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舒子寅在彆墅裡獨自查看的舉動讓洪於大為震驚。當他被樓內的腳步聲驚醒,在房門外的走廊上看見舒子寅從樓梯走上來時,他強烈地意識到,這是一種任性而危險的行為。而舒子寅卻表示,她明晚還要這樣做。“不行,你這簡直是瞎胡鬨。”洪於控製不住地發了脾氣,他的頭腦閃過以前的借宿者死在底樓的情景。舒子寅被他的這聲怒吼驚呆了,她衝口而出說:“你彆管我,我就是要這樣做!”說完她一轉身出了房門,穿過走廊登上她的閣樓去了。洪於愣了一下,也緊跟著上了閣樓。由於心急,木樓梯被他踩得“咚咚”地響,在夜半的寂靜中顯得格外震耳。“子寅,你這真是太危險了。”洪於趕上閣樓後說,“還記得那兩個借宿的遊客嗎?魯老頭說,他們死後臉上的表情都非常恐怖,眼睛瞪得大大的。”舒子寅正坐在椅子上脫下運動鞋,趿上拖鞋。她說:“那不是躲在這樓裡的販毒分子乾的事嗎?他們都已被抓起來了。”“但是,警察已審問過了,有很多怪事不是他們乾的,你不是不知道。”洪於急切地說,“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死人的手,夜半哭聲,死人的衣裳……你想在半夜出來發現這些事的真相,簡直是瘋了!你再這樣做,就離開這裡,我送你到機場!”“你嚇破膽了嗎?”舒子寅站在他的麵前,頭一昂突然說道,“好!我走,我走了你這裡就太平了!”舒子寅一邊說,一邊打開衣櫥就要收拾行李。洪於一下抱住了她,說:“你乾什麼?”“彆管我,”舒子寅掙紮著說,“你彆管我,讓我走好了。”“不——”洪於緊緊抱住她,看著她的眼睛說,“你哪裡也不能去,不能去。子寅,我愛你!你要是出了事怎麼辦?”在洪於有力的臂膀中,舒子寅突然從一夜的高度緊張中放鬆下來,她感到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她的臉緊貼著洪於的胸膛不知怎麼的就流下眼淚。洪於俯下臉來瘋狂地吻她,從眼睛到臉頰到嘴唇。“我愛你。”洪於喃喃地說著,“你不能受到傷害,不能……”舒子寅閉著眼睛,緊緊地抱住洪於的脖子。她感到雙腿已離開了地麵,有飛翔的感覺。“我也愛你,愛你……”她的聲音在熱吻的漩渦中浮出來。她已不知身處何處,仿佛是在波濤洶湧的水中,起伏、翻滾、旋轉,這是一場風暴,直到有衣物飄落在床前的地板上,舒子寅才突然清醒過來。她用枕頭捂在胸前說:“不能……”洪於翻身仰躺著,舒子寅俯下臉去,吻著他眼中的風暴說:“我愛你。”洪於坐了起來,背對著她說:“你去洗個澡吧,彆感冒了。”剛才,他從她濕潤的T恤衫上,知道她在半夜的冒險中曾被冷汗濕透過。舒子寅進了浴室,躺在溫熱的水中,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她打開浴室裡的水龍頭,用“嘩嘩”的水聲來掩蓋自己的痛哭。愛情的閃電將她點燃,為什麼,這道閃電卻不是完整地屬於自己的呢?為什麼,這道讓她願意化為灰燼的閃電,到來時總是帶著巨大的缺陷?這是她的宿命嗎?她想到了和哲學教師的愛情經曆,想到了他在她和他妻子之間的痛苦周旋……不,她不能再陷入這種沼澤了。然而,人的理性又是多麼脆弱,在愛情的閃電中她不堪一擊……舒子寅裹著浴巾走到臥室的時候,洪於已回到房間去了。床頭的台燈下放著一張紙條“子寅,很多話還不知如何說起。我愛你,我需要和你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也許現在還不能,但我要爭取。你現在要好好地睡一覺,聽話,不要再做任何冒險的事。吻你。”讀著這張紙條,舒子寅感到手有些發顫,她將這紙條放在唇邊吻了一下,然後熄了燈上床睡覺。閣樓的窗上已有些發白,天快要亮了。這是舒子寅上島以來最沉最香甜的一次睡眠。人在生活中無論做著多麼重要的事,無論朋友如何眾多人際如何寬廣,隻有愛情來臨的時候,他(她)才會在回望中見到以前的漂泊與孤獨。舒子寅醒來時,窗上已爬滿明晃晃的陽光。她聽見了蟬鳴聲,聽見了滿島的綠葉在風中的吟唱聲,甚至聽見了藍色的湖水下魚群的呢喃聲。她睜著眼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像兒時的暑假一樣,醒來後先想一會兒起床後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東西,然後才一翻身跳下床。她坐在鏡子前梳頭,她將瀑布似的長發在頭頂盤了一會兒,然後又全部放下來。她將衣櫥翻得亂七八糟地找衣服,她一下子成了一個毫無主見挑三選四的女孩,最後,她走下閣樓時,穿著一條方格子的短裙和白色T恤,給人一種要去打網球的感覺。洪於的房間門大開著,顯然他早已起床了。他曾經說過,從他遭遇破產並重新奮鬥開始,15年來每天早晨6點起床已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雲兒正在收拾房間,看見舒子寅走進來,她說主人在湖上開快艇玩呢,主人安排了,叫你在露台上坐一會兒,我立即給你送早餐上來。舒子寅來到露台上,望見藍色的湖麵上閃著細密的光波,一艘快艇正在高速衝刺,湖麵上被犁出一道道白色的深溝。那快艇在遠處劃出一道弧形,在轉彎的時候船身傾斜得很厲害,船舷的一邊已經與水在一個平麵上,而白色的浪花刹那間將駕船人的雙腿籠罩。那是洪於,他駕著快艇在湖水兜風,伍鋼和魯老頭站在岸邊,不斷地舉起雙手向他叫好。這種景象在人生混沌的長途中並不常見,舒子寅感到眼眶發熱。雲兒已在叫她用餐了,她穩定了一下情緒才轉過身來,在露台上的小圓桌旁坐下。雲兒說:“舒姐,你今天真美!”舒子寅的臉一下子紅了,仿佛感到雲兒已知道了什麼秘密似的。她望了一眼這個懂事的女孩說:“謝謝!”然後便心神不定地用起餐來。連續兩天,彆墅裡仿佛照耀著異常的光亮,這些光亮由湖水、太陽、雲彩、樹葉的綠和玫瑰的紅交融而成。在延伸的走廊和逐級爬高的樓梯上,仿佛有某場音樂會的餘音在流動。如果說,這彆墅裡藏有鬼魂的話,那麼,在愛情的足音中,鬼魂也退縮到更深的黑暗中去了。連續兩天,彆墅裡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的動靜,舒子寅眼中曾有過的恐懼的影子和冒險的倔強,更多地被柔水流溢而代替。儘管這柔水下麵是不知以後該怎麼做的惆悵,但愛情的發現畢竟如天文學家發現了一顆新星一樣使人興奮。夜裡,他們會坐在露台上,依偎著將夜送到萬簌俱寂的深處。舒子寅的一隻手被捂在洪於的雙手中,像一隻不再飛翔的鳥,它棲息下來,在兩隻合圍的手掌中找到溫熱的巢。他們的手指交纏著,她的掌紋的河流仿佛正流向他的掌紋中去……他們早早地便打發雲兒回房睡覺,能夠望見這露台的他們最多隻允許是星星。夜涼如水,該回房睡覺了,舒子寅將手從洪於的兩個手掌中抽出來,她看見他暗黑中的眼睛閃閃發亮。在房門口,他們擁吻著互道晚安。回到閣樓,舒子寅先在書房裡翻看了一下白天的寫作成果,她對這兩天來寫作上的突飛猛進感到滿意。然後她進了臥室,關上房門之後,空氣中有一股異常的氣味,她想這也許是噴過空氣清新劑的緣故。她走進浴室洗澡,在水霧彌漫中突然感到頭暈,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她掙紮著爬出浴缸,來到臥室的床邊,揭開被子的一角便鑽了進去,她想睡一會兒也許就好了。仍然是頭暈,她張了張嘴,感到口舌發乾,幾乎說不出話來。這是怎麼了?她翻了一個身,在被窩裡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像是一根木頭。她迷糊地想這就是她的布娃娃吧?舒子寅從小喜歡布娃娃,在大學的女生宿舍裡,她放在床頭的布娃娃一直是同室女伴們爭相寵愛的對象。她想,女孩子們都是喜歡布娃娃的。隻是很多人長大了,便不好意思再在床頭放上那玩意兒。她可不管這些,不但在床頭放著布娃娃,出門旅遊時還會將它放進旅行包帶走。舒子寅伸手將被窩裡碰到的布娃娃攬向身邊。但是,她突然感到形狀不對,這根像木頭一樣的東西光滑冰涼,她順著它摸上去,突然摸到了人的手指!一刹那間,她想起了那隻從門縫中伸進來的死人的手臂!她想坐起來開燈,但全身竟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艱難地向床邊滾去,終於伸手開亮了台燈,她掀開被蓋,天哪,一隻僵硬的人的手臂正橫在她的床上,從手的修長來看,這是一隻女人的手臂,在肘彎斷裂處,露出白花花的骨頭!舒子寅頭腦裡“嗡”地一聲仿佛要爆炸似的,她的嘴大張著,但發麻的舌頭堵在口中,竟發不出喊叫來,隻有喉嚨裡發出一聲喘息似的聲音。她拚儘全身力氣舉起那隻僵硬的手臂向空中甩去,在梳妝台上的鏡子被打碎的同時,她頭一歪便斜躺在床上昏迷過去。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閣樓上這一微小的動靜對整座彆墅毫無影響,所有的人都在沉沉的睡眠中。梅花和桃花今晚是擠在一個房間裡睡覺的,自從那件藍花衣裳出現在彆墅門口以後,她倆對注意木莉的動向這一主人安排的任務便感到恐懼。現在,雪花被調回景區的事讓她倆十分羨慕,在這彆墅裡繼續待下去每天都使人惶惶不安。桃花已經向伍鋼求過情了,伍鋼說合適的時候他就給洪金講一講,另派一個人來接替她。這個消息讓梅花更加緊張,她要桃花也幫她給伍鋼講講,將她和桃花一齊調走。可桃花坦白地說,你彆求伍鋼,他如果要你和他睡覺作交換條件怎麼辦?這句話嚇得梅花連連擺手說,那我寧願待在這裡,有什麼可怕的,她給自己打氣說。不知睡了多久,梅花在迷糊中被一聲門的響動驚醒。她搖醒了桃花,湊在她耳邊緊張地說,好像是木莉出門了。她倆手忙腳亂地穿上外衣,輕手輕腳地溜到了外麵客廳,一抬頭,看見一個人影在樓梯拐彎處一晃,然後上樓去了。她倆扔下拖鞋,赤著腳悄悄跟了上去,看見那人影停在二樓,像在考慮什麼似的。這人果然是木莉,她披散著頭發,要是不認識她的人見到這幅景象,一定會以為是見了女鬼而嚇得半死。木莉在二樓樓梯口站了一會兒,繼續向三樓走去,三樓的走廊上的燈是整夜亮著的,木莉的背影在燈光下讓梅花和桃花嚇得差點叫出了聲,因為她倆看見,木莉上身穿著的的正是那件藍花衣裳,那是她已死去的妹妹的衣裳,在彆墅門口可怕地出現後,那衣裳就由她帶回房裡去了。木莉無聲無息地往前走,仿佛在走廊上飄。到了走廊的儘頭,她一推門,走向了通往閣樓的樓梯。早已是半夜過後了,木莉要上閣樓去乾什麼呢?梅花和桃花緊跟上去,她倆想,主人要她們監視木莉的夜間動靜,看來像是有預感似的。木莉站在舒子寅的臥室門口,手一推,房門“砰”地一聲便開了,她撞了進去,屋裡傳出她的哭喊聲:“妹妹!妹妹!你在哪裡呢?”梅花和桃花立即追進了房中,眼前的景象讓她倆大吃一驚:舒子寅隻穿著內衣斜躺在床上,被子被翻在了旁邊;木莉坐在地板上,對著梳妝台上已破碎的鏡子大叫著她的妹妹;地板上滿是碎玻璃和梳妝台上滾落下來的化妝品之類的小東西。當時,梅花的第一感覺是舒子寅被人害了,因為木莉大喊大叫也沒能驚動她,第二個感覺是木莉的妹妹就藏在浴室裡或床底下,隨時會披頭散發地爬出來。她倆一個去摟住木莉,大聲問她怎麼了;另一個在床邊搖著緊閉雙眼的舒子寅,不停地叫道,醒醒,醒醒。舒子寅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臉色蒼白,仿佛一下子想不起發生了什麼事。她奇怪地望著梅花,然後又望著地板,那裡,一個一尺多長的布娃娃正躺在玻璃碎屑中。舒子寅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是睡在洪於的房間裡。窗簾低垂,陽光在窗上閃閃爍爍,室內飄散著陣陣花香。她隱約記起了昨夜的恐怖事件,是洪於將她從閣樓抱下來的,洪於抱著她一邊走一邊湊在她耳邊說彆怕彆怕,她心裡一放鬆,在洪於的臂彎裡又失去了知覺。這時,房門推開,洪於走了進來。看見舒子寅睜大著眼睛,他高興地坐到床邊說:“好了,你昨夜受驚了。木莉怎麼會撞進你的房間來,還打碎鏡子呢?這個女孩瘋了,我和伍鋼正商量將她送走算了。”“彆,彆送走木莉。”舒子寅緊張地說,“鏡子是我打碎的……”舒子寅吃力地將昨夜發生的事給洪於講了一遍,洪於無比震驚地說:“可是現場沒有那隻死人的手臂呀?你扔出的一定是那個布娃娃,我看見它在地板上和碎玻璃在一起。”“不對。”舒子寅堅定地說,“是一隻死人的手臂,我連斷處的骨頭都看清楚了。再說,那布娃娃能將鏡子打得粉碎嗎?”洪於的眉頭皺在一起,他緊張地思考著:“這樣說來,就算你是做了一個噩夢,鏡子也不會破碎的,是嗎?木莉確實是說,她進房時鏡子就已經碎了的,隻是我們以為她在說謊。”“木莉到我房間來乾什麼呢?”舒子寅不解地問。“是梅花和桃花發現她夜裡鑽出來的。”洪於為舒子寅理了理遮住眼睛的頭發說,“她走走停停,然後就上了閣樓,撞進你的房間後就哭喊著叫她妹妹。我聽見響動後便衝了上來,我叫梅花和桃花守著現場彆動,然後先將你抱了下來,我叫來雲兒守著你之後,才上閣樓過問情況。可是,根本沒法和木莉說話,她隻是一個勁兒地說,她看見她妹妹進彆墅來了,並且一直向閣樓走去,她是跟著妹妹才上到閣樓來的。我想,木莉也許是瘋了。”舒子寅突然大叫一聲,直直地瞪著洪於說:“那是真的!那真是一隻女孩子的手,那就是木莉的妹妹的魂嗎?怎麼沒有麵孔呢?”洪於慌亂地撫著她的臉頰說:“安靜點,安靜點,我們來想法搞清楚。”“木莉沒有瘋。”舒子寅喃喃說道,“她看見她的妹妹,隻有她能看見,而我隻能看見一隻手臂,這是怎麼回事?”一整天,舒子寅幾乎起不了床。雲兒將牛奶或粥之類的東西送進房來,她勉強下床吃上一點後,感到身體發飄,便又睡下了。她時睡時醒,醒來後便對床邊的洪於說:“彆將木莉送走,可憐的女孩,隻有她的眼睛才能看見她的妹妹,我們得讓她把妹妹找到……”洪於撫著她的額頭說:“睡吧睡吧。”舒子寅便又閉眼睡去。洪於望著她的麵頰,眼淚差一點就掉出來了。這彆墅裡的怪事已讓她受儘驚嚇,她頑強地抵抗過了,然而沒用,昨夜的恐怖讓她處於崩潰的邊緣。她堅信木莉的妹妹到了她的房中,一會兒說有隻手臂,一會兒說是魂靈……洪於在心裡下定決心,這次等她好起來後,一定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舒子寅再次睡熟之後,洪於來到露台上點燃了一枝雪茄。他想起了兩天前,舒子寅半夜時在彆墅裡獨自遊走了一遍,當時,冷汗將T恤都濕透了,會不會是中了什麼邪呢?洪於將伍鋼叫到了露台上,對他說暫時不要送木莉走。伍鋼說船都備好了,將她送到旅遊公司那邊先安頓,然後想法讓她回家。洪於說讓她留下,他沒說這是舒子寅的意思,隻是說事情沒搞清楚前,讓她走了不好。“但是,她晚上出來亂竄,彆墅裡沒有鬼也要讓她招出鬼來。”伍鋼說,“桃花說她昨夜出來時就穿著她妹妹的衣服,這彆墅裡當然會陰氣沉沉了。”“那怎麼辦?”洪於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如果還要讓她留在這裡,隻好在夜裡將她的房門鎖上好了。”伍鋼想了想說。洪於想也隻好這樣了,讓木莉不能出來亂竄,至少讓大家少受驚嚇。將近黃昏,舒子寅完全清醒過來。洪於是從她眼中的光亮感覺到這點的。真是個頑強的女孩,他在心裡想,要是換一個人,也許已經嚇死了。來到露台上,舒子寅恍然若夢地望著四周的景色,舉起雙手活動了一下身體,那姿勢仿佛是宣稱鬼魂並不可怕似的。她喝了一點咖啡,接著就叫肚子餓。洪於笑了,立即叫雲兒將晚餐送到露台上來。送來的晚餐中有一條魚,洪於停下筷子,盯著雲兒問:“這是怎麼回事?”因為自從木莉的妹妹死在湖裡連屍體也未找到之後,彆墅裡的人便都不吃魚了。“這是大黃魚,海裡的。”雲兒解釋說,“旅遊公司的送貨船特地捎來的。”“吃吧,沒關係。”舒子寅對洪於說。洪於想幸好她的心理障礙不多,不然想到魚都有點吃不下去。夜幕降臨之後,洪於對舒子寅說,今晚不要回閣樓去了,就睡他的房間。舒子寅的臉一下子紅了。連連說不行不行。洪於笑了,說看你緊張的,我的意思是我到閣樓上去住。”洪於的這個決定讓舒子寅感動,但她說不行,閣樓上挺危險的。洪於說放心好了,他已讓伍鋼在暗中配合。洪於認為他親自在閣樓住上幾夜後,這樓裡是否有鬼魂他能感受到的。“要不,我們就立即離開這裡。”洪於提出了另一個建議,他知道舒子寅不會同意。舒子寅自然是反對,她已經和這裡的怪事較上勁了。“那好,就讓我也參加進來做做事吧。”洪於趁機強調這個意思。舒子寅隻好點頭同意。“但是,我住在這裡,不要雲兒照顧。”舒子寅說,“我不習慣這樣。”洪於說也行。“在這裡你可以放心睡覺。”洪於說,“這房間很奇怪,從幾年前住進來以後,彆墅裡出的怪事夠多的,可我的房間就從來沒受到過任何騷擾。”舒子寅抿了一下嘴唇說:“你是大董事長嘛,連鬼也不敢惹你的。”說完便“咯咯”地笑了,這一笑讓洪於也很開心。半夜,木莉的房門被拉得“砰砰”地響。另外幾個女傭被驚醒後,都不敢出去給她解釋為什麼要鎖上她的房門。在彆墅裡暗中巡視的伍鋼走了過去。對著門內低聲吼道:“木莉,趕快睡覺,從今晚開始都不準出來亂走!”“妹妹。”木莉在屋裡叫道,“快開門,我的妹妹到彆墅來了!”伍鋼的背脊一陣發冷。他惱怒地吼道:“你再鬨,將你也丟到湖裡去!”說完,伍鋼便快步離開了木莉的房門。“砰砰、砰砰。”木莉還在裡麵拉動著房門。這聲音在夜半的彆墅裡使人格外心驚肉跳。伍鋼穿過暗黑的客廳,打開了彆墅的外門,站在台階上注視著夜半的花園和樹林。魯老頭的小木屋像一個弓著背的老人在沉睡,門框上的鏡子反射著一點點光亮,這景象也讓伍鋼心裡不舒服,他感覺到處都是陰氣沉沉的。伍鋼返身走進彆墅,關上門,向他自己的房間走去。木莉的房間那邊已經沒有聲音,他想,今晚不會發生什麼了。他打了一個嗬欠,決定回房睡覺去。這是一個平靜的夜晚。洪於在閣樓上踱著步,一點兒沒有睡意。他先在書房裡翻看了一會兒舒子寅的碩士論文,已經有厚厚的一大疊了。他試著讀了幾頁,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很快使他眼澀。他走進臥室,進浴室洗了個澡後,便穿著睡衣坐在床邊的大椅子上發愣。自從彆墅建成以後,這是他第一次在閣樓上過夜,他從沒想到過某一天他會待在這裡百感交集地度過長夜。這閣樓完全是藍小妮設計的,看來女孩子的浪漫情結總與閣樓有不解之緣。但藍小妮從未在這上麵住過,她一般是白天到這裡的書房翻翻畫報而已。洪於點燃了雪茄,他看見藍小妮這次離開彆墅時的樣子。她顯得心情沉重,除了在這裡受到驚嚇以外,她一定是感覺到了什麼。女人是敏感的。她一定感覺到了舒子寅不同於以前來到彆墅的女人。很多年來,洪於對女人的好奇仿佛沒有儘頭,她們的性感、矜持、風騷、靦腆、狂野、純真,像走馬燈似地吸引著他的眼睛。他讀著她們,一頁一頁地匆匆而過,以至於最後合上這本曾經令人無比激動、無比好奇的書時,卻像得了健忘症一樣什麼也記不得了。他試圖想在家庭的溫馨中得到安寧。他的妻子無可挑剔。從葉蔓到藍小妮,他至今不認為她們做錯了什麼事。如果不是生育的障礙,葉蔓作為他的妻子可能會持續到現在。在性的方麵,葉蔓的熱情曾經在很長的時間內使他對彆的女人無動於衷。直到葉蔓有一次出差他一人在家時,一種輕鬆的解脫感才讓他感到吃驚。這是怎麼了,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接下來,藍小妮的秀麗溫柔使他心醉神迷。她將空姐的無微不至帶到了家中,她像蜷縮在沙發上的貓一樣讓人愛憐,她的眼神在任何時候都流露著溫柔的順從。隻要洪於高興的事,她都願意去做,她的順從甚至超出了一個女人本能的範圍。他還要什麼呢?他心滿意足了。直到50歲生日過後,藏在他生命中的一隻眼睛突然睜開,他看見了空茫……在人無論感到如何漫長其實是匆匆而過的生命中,隻有一種東西能給人慰藉,甚至超越死亡,那是一種情感,一種使人願意將自已整個地交付出去而得到升華的情感,它像火一樣為燃燒而燃燒,除此無他。這便是愛情的宗教,它讓雙方同時因獻出自己而幸福。夜正在像水一樣向深處流去,洪於走到閣樓的窗邊,望著這湖、這島,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像沙灘之塔一樣,被一個浪頭席卷而去,最後留下什麼呢———一道目光,像星空一樣注視著曾有過的生命,樹葉、水、夢想和歡欣……這是一個神奇的夜晚,眾神的合唱從水底升起,它像光一樣掠過湖麵,掠過小島和閣樓的窗戶,照見了洪於的沉沉睡眠。黎明,舒子寅聽見過的鳥啼聲同樣喚醒了洪於。這一夜,舒子寅在他的房間休息得還好嗎?一種強烈的牽掛突然使洪於不安起來。他匆匆地走下閣樓,順著走廊來到他的房間門口。房門是虛掩著的。他走了進去,臥室裡沒人,床鋪淩亂地還沒整理,顯然她剛起床一會兒。“子寅。”洪於向浴室和衛生間的方向叫道,沒人應答。洪於突然感到心慌,他伸手在被子裡摸了一下,沒有一點溫度,這說明她早已離開這床鋪了。“子寅。”他的聲音已經變調。他迅速地查看了浴室、衛生間和外麵的露台,沒有任何人影。她到島上散步去了嗎?洪於快步走向露台邊緣,下麵的花園和樹叢中的小徑上沒有人影。“子寅……”他對著黎明的島上大聲喊叫道。如果她在下麵散步,不會聽不見這叫聲的。然而,下麵沒有任何回應。洪於感到心快要跳出喉嚨了。他踉蹌著往樓下跑,同時不斷地叫著:“子寅!子寅!”當他來到底樓客廳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被驚動了,伍鋼、小胖子和女傭們都驚慌地望著氣喘籲籲的洪於,連樓外的魯老頭也衝了進來,急切地問:“舒小姐怎麼了?”當得知舒子寅不知去向的時候,一種恐怖的氣氛頓時在彆墅裡漫延開來。洪於突然想起了她曾經在半夜查遍彆墅的事,便大叫道:“大家分頭行動,立即將樓內所有的空房間查找一遍。”頓時,“咚咚咚”的腳步聲向彆墅的各個角落跑去。最後,所有的人又彙聚在底樓,沒人!這太令人恐怖了,洪於的臉色已經蒼白,嘴角有些發抖。“到外麵去找!”洪於叫道,“把島上整個找一遍。”直到這時,洪於在心底裡還是不能相信舒子寅已經消失,他僥幸地想,她也許散步到島上的某個邊緣去了。所有的人立即分開向島上的各個方向跑去。呼喊舒子寅的聲音此起彼伏。洪於也沿著島的最邊緣跑著,突然,一雙鞋子令人驚魂地出現在草叢中。洪於拾起了這雙舒子寅穿過的運動鞋,他驚呆了,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旁邊便是深深的湖水,這雙鞋是她留在這裡的嗎?“子寅……”一聲絕望的嘶叫在小島上響起,隻有湖水一動不動地半藏在黎明的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