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魚握著探測器,就像握著一個小巧精美的玩具,按照比例形容甚至比不上一個人握著一顆棒球。
對探測器裡活下來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段恐懼難忘的經曆,他們按照定位調整上浮的方向,然而在距離水麵還有兩千米的時候,一隻粗壯如巨牆的觸手突然出現,直接把他們的機器給舉起來向上拿去。
章魚可不懂什麼是安全上浮速度,它似乎急於把探測器拿出水麵,那舉起來的速度堪比坐山車,裡麵的人全部被壓得或趴或跪在地麵上動彈不得,時寒黎也險些沒站穩,一把扶住了操作台。
在激烈的失重環境中,她鼻腔和耳朵裡流出血來,腦中嗡鳴,血肉修複自動運轉,她很快止住了血,但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這上浮的速度幾乎殺了他們。
時寒黎在強烈閃爍的警報中望向屏幕,那漆黑巨大如小島的身軀,那緩慢開合,猶如點亮的神龕般不規律閃爍的眼睛,讓她情緒緊繃中有些放鬆,放鬆中又夾雜著無奈。
拉維諾。
她記得烏圖說過它的名字,這是瓦爾族先祖飼養的靈獸,一萬年了,它孤獨地徘徊在海洋中,直到末世之後才重新被人發現。
拉維諾急吼吼地把探測器舉出水麵,迫不及待地舉到自己的眼前,試圖朝裡麵去看,裡麵的人剛勉強睜開眼睛,就看到占據整張掃描屏幕的一張巨大的眼睛,人人都臉色慘白,經過這麼多折騰,他們叫都叫不出來了,隻能驚恐地看著屏幕上的眼睛越湊越近,然後另一根腕足抬起……把扒在探測器周圍的水母全給撥拉了下去。
每個人都被嚇呆了,沒人知道它這是在乾什麼,以它的外貌,做什麼都令人充滿恐懼,它把水母扒拉下去的動作,看起來就像在給蘋果削皮。
時寒黎抹去自己臉上的血,把栽倒在地的邢羽風扶起來,感受到邢羽風渾身緊繃的肌肉,如果人類有毛,想必他整個人都會膨脹得比正常形態大三倍。
“時哥。”他極力維持著清醒,“現在怎麼辦?”
“等。”時寒黎說,“它不會傷害我們,看它要做什麼。”
探測器表麵的水母清理得差不多了,章魚把它舉得遠了一點,屏幕上顯示出的視野大了一些,裡麵的人就看到了被安安穩穩放在章魚頭頂的船和母機。
章魚握著探測器,似乎想動身走人,但它凝滯了一下,好像被什麼東西拌住了,然後它又伸出觸手到海下去掏,這次把探測器上麵掛著的巨型傘蓋給抓了上來。
傘蓋裡全是人,留在水麵的人沒想到會見到這樣一幕,紛紛呆滯在原地,鄭歲歲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泛紅,然後被身後的小戰士抱進了懷裡。
“彆看。”小戰士急促地說。
章魚舉著水母的傘蓋,有幾秒鐘一動不動,時寒黎心中突然一動,她覺得拉維諾是不知道該拿這個東西怎麼辦,正如當初在海底她感受到了它身上的懷念和親近,現在她居然在它身上看出了困惑的情緒。
最終拉維諾選擇把傘蓋一起帶走。
它把傘蓋一同放到自己的頭頂,然後翹著一根觸手卷著探測器,動作快速地開始前行,它體積那麼巨大,本該稍微一動就地動山搖,然而它的移動迅疾又平穩,幾乎沒有給海麵造成多大的影響,隻有一串漣漪蔓延在它身後。
突然被帶著走,其他人再也維持不了表麵的平靜了,副將在聯絡器裡問該怎麼辦,邢羽風抬頭看向時寒黎。
“等。”時寒黎還是這個字。
其實現在除了等也乾不了任何事,他們所有人都在章魚的手裡握著,連炮彈都無法對它造成任何傷害,他們還能怎麼辦?除了焦急忐忑的等待之外,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章魚的動作很快,他們幾個喘息之間就離開了方才的水域,時寒黎若有所思。
如果她沒有了解錯,拉維諾的日常行動本該是非常緩慢的,體型越大的動物運動量就越少,任何生物都是這樣,恐龍時代體型最大的物種是梁龍,有接近三十米的身高,每天能吃掉一千公斤樹葉,但它們很少移動,動作慢吞吞的,這隻章魚的體型豈止有幾個三十米的倍數。
上一次遇見的時候,拉維諾的行動就十分緩慢,隻除了……它遇到“災厄”的時候。
時寒黎瞳孔一縮,心中陡然一驚,她下意識地想要看向來時的方向,又生生止住了。
這隻是猜測,其他人毫不知情,不能引起恐慌。
然而邢羽風觀察力驚人,他敏銳地捕捉到時寒黎的神色變化,凝重地問:“怎麼了?”
時寒黎側過臉,神色恢複了麵無表情。
她腦內的邏輯鏈越來越清晰。
上一次遇到拉維諾,它就是為了幫他們隱瞞行蹤,然後災厄就遊了過去,說明它可能一直在跟著災厄,而現在它快速遊走的模樣,也像極了逃跑。
他們在恐懼,它也在恐懼,它恐懼那個能夠終結一切的龐然大物。
所以災厄……可能就在那片海域。
時寒黎凝視著自己的指尖,它們抽搐了一下,條件反射想要拔刀出來。
她不動聲色地穩住了呼吸。
不能動。
現在去招惹災厄,除了讓所有人都死在這裡之外沒有任何作用,連拉維諾都對它恐懼至此,目前她絕對無法殺死它。
章魚一路狂奔,直到天色漸亮,視野逐漸開闊,顯然換了片海域才漸漸地放緩了速度。
時寒黎抬眼看向屏幕上顯示的地圖,那代表他們的坐標赫然已經離開了銀霜海的範圍,進入了赤霞海。
一夜之間,拉維諾帶著他們橫跨大洋,可見它對身後那片海域有多麼諱莫如深。
其他人不知道這點,隻是驚愕於章魚的目的,把他們帶到赤霞海來做什麼?難道這裡還有它的同類,想呼喚它們出來享受一頓難得特殊的美餐?
章魚徹底停在了遼闊的海麵上,這裡周圍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生物的蹤跡,章魚的腦殼浮在水麵上,如同一塊孤獨的島嶼,它停在那裡,小心翼翼地把一直卷著的探測器也放到了頭頂,就在船的旁邊。
沒有人敢動,隻有時寒黎毫不猶豫地開啟了艙門,這就像打開了一個開關,呆滯一夜的人類都試探著活動起來。
“時哥哥!”
鄭歲歲飛躍出船舷,第一個跳入船艙,然後她就愣住了。
血腥味,嘔吐物味,屍體味,以及一些隻有手術室裡才會聞到的複雜味道混雜在一起,船艙裡的人各有慘狀,戰場的慘烈戰況撲麵而來,鄭歲歲怔怔地看著裡麵,淚水不自覺地流下。
在看到時寒黎之後,她顫抖著抓住她的手,看著她身上的斑駁血跡,眼淚止不住地大顆落下。
“時哥哥……”
時寒黎反手握住她,把她推向邢羽風。
“去學著幫忙。”
其他人也靠近過來,大家都沒有說話,沉默地收斂屍體,收容傷員。
經過一晚的漂泊,所有人也都有些麻木了,反正這章魚也沒有傷害他們,這蒼茫大海上也沒有第二個島嶼來做根據地,就索性在它的頭頂忙活開了。
這次下潛,一共出動二十七人,犧牲十二人,重傷七人,其餘全部算作輕傷,包括時寒黎在內,沒有人完整歸來。
他們拚死帶回來的水母傘蓋裡,封印的正是他們要找的人,整個團隊都在這裡麵,有的已經麵目全非。
邢羽風拒絕了在他身上浪費藥物,他走到時寒黎身邊,和她一起看著這巨大的傘蓋。
“那就是尚教授,我們這次的主要目標。”邢羽風剩下的那隻手指向一個方向,“我現在祈求他還沒死,我們這次付出的犧牲事小,人類承擔不了失去他的損失。”
時寒黎看向那個臉色灰白的老人,他的胸脯還在極其細微地起伏著,以她五階的目力也隻能勉強看出來。
“他還活著。”時寒黎說,邢羽風臉上的狂喜還沒露出來,她補充,“不過隨時都可能會死,要儘快把他弄出來。”
把他們弄出來,談何容易。
這種變異水母的傘蓋和普通水母很不一樣,普通水母離開水之後會逐漸脫水,乾涸成一張皮,但是這個傘蓋經過一夜也沒有脫水的跡象,它的質感更像是某種凝膠物質,很軟,但很堅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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