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趕到醫院,殷九辭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也沒有再追問時寒黎的答案,好像他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回答。
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住院區,電梯還沒有上去,時寒黎就聽到了戴嘉實的聲音,沉鬱憤怒,帶著濃濃的壓迫感。
“這就是你對父親說話的態度麼!你長大了,成為了戰士,成為了英雄,就可以看不起你的父親,能夠批判他的一切了是麼!”
李慕玉的語速很急很快,而且有一種即將崩潰的含混感,時寒黎聽不清,她大步走出電梯,聽到了她的尾音。
“……這現在,也還是沒有和你說話的資格是嗎?”
“小英,冷靜一點,叔叔的傷還沒有好……”
時寒黎推開病房的門,裡麵的所有聲音霎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向時寒黎,一時所有的情緒仿佛都卡在了半空,仿佛進來的不是時寒黎,而是一陣來自雪川之上的風,把一切都凍住了。
時寒黎也看清了裡麵的情形,除了戴嘉實和李慕玉這父女倆之外,病房原住民龍坤也在,他此時麵露尷尬,顯然夾在氣勢洶洶的父女倆中間令他很為難,白元槐縮在病房的角落裡不敢吭聲,另外還有一個情理之中的人,邢羽風。
畢竟在邢羽風的父親死後,戴嘉實對他而言和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沒有什麼兩樣了,他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也情有可原。
戴嘉實粗重地喘著氣,臉龐漲得發紅,就像是肝不好的人喝多了酒,整個人像一隻怒意勃發的雄獅,而李慕玉站在他的床前,流血不流淚的女戰士發絲淩亂,雙眼通紅,她回頭看了時寒黎一眼,臉上的倔強一瞬間化成委屈,然後她迅速低下頭,用力搓了把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當年那個樣子。”她的聲音裡沒有怒氣了,變成了濃濃的失望,“你去拚前程,讓我和媽媽獨自守在發黴的出租屋裡,兩三年接不到你的一條消息,我們沒有資格說一句話,媽媽被人害死的時候因為你要平衡局勢,不能造成內亂,我們沒有資格說一句話,現在我站在你麵前,也還是沒有資格說一句話,是嗎?”
“你在說什麼?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在這個位置上,怎麼可以隨便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如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幼稚的思想,在軍隊裡曆練的幾年,就練成了這個樣子?全憑意氣用事,怎麼能做指揮和領隊?”戴嘉實冷酷地說,“黑狼最年輕的指揮官,我看你是名不副實。”
時寒黎眉皺起眉,這對李慕玉來說是非常嚴重的指控。
果然,李慕玉渾身一震,淚水幾乎立刻奪眶而出,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戴嘉實冷酷的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好,是我不配。”她儘力壓製住喉間的顫抖,露出孤狼般凶狠的眼神,“我不配問你問題,也不配做你的女兒,你好好養傷,如果沒有事,就不用再找我了。”
說完她一肩膀撞開了邢羽風,直接衝出了病房。
邢羽風本來想阻攔她,結果沒想到一下子被撞翻到了牆上,發出砰咚一聲,他捂著肩頭站起來,滿臉驚愕,連滿眼怒意的戴嘉實都露出愕然的神色,房間裡一時寂靜。
邢羽風好歹也是個二階進化者,在李慕玉麵前卻一點都沒有抵抗的能力,那李慕玉豈不是起碼也到了三階?
“小英!”
邢羽風想要追上去,時寒黎側轉半步,擋在了他麵前。
“時閣下,小英很愛哭,我擔心她自己想不開難過……”
“她不是你記憶裡的那個小女孩了。”時寒黎望著她,“她是三階進化者,並覺醒了特殊能力,幫助我們在沙漠裡存活下來。她是指揮官,地下城的戰役,太滄基地的戰役,全都多虧有她,才讓更多的人活了下來,她堅毅強大,配得上任何讚譽,夠資格和任何人對話。”
她不是在對邢羽風說,更是在對病床上的戴嘉實說,中心基地三人的目光一點一點地變得驚訝起來,他們想到了李慕玉會很優秀,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優秀。
“……虎父無犬女啊。”龍坤輕咳一聲,打圓場般地說,“戴老,孩子這麼優秀,有些心氣是正常的,不要太生氣了。”
戴嘉實並不想在外人麵前暴露太多自己的家事,沉下臉沒有多說什麼。
邢羽風沒有再試圖追出去,他麵露怔然,苦笑一下:“本來我還想著,現在我能夠保護她了,沒想到她已經把我遠遠地甩在了後麵,實在是慚愧。”
“不是你的問題,哥們。”白元槐超小聲地嘟囔,“不是誰都有運氣得到時哥親自訓練的。”
本來隻是邢羽風隨口的感歎,時寒黎卻探究般地問:“為什麼會感到慚愧?因為你比她年長,覺得應當要保護她麼?”
邢羽風愣了一下,“因為……她從小就是很脆弱,很愛哭的女孩子,我理應要保護她……現在我知道她不需要我了。”
他說著又有些怔然,“……她已經長大了。”
“是啊,她已經長大了。”時寒黎淡淡地說,“重新認識她吧,她叫李慕玉,不叫戴石英。”
每個人都抬頭看向她,她沒再看病房裡的人和一個人,搭著鄭歲歲的肩頭,轉身剛要離開這裡,一直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殷九辭身影顯露出來,龍坤忽然呼吸一滯。
“稍等!請問是……殷九辭殷教授嗎?”
他急得都想強行下床了,殷九辭停在原地,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戴嘉實的目光也凝聚到殷九辭身上,然而不等他們再說什麼,殷九辭就收回了視線,轉身跟上了時寒黎。
白元槐也迅速跟了上來,他發出長長呼吸聲,顯然已經被嚇得憋了很久。
“瞅你那點出息。”殷九辭說,“你一個人就能把他們全殺了,這麼害怕乾什麼。”
“誰說不是呢……是什麼是啊殷大佬!”白元槐苦著臉說,“現在進入正兒八經的人類社會啦,在這裡打打殺殺那一套行不通了,我們得合群。”
“沒見過狼需要勉強自己和羊合群的。”
“這個,我們得辯證地看待問題,不能一根筋解決所有的事……”
他們兩個在貧嘴,鄭歲歲緊緊拉住了時寒黎的衣角。
“李姐姐和總司令是父女關係嗎?”她小聲問,“這個爸爸好可怕。”
“是。”時寒黎說。至於後麵那句她就回答不了了,因為她不知道正常的父親應該是什麼樣子,在鄭歲歲眼中是慈父的鄭懷遠,對其他人來說也很可怕。家庭的缺失讓她認知上造成了一些割裂,她無法把一個人的社會身份和家庭身份對上號,隻是這點她自己也很懵懂,並不清楚自己的困惑。
“比起父女,他們更像仇人。”鄭歲歲說,“李姐姐好可憐,她爸爸都不聽她說話。”
僅僅隻聽到了幾句,這個聰慧的孩子就嗅到了這段家庭關係中令人窒息的部分,這對她這種被父母寵愛的孩子來說很難過。
“唉,我倒是一點都不意外。”白元槐說,“他要是很溫柔開明的父親,非常懂得怎麼和女兒溝通聊天,小玉提到他怎麼會是那麼個態度啊。”
時寒黎怔了一下,好像又明白了一點什麼。
“這裡哪有吃的東西?你們都吃過了嗎?阿棲也看過了,睡美人除了沒醒之外哪哪都挺好的,那個小醫生說按照波動來看他很快就能醒了。”白元槐喜滋滋地說。
“一樓有餐廳,不過現在時間過了,我們回去吃。”時寒黎說,她之前已經把房子的地址發給了他們每個人,李慕玉可能也會回那裡。
他們走到電梯口,電梯門打開,一個戴著口罩的大眼睛醫生從裡麵走出來,一見到眼前的幾個人,他本來就大的眼睛驀然變得更大了,還動作誇張地往後跳了下,整個電梯箱都震了震。
時寒黎認出了這是誰,其他兩人也認了出來。
“是你呀小醫生。”白元槐熱情地說,“時哥,這就是剛才告訴我阿棲情況的醫生……”
無巧不成書。
大眼睛醫生目光驚恐,在三人身上來回輪換,殷九辭眯了下眼,危險的氣勢籠罩下來,他忽然把手裡的文件夾往地上一丟,一個滑跪撲到了殷九辭腳下,抱住了他的大腿。
“老大!老老老老大真的是你啊老大!”蘇昭放聲大哭,“嗚嗚嗚嗚嗚時少說你死了我傷心了好久好幾天沒吃下飯你看我瘦的……”
時寒黎:?
其他人:?
迎上殷九辭詢問的目光,時寒黎果斷地說:“我隻是問他怎麼知道你還沒死。”
天地良心,當時她可完全沒有說殷九辭已經死了的意思,而且當時蘇昭可是相當堅定地告訴她殷九辭是不會死的,這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蘇昭抬起淚眼婆娑的眼睛:“可是,可是你這麼問不就是覺得老大可能死了嗎?嗚嗚嗚嗚我害怕你傷心還安慰你,但我一出門自己就撐不住了嗚嗚嗚嗚……”
白元槐和鄭歲歲目瞪口呆。
殷九辭額角蹦出一條清晰的青筋,他輕輕動了下腿,一腳把人踹開。
“眼淚鼻涕擦一擦。”他嫌棄地說,“把腦子裡的水控一控再說話。”
“好嘞老大。”
話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