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收獲了三雙震驚的眼睛。
“……閣下,你剛才說什麼?我可能工作的時間太長了沒聽清楚。”杜尋文下意識地想去揉揉自己的耳朵,但他渾身被包裹在嚴密的無菌服裡,一伸手隻摸到了無菌服的特殊材質。
殷九辭已經迅速地轉移目光看向罐子,一團白色的物質半沉半浮在詭異的綠色液體裡,給這個本來就很詭異的物質再鍍上了一層詭異的光。
君王的大腦看起來並不像個大腦,時寒黎捧在手裡的時候看不太出來它的結構,現在被液體泡開了,它就像一張綿密的網狀物在裡麵靜靜地鋪開,不像其他生物的大腦一樣有著圓潤飽滿的球狀結構,表麵上還伴有不同的溝裂,它像是一隻更加複雜的水母,上麵有著猶如活物般起伏的筋脈狀物質和突觸,就好像……它還活著一樣。
顯然看到它的人都有這種普遍的錯覺,在這種場合很少開口的鄭歲歲被嚇到了,聲音都有些尖細:“時哥哥,它還沒死嗎?”
“我不知道,反正它確實無法再生了。”時寒黎說,“在那枚導/彈抵達之前,我切開了它的頭,時間太短了,我那時候已經到達極限,隻來得及削下這一層。”
她的語氣很平淡,說出來的卻是足夠讓人驚心動魄的話語,即使沒有親眼看到,也仿若被當時那種顫栗與恐懼所籠罩,那驚天動地的一戰,但凡踏錯一步,如今的世界就會是無儘的深淵。
“不,它不是活著的。”殷九辭說,“如果這就是那東西的大腦,那它就突破了傳統的左右腦結構,隻是由神經元將各個區域連接起來,形成一個更加複雜的網絡,我們現在看到的它還在動的部分,可能是因為它每一區域都是被不同的神經元單獨控製的,它的主區域死亡之後,其他部分的神經元還沒有死亡,又或者是裡麵的不同區域包含著不同的小型神經回路,這些神經回路裡由不同的細胞組成,裡麵或許包括人類沒了解過的神經細胞,它們構成它的感受器,突觸,傳導原件等等……我對腦科不太熟悉,還需要再研究一下。我記得你的空間裡理論上來說不能放活物?”
他看向時寒黎,時寒黎點頭:“空間裡放活物會死。”
“……然而它還保持著這種活躍的狀態。”殷九辭眼中流露出驚歎的神色,“真是強悍的生命力,由這種大腦所控製的生物,難以想象能把它殺死。你們解剖的其他喪屍,也是這個樣子的麼?”
時寒黎看向杜尋文,這個在研究這條路上走了一輩子的老人怔怔地望著罐子裡的物質,仿佛被這種獨特的奇妙與美感所震撼了,那種被吸引的神色近乎癡迷。
他甚至沒有聽見殷九辭說話,而是兀自喃喃自語:“太美了,真是太美了……有彆於這世界上任何構造的生物,每多見到一個,就離世界的本質更近一步……這就是我們研究人員所追求的殿堂,如果有一天我能窺探到它們全部的秘密,我願意在那一刻死去。”
殷九辭不耐煩地伸手在他眼前晃動兩下。
杜尋文這才遲鈍地回過神來,殷九辭壓著火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杜尋文說:“不是,這是目前的唯一例外,原來喪屍進化到最頂級會變成這種形態,那人類……”
他的目光移向時寒黎,目光似狂熱又似好奇,現在的他一點都沒有平時的穩重了,活像一個第一次見到世界的盲人,又像是餓了許久終於發現獵物的鬣狗。
殷九辭眼神一暗,側身擋在了時寒黎的前麵。
“不要動不該有的心思,不然我不介意新的研究組裡少一個人。”他低沉地說。
“九辭,你想多了,這隻是我作為研究者永無止境的好奇和追求。”杜尋文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時寒黎透過目鏡看了杜尋文一眼,說:“東西交給你們了,希望能對你們有用。”
“有用,有大用。”殷九辭眼眸晶亮地望向她,“這可比之前的碎片有研究價值多了,你放心,現在我來了,我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
時寒黎對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然後殷九辭的目光更亮了一些。
時寒黎本以為殷九辭會留在這裡,畢竟杜尋文已經是一副徹底著迷,恨不得整個人鑽進罐子裡的狀態了,她以為他們這些研究者都是這個樣子,看見一樣新鮮的東西會激發出無比的探究欲。然而殷九辭把罐子一鎖,轉身和時寒黎離開了研究所,完全不在意杜尋文呼吸都不順暢的挽留和可惜。
無論杜尋文再怎麼強調時間難得不能浪費,殷九辭就回答一句團隊組好再說。
“記清楚了,我需要的是絕對的高效和服從,不聽話的不要,庸才不要。”殷九辭說,“你知道我的標準。”
杜尋文無奈地答應:“我知道了。”
他們回到了車上,殷九辭坐在時寒黎後麵,突然就像蝸牛縮回了自己的殼裡,他將額頭貼在時寒黎的椅背上,麵無表情。
時寒黎也沒有馬上啟動車,她從後視鏡裡望著看不見臉的殷九辭,說:“肚子餓麼?”
殷九辭笑了下:“真難得,你會擔心我餓不餓。”
“中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歲歲該吃飯了。”時寒黎說著啟動油門,“先回家吧。”
“回家啊……”殷九辭低低地說,“真是……溫暖到有些奢侈的詞彙。時寒黎你知道麼?我從來不敢奢求有人能和我說出這句話。”
“我也沒想過自己能說出這句話。”時寒黎說。
“是誰教會了你說這句話?這個小丫頭麼?”
不知道為什麼,坐在副駕駛上的鄭歲歲忽然在這大夏天感覺渾身一冷。
“不知道。”時寒黎說,“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
殷九辭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半晌才緩慢地吐出來,他感覺眼球發燙,卻又什麼都流不出來。
“時寒黎,我大概猜到當年是誰壓下了我的事。”
時寒黎看了他一眼。
“除了那個女人,我想不到江家還有誰會在乎我坐不坐牢,雖然她會在乎這點我也大概能猜到為什麼。”殷九辭神經質地笑了一聲,“我還在江家的時候,她親口對我說如果我不去討那個家主的喜歡,不想和江逾爭就去死吧,原來在她心裡,坐牢比死還要讓她丟臉。”
時寒黎完全不了解他的母親,她下意識地在此時保持了沉默。
“我知道你怎麼想的,我也想安慰自己她其實是愛我的,就像你說她給了我這個名字,但我認真想了很久,覺得愛還是不愛,還是很明顯能夠感覺出來的。”殷九辭說,“即使她說她愛我到天崩地裂,我感覺不到,那也沒什麼用,這種愛隻能感動她自己罷了。不過根據我對她的了解,她八成會覺得隻要我沒去死就還有回去繼續受她擺布的可能,同時我取得的成就越高,她在那個家族裡就越有話語權,反正正牌江夫人早死了,說不定她認為她是江百誠那些情婦裡最有希望上位的一個呢。”
“但她還是避免了讓你坐牢。”時寒黎說。
殷九辭歎了口氣。
不是無奈的歎氣,而是夾雜著冷笑和釋然,好似大夢一場看到了自己親自出演的一出好戲。
“杜尋文這個人啊,可比李鶴段位高太多了,不然怎麼把李鶴養得跟他忠實的一條狗似的。”他說,“他可太會說話了,看似句句真誠,讓人情不自禁就開始站在他描述的角度去思考,其實他相當會誇大對自己有利的那部分情緒。他輕描淡寫地說不讓我去坐牢的代價是讓我交出實驗數據以及受到處分,他可沒說我受到的是什麼處分。”
時寒黎回憶了一下,還真是這樣。
杜尋文說殷九辭受到處分之後憤然離開了學校,如果不知道的,說不定會覺得殷九辭不識好歹,都已經免除坐牢的命運了居然還不知足,偏要自斷前程。
雖然她不受他人話裡的情緒影響,但在不明事件全貌的時候,如果隻根據杜尋文的話總結信息,很容易會想到這個方向。
“他們把我當時幾篇正常研究的論文安到了李鶴頭上,同時指控我學術造假。”殷九辭冷笑,“我當時不理解怎麼會有人想出這麼愚蠢的處理方式,現在想來,這是那個女人的手筆,她想讓我站得高一些,又害怕我站得太高,這樣她牽在我脖子上的那條風箏線就把握不住了,她大概以為我會回去求她,畢竟我知道江家一定有能力抹去這件事。”
時寒黎皺起眉:“那她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你,這件事是江家做的?”
殷九辭說:“這就是杜尋文的另一個春秋筆法了,剛才我情緒激動,一時沒有想通,現在我知道了。”
“我和李鶴的事,本來就是互毆,實驗室裡有監控,隻要我們兩個都動了手,這個責任就落不到我頭上,我頂多算防衛過當,何況我當時還未成年,就算要坐牢,也會酌情延期,不會讓我馬上去坐,所以那女人當時動用的江家力量,並沒有杜尋文說得那麼大。”殷九辭語氣裡摻入諷刺,“何況她也動不了多少江家的力量。能想出那種愚蠢手段試圖上位的女人,腦子能聰明到哪去?她大張旗鼓地處理這件事,反而給了杜尋文他們要走我研究數據的把柄,她自己給自己挖了個陷阱躺了進去。現在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