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被修整乾淨,奴仆們用清水擦洗了三遍,直至地麵、佛像上皆無塵土時,才堪堪停下。因為長久未用,小佛堂總是縈繞著一股腐朽的氣味。趙管事便命人,持著長香,將小佛堂裡裡外外熏染一遍,才將那股子氣味儘數遮掩。
依照本朝律例,夫君喪命後,妻子需守孝百日,身著淡色衣裙,卸去釵環首飾,平日裡用食清淡,少著甚至不著葷腥。素來有傳言道,在百日內,亡夫魂魄未散,若是能進香祈福,積累的福氣越多,亡夫的福運也更多,便能好生投胎轉世。
因此,寶扇便想用這小佛堂,為魏茂積攢些福運,也好讓魏茂投個好胎,不必再轉世成為孤兒,而是父母恩愛,家庭和睦,自身也能身體康健,自然老去。
寶扇素手握緊三隻長香,插在了雙耳青銅雕紋浮雲香爐中。寶扇雙手合十,垂眸閉唇,姿態分外恭敬。
她並未將祈禱話語說出口,而是在心中默念:“願我夫君魏茂,來世諸事順遂。”
莫要再做旁人的狼犬,受製於人。
雙耳青銅雕紋浮雲香爐中,長香冒著猩紅的火光,幾縷白霧似的濃煙,緩緩飄散開來。小佛堂的正中央,有一尊塑了金身的佛像,麵容溫和,有著悲天憫人的神情,待細看時,卻又覺得那佛像無悲無喜。
寶扇轉過身去,曳地長裙隨之搖晃出圓潤的弧度,似青荷翠蓋,如湖水中漣漪點點。寶扇屈膝,跪在了鬆軟的蒲團上麵。在她的正前方,擺放著一隻銅盆,裡麵放著幾枚炭,是上好的銀絲炭,雖然有火光,但卻沒有煙霧,離得近了,也並不熏人口鼻。寶扇撿起旁邊折疊整齊的黃白紙張,其上剪好了各式祈福的樣式。寶扇將福紙放入銅盆中,冒著紅光的火苗,很快便將福紙吞噬。
暖融的火光,映襯在寶扇身上,倒好似她今日穿著的不是一襲素色衣裙,而是橙紅衣裳。火光使得寶扇姣好的容顏,變得忽明忽暗,越發顯露出,她遠山黛眉中,仿佛抹不儘的哀愁。
既喜美人愁,又憐美人憂。
時常展露笑顏的美人,固然令人心中微動。但眉眼中帶著哀愁的美人,才讓人放心不下,惦念牽掛。思索起這憂愁是因何人而起,待弄清楚後,又因為哀愁不是因為自己生出,而患得患失。
陸淵回走進小佛堂時,看到的便是寶扇麵容哀婉,那洶湧的火光,映襯在寶扇臉上,仿佛下一瞬,便要將纖細的女子,融於火光之中。
陸淵回並未立即靠近,而是站立在小佛堂門旁,遠遠地望著那纖細的身影。
在陸淵回對母親極其稀少的記憶中,便有這樣的場景。陸母性情溫柔,與溫文爾雅的陸老爺之間門,可謂是舉案齊眉,令人十分羨慕。但自從生下陸淵回後,陸母素來溫婉的神情中,便添了一抹化不開的愁緒,任憑是誰,都無法開解。陸淵回曾經聽聞,陸母和陸老爺爭執,這樣溫柔似水的母親,竟然聲嘶力竭地喊著:“……旁人隻道你待我好,隻這般好又能持續多久,待我故去,你還不是會另娶妻子,甚至連十年……不,甚至是五年,府上還會有誰會記得我的樣子。就連回兒,怕也不會記得我這個生身母親,高高興興地喚彆人做娘了。”
陸老爺不懂陸母,她身為陸家主母,又誕有嫡子,這般事事順心,又因為何等緣故,會心中鬱鬱,以至於身子受損。
陸老爺語氣冷冷:“府上大夫診脈過,你是自身鬱結於心,好生寬慰自己,才是緊要,莫要做些無理取鬨的事情來。”
陸淵回緊攀著木門,朝著裡麵望去,隻看到了陸母眼角的清淚。
府上皆說,陸母性情大變,動不動便傷春悲秋,明明大夫說她無病,卻硬生生地消瘦了許多。
求神拜佛,向來是性情柔軟的女子,才能做出的事情。小佛堂便是陸母所建,自從生下陸淵回後,陸母便守在小佛堂裡,誦經祈福,以求平心靜氣。陸淵回自幼便性情淡漠,既不像溫和有禮的陸老爺,又不似性情柔順的陸母。他這般性情,倒好似無父無母的孤兒,無人看管,在窮苦之地生出了一副冷硬脾氣。陸淵回和父親母親都不親近,隻那日,他為了撿自己的弓弩。那弓弩是陸淵回從大理寺少卿之子手中贏來的,和大人所用的弓弩一般無二,隻模樣更趁稚童的手罷了。
弓弩掉進了小佛堂中,陸淵回剛一靠近,便見到陸母轉身看他。
相比上次所見,陸母眉眼中愁緒更甚,她消瘦許多,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陸淵回站在門外,硬生生道:“我的弓弩在這裡。”
陸淵回和陸母之間門,倒不像母子,而是像生疏的陌路人。
陸母從蒲團上站起身,撿起弓弩,遞給陸淵回。陸母打量著陸淵回的麵容,身量,突然俯身抱住了他。
“回兒,你長高了。”
陸淵回不喜歡陸母的靠近,尤其是陸母極其消瘦,骨頭硌他的他身子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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