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爺又出聲詢問起張清萍的境況來,趙管事如實答道:“夫人未出院子半步,經過這些時日的平心靜氣,想必日後不會衝動行事。”
陸老爺斂眉不語,他倒是不會以為張清萍會因為拘束在院子中,便能一改往常的癡行。對於陸淵回和張清萍之事,陸老爺是成親當日才知,他原配妻子故去多年,府上沒有個女主人,聽聞張家有女,端方有禮,這才訂下了婚事。不曾想,新婚當日,張清萍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望著陸淵回,滿臉哀傷的模樣,仿佛癡心錯付一般,讓素來溫和的陸老爺,著實慍怒。但婚事已成,陸老爺做不出將張清萍退回張家的舉動來,便隻能將張清萍放在家中,既不碰她,又不給她實權,全當一個擺設。
陸老爺清楚陸淵回的性子,陸淵回雖然不親近他這個父親,但萬萬做不出僭越的事情來,不論之前如何,以後不可能和入府的張清萍有什麼首尾。
自從張清萍的一隻腳,邁上陸老爺迎親的花轎時,她與陸淵回之間的牽絆,便徹底繃斷,再無繼續的可能。
隻是陸老爺沒有想到,陸淵回再提起張清萍時,竟然是為了另一個女子。如今張清萍的身份,是陸淵回的繼母,他自然不能出手懲戒,便隻能將這份權力,交由陸老爺。麵對昔日的愛人,陸淵回也能絲毫不留情意,如實說出,讓陸老爺不禁歎息一聲“心狠”。
陸老爺一直不喜陸淵回如今的差事,什麼錦衣衛指揮使,表麵風光無限,令人懼怕,實際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活計,朝中無人膽敢應下的差事,便交給了錦衣衛。陸淵回本就薄情,在北鎮撫司待久了,身上便更沒有常人該有的情意。陸老爺一直惦念著,該讓陸淵回做個清閒的文臣,舞文弄墨,無傷大雅。但陸淵回自小便不聽話,陸老爺拘不住他,便隻能任憑他繼續做錦衣衛。
珍珠回來時,臉頰兩側紅腫,是被婆子們用巴掌大小的木板打的,言說她不知該如何說話,便讓她們來管管這張嘴巴。
寶扇看到珍珠淒慘的模樣時,眉頭蹙緊,掀開茶蓋,撿起內裡的熟雞蛋,剝了雞蛋殼,遞給珍珠,讓她在臉上滾動消腫。
珍珠被狠厲的婆子們掌摑時,尚且咬牙堅持著,因為她深知,那些婆子最喜旁人求饒,越哭罰的越狠。但此時,當臉頰滾上帶著熱意的熟雞蛋時,珍珠卻突然紅了眼圈。她知道,今日若是沒有寶扇求情,趙管事將她發賣了,也是可能的,怎麼隻是打了幾掌。
寶扇柔聲說道:“日後定要聽趙管事的教導,莫要想說什麼,便說什麼了。”
珍珠溫順點頭,她待在府中久了,又因為陸家的主子少,便時常和其他小丫鬟圍在一處嚼舌根,以往隻覺得無妨,如今才隱隱後怕起來。
寶扇拿出一瓶藥油,叮囑珍珠道:“今日不必你提燈,早些休息去罷。”
珍珠握緊寶扇送入她手中的瓷瓶,上麵還沾染著寶扇身上的香氣,清新淡雅,宛如能撫平一切傷痛。珍珠心中一暖,沒有拒絕寶扇的好意,輕聲道謝。
寶扇獨自提著一盞燈,去往小佛堂,路上聽到哭哭啼啼的聲音,便多駐足了會兒。原是趙管事在處置下人,其心不正,口舌不嚴者,或驅逐出府,或杖責。那躺在長凳上,痛呼不止的,瞧著像是張清萍身旁的丫鬟芝怡。
對於無關之人,寶扇並無多少同情之心。她隻是麵上做出一副凝眉不忍的模樣,腳步輕輕地離開了此處。
芝怡從長凳上爬起來時,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在其他小丫鬟的攙扶下,她才勉強站穩。陸老爺突然發難,整治宅院中的丫鬟小廝,芝怡因為前些日子,沒有阻攔張清萍做出失禮的舉動,被打了十棍。不僅是芝怡,院子中的丫鬟們,除了性情沉穩,和幾個沉默寡言的,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懲罰。
芝怡身旁的小丫鬟輕聲道:“白日裡,我還覺得珍珠姐姐受了大難,被打的臉頰紅腫,如今看來,我們之中,責罰最輕的,竟然是珍珠姐姐。”
芝怡心中越發酸澀。
珍珠再回到寶扇身邊時,臉上傷勢已好,且性情比過去沉穩許多,偶爾間才會表露過去的靈動活潑。看著寶扇用來祭祀求福的福紙用完了,珍珠便準備出府去買,她詢問寶扇可願同去。
寶扇低垂眼瞼,心中想著自己整日裡拘在府中,隻能被動地等候陸淵回來尋,倒不如出府看看,便點頭應允。
因未出孝期,寶扇一襲素色衣裙,以薄紗遮麵。並非是寶扇自詡美貌,而是馬生之事,仍舊使她心有餘悸,便想用薄紗遮擋住旁人的窺探。
主仆兩人出了府,寶扇先購置了福紙,她身姿纖細窈窕,難免惹得旁人側目,但一身守孝打扮,明顯是喪夫不久。彆人雖然知道她是個寡居女子,且因為薄紗遮擋,看不清容貌,但一雙翦水秋瞳,顯露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