口中念念有詞但聽不清念的什麼。突然,他怒眼圓睜,直視著洪於說道:“洪老板,告辭了!你拿一個死人之命來讓我算,是想作弄我不成?”刹那間,洪於感到如雷炸響。他拉住曾大師說:“大師恕罪,正是死人,我想知道她怎麼死的,屍體在哪裡?請大師指點。”曾大師這才重新坐下,閉眼默念了一會兒,說:“從命相來看,此女子被水相克,且與巫相近,鬼魂極易上身。若死,必在水中。剛才環島之時,我已嗅到水味異常,便知這水下之魚已染有蟒蛇之靈,可食人於瞬間,故屍不可找也。”洪於呆若木雞似的聽著,慢慢地感到頭腦一陣暈眩,他艱難地對門外的伍鋼叫道:“送客。”夜幕再次降臨,霧氣像無腳行走的怪物,從湖上包圍著小島。時不時地,有隻什麼鳥在樹林中發出怪異的啼叫聲。彆墅的尖頂上閃著星星詭秘的眼睛。洪於走下樓來,他想找木莉聊一聊。他在心中抗拒著那個算命大師的說法,因為木莉的妹妹的手臂就沒有被魚吃掉。他想從這隻手臂上找到線索。木莉的房間裡沒人。洪於又走進另外幾個女傭的房間,全都沒人!他在窗口探頭望了望,看見女傭們正在魯老頭的小木屋外圍成一堆,好像有什麼事。洪於走了出來,女傭們見他走來都不吭聲了。和女傭們站在一起的魯老頭走過來對洪於說:“這些丫頭,都不敢回房睡覺了,她們要我住到裡邊去,將這間外麵的小屋給她們擠著住。”“為什麼這樣?”洪於有些生氣。“是這樣的。”魯老頭轉達女傭們的經曆說,“剛才,她們都在各自的房間裡,雲兒房間的門卻被悄悄推開了,她看見舒小姐走了進來。嗨,還是你自己講吧。”魯老頭轉身對雲兒叫道。“是這樣的。”雲兒的聲音發顫,“當時我正在整理床鋪,聽見身後門響,我以為是梅花或者桃花進我屋裡來了,就沒在意,也沒回頭去看,隻是說,我沒時間和你們玩,等一會兒我還要上樓去整理主人的房間呢。沒想到,進來的人並不說話,隻是從後麵抱住我,我感到這人的全身冰涼冰涼的。我扭頭一看,天哪,是舒姐,她的臉上頭發上粘滿苔蘚。我嚇昏頭了,一邊掙紮一邊大叫,跌倒在地上後,梅花、桃花和木莉都跑進我的房間來了,她們看見我坐在地上大叫,但她們卻什麼也沒看見。她們問我怎麼了,我就講了剛剛發生的事,大家都嚇壞了,都說不願意在這裡工作了,我說不行,實在害怕的話,我們住到小木屋去。當然,我也確實害怕極了。”雲兒的經曆讓洪於又驚又喜悅,他甚至想,今天晚上,舒子寅會走到他的房間來嗎?他想,她如果來,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他都不會害怕,他要擁抱她,吻她,他要留住她不讓她再離開。但是,看見女傭們害怕的樣子,他憤怒了,狠狠地吼道:“瞎胡鬨!都給我回房去!”舒子寅會出現!這個念頭讓洪於立即回到了他的房間,他將房門半開著,他擔心關上房門會讓舒子寅失望地離去。進屋之前,他將樓梯上、走廊上的燈全部關閉,他想隻有完全的黑暗中她才會到來。他坐在臥室裡,隻開著微弱的台燈。不一會兒,走廊上有了腳步聲,接著,有人走進了他的房間。“你怎麼開著房門呢?”是雲兒的聲音。洪於失望地看著雲兒,她穿著女傭常穿的白襯衣和黑色短裙,局促不安地站在屋裡。她說:“主人你該休息了。”說完,她就按常規進了浴室,洪於聽見裡麵傳來“嘩嘩”的水聲。不一會兒,她走出來說:“水都放好了,主人你去洗澡吧。”說完,她便開始整理床鋪。洪於躺在浴缸裡,頭腦裡暈乎乎的一片。他將一隻腿抬起來,感受著水的浮力,濕熱的、柔軟的,好像還有一點兒彈性,這就是水,它與身體親密無間,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和人的肢體這樣貼切嗎?沒有,惟一與之近似的,是另一個人的眼神、語言、情感這些和水相近的東西,它可以交融和覆蓋一個人。從這一天起,洪於感到自己的生命將發生變化,他全部的渴望和熱愛將像臨風的樹枝一樣,伸向這個盈盈的空間。突然,洪於在浴缸裡坐了起來,他驚悚地發現,死亡的誘惑正在水霧中包圍著他。原來,死亡是讓人有一點點向往的,它像鄰家的院牆上伸出來的花枝,讓人忍不住揣想院子裡的模樣。洪於想到了15年前,巨大的商業破產也使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那氣息當時像洪流一樣湧入他的鼻孔、他的氣管、他的肺部,但那是一種絕望的氣息,它如果那時吹滅他的生命之火後,他將坐在冷寂的冰山上與這個人世永遠對抗。他至今慶幸那次從死亡的夾板中逃了出來,絕望和仇恨是一堆煤灰,滾入其中的死亡既無尊嚴,它也讓這個世界突顯猙獰。而今夜,他分明看見了死亡也可以是一個天使,她用如水的手撫下你的眼簾以後,你就可以進入那道陌生的院牆裡去了。在那裡,你可以像兒時玩過家家那樣重新確定你的身份,洪於想,與他一起玩過家家的一定是個小姑娘,他正和她辦夫妻的家家,小姑娘“咯咯”地笑著,那是舒子寅的笑聲……這是一個令人恍惚的夜晚。從浴室到床上,洪於記不得其間的任何過程了,直到正在替他按摩手臂和肩膀的雲兒壓痛了某個穴位,他才突然回到現實中。“幾點鐘了?”他有種深夜在病房醒來的感覺。“已過半夜了。”雲兒說,“你一直昏昏沉沉的,我不敢離開。我聽見你叫過幾次子寅,舒姐真幸福,我想她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洪於完全清醒過來,這是在他的房間,是舒子寅消失後的第一個夜晚,是湖邊打撈過後,京城的算命大師來過之後,一切仍是未知的第一個夜半。而雲兒還留在這裡,是她看見舒子寅昨晚走向湖邊的。此刻,在夜半的寂靜中她撫慰他,她讚美子寅並反複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她的襯衣濕了一大片,可能是涮洗浴缸時濺濕的,這使她高聳的胸部凸現出直挺的乳頭。洪於猛地跳下了床,點燃一枝雪茄後說:“昨晚,你看見子寅走出彆墅後,先在門外的石階上站了一會兒?”“是的。”雲兒怯怯地說。“可是,在你房間的窗口是看不見那個台階的!不在一條平行線上,那台階是退後了幾米建的。”洪於在傍晚時進入女傭房間不經意的觀察,這時突然像閃電一樣亮起。雲兒張了張嘴說不出話,額頭上頓時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