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姝今日居然用了妝容。
她畫著倒暈眉,用了飛霞妝,她額頭一點草葉細鈿,腮上還貼著魚鱗片,頭上簪了一朵黃菊。
唐蓉也用了酒暈妝,畫的卻是小山眉。頭上照例簪了一朵白菊。
兩個小女郎的衣服也是薰過了,馨香襲人。一個風姿楚楚,一個又媚又颯,姐妹花一般十分可人。
寧清塵看到她們這番打扮,不禁腹誹不已。
你們這是乾什麽?女為悅己者容?你們才多大,兩小隻就知道勾引男人了鴨?
哼哼,就憑你們兩雙畸形的小蹄子,朱寅也看不上你們。真是笑死人,
老孔雀開屏一一自作多情。
寧清塵心中鄙視,可卻不敢大意輕敵。
因為這兩個小姑娘雖然裹了小腳,可長得卻是漂亮,顏值也算很能打。
雖然比不上自己和魔頭姐姐,但也很不錯了。
男人不管大小,都是善變的,可要小心一點鴨。不然小老虎被她們纏住了,魔頭姐姐回來找自己要人怎麽辦?
朱寅看見「居心回測」的莊姝,頓時有點無奈。
他隻能綻放笑臉道:「兩位小娘子怎麽到了?真是稀客。」
莊姝掩口輕笑道:「我不能來?稚虎不歡迎麽?」
「歡迎,歡迎。」朱寅敷衍著說道,「小弟正要去莊園看看田,熟悉熟悉。」
莊姝明眸善睞的左顧右看,問道:「采薇呢?她不去麽?她一雙大腳,
在田地裡利索,該當同去呢。」
朱寅道:「她出門做事去了,還沒有回來。」
莊姝「哦」了一聲,「外出乾活了啊。唉,她大腳走路利索,乾活一定很勤快了。」
寧清塵暗罵一聲,勤快你妹!
朱寅也腹誹不已。
唐蓉「暖」了一聲,「想起來了,稚虎已經是大莊主了,三千多畝良田,八個藥園子到手,這下真是闊起來了呢。」
她說到這裡嫣然一笑,酒窩淺顯,笑容憊懶中帶著俏皮,「聽到消息,
我很為你高興。」
她看著朱寅的目光也是亮晶晶的。
莊姝看到唐蓉的目光,忍不住笑容一滯。
表姐不會·和我搶吧?
也是,表姐為何就不能搶?畢竟八字沒一撇,九字沒一勾的事。她為何就不能爭?
想到這裡,莊姝忽然有點後悔,不該和表姐一起來。
要說她還真是猜對了。
唐蓉的確有了一爭的心思。
憑什麽你想和朱寅結親,我就不能?你不是還沒有提親麽?那就不是先來後到了。
自從聽說朱寅可能有田義支持,還得到了很多良田和藥園,唐蓉就動了心思。
朱寅有了這麽多產業,還有田義幫襯,就算考不中舉人進土,那也算金龜婿了。
傻子才不爭。我唐蓉比你莊姝差麽?
卻聽莊姝笑道:「那正好,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就當在鄉下莊園裡散散心,好久沒有親近田園了呢。」
轉頭對唐蓉道:「表姐不是說有點乏麽?要不先進院子歇息——」
唐蓉搖頭:「倒也不算太乏,我也去看看。表妹說的對,我也好久沒有親近田園了。」
莊姝看了唐蓉一眼,隻好撇撇嘴,笑道:「那咱們就同去吧,人多熱鬨唐蓉也是神色玩味的笑笑,忽然對寧清塵伸出手:
「小妹妹,姐姐抱抱。姐姐帶著你去好不好?」
莊姝感覺這嬰兒的眼神有點陰沉,卻又喜歡這嬰兒的漂亮可愛,也張開雙臂道:
「姐姐帶你好不好?稚虎抱著你太累了。」
寧清塵掃了她們一眼,就扭過小腦袋,理都不理,隻是抱著朱寅的脖子。
姐才不要你們呢。你們都不是好餅,
再說,你們兩個小腳丫頭,走起路來一步三搖,抱個屁鴨。
莊姝和唐蓉感知到寧清塵的抗拒,不禁有點尷尬。
朱寅嗬嗬笑道:「清塵被我帶慣了,她怕生,就是黏我,你們不要介意唐蓉忽然指著不遠處熱火朝天的工地,問道:
「稚虎,那些工匠是你請的麽?他們在修建宅院?」
莊姝搖頭,「不像是宅院,我瞧著倒像是個大作坊。」
朱寅也不隱瞞,「沒錯,是個廠房,不是住宅。」
唐蓉眼晴一亮,眸光更加璀璨,「稚虎你家還要開工坊啊,做什麽買賣?織布,刺繡?」
莊姝卻道:「稚虎,你不會親自經商吧?你可是讀書人呢。」
朱寅搖頭:「是采薇乾。至於做什麽,她是想做甜點。」
「做甜點—-嘻嘻!」兩女聞言,一起嘻嘻而笑。
如今開廠坊的廠主,以織造廠丶印染廠為先,其次就是船廠丶家俱廠丶
造紙廠丶酒醋廠等。
再不濟也是製作成衣,製鞋製帽的衣物作坊。
這做甜點可真是小打小鬨了,一般隻是小作坊,很難做大啊。
寧大腳經商做甜點,那能賺幾個錢?
也是,寧大腳麽,又不是閨門繡戶的千金,做這些小打小鬨的經營勾當也屬應當,倒算不得自甘墮落。
莊姝聽到甜點,就從侍女手裡取過一個精美的紙盒,遞給朱寅道:
「這是密都坊的重陽糕,雖然重陽過了,可還是給你帶來了。」
「謝過四娘子。」朱寅接過重陽糕,聞到一股桂花的香味,笑道:
「今年我都沒有過重陽,也沒有插茱萸,隻是登山看了看。」
莊姝顯然是有備而來,她又從袖中取出一柄摺扇道:
「稚虎摺扇,是我親自從家中挑選了,專門送你。你可不要嫌棄。」
「給。」
朱寅看著莊姝認真的神色,也不好不接,隻好道了個謝,隨手接過來。
這摺扇是灑金的蘇式摺扇,外骨用的居然是牙雕,螺鈿鑲嵌,瑁粘貼,扇墜是一顆紅玉,極其精美。
扇麵上畫著一副出自名家的滄海煙波圖,意境高遠,上麵四個字:膽尺天涯。
哭尺天涯?似乎意有所指啊。
這把扇子,怕是要值十幾兩銀子,抵得上普通家庭過一年!
朱寅覺得這把扇子有點燙手,但又不好拒絕,不由心中。
寧清塵看到這把扇子,恨不得三兩下撕了。
定情扇麽?
就是白癡都知道,這個莊姝打著什麽主意。
女追男隔層紗啊。
小老虎,你要是被一把扇子搞定,那你就枉為特工,連美人計都抵擋不住。
唐蓉既沒有準備重陽糕,也沒有準備摺扇,卻是低頭看著朱寅的鞋子,
尋思有多大。
幾人說了幾句沒營養的話,就一起上車出發。
兩女本來都乘了馬車而來,此時卻都要上朱寅的乘車。
理由是:車比單馬車平穩舒適。
朱寅也不能拒絕,隻好讓兩人登上自己的乘車。反正這車寬敞,
能坐好幾個人。
唐蓉提著裙擺,小心翼翼的坐在車廂中的機子上,笑道:
「詩曰:執如組,兩如舞。稚虎,你小小年紀,就用傘蓋車了。」
她語氣微帶調侃,意思是朱寅有點高調。其實是善意的提醒,
朱寅一笑,沒有解釋。
這車也是王家的。王家垮台後,所有的牛馬騾驢和車船都被朱寅買了下來。
這輛配備傘蓋的乘車,古樸貴重,是王朝闕巡視莊園時用的貂車。
按古製,隻有大夫可乘坐。
車軾上的鈴鐺都是銀製,車輿雕刻雲紋,傘蓋用的油布,既能蔽日,也能擋雨。
車輪外包裹皮革棉花,此乃「韋絮薦輪」。如此一來,車子震動大減,
也不易磨損。
莊姝也不甘落後的諷然笑道:
「表姐,司馬相如說:不乘高車駟馬,不歸故鄉。稚虎遲早會駟馬高車,何況車傘蓋呢?他可是監生,倒不是用不得。」
唐蓉笑容一淡,「表妹,我何嘗說稚虎用不得?哎呀,人家不和你說了。你是故意。」
莊姝似笑非笑,「不是表姐先故意的麽?」
朱寅一頭霧水,實在不知道她們兩人一起前來,之前還親如一人,怎麽這會兒就有點嗆嗆了?
寧清塵卻暗暗發笑。
難繃。
這兩個小蹄子,大雁都沒有打到,就開始明爭暗鬥了。有魔頭大姐在,
你們爭個屁鴨。
就算吃老虎肉,也沒有你們的份。
幾人上了車,蘭察負責駕車。幾人的隨從就上了兩女的單轅馬車。
梅赫騎馬攜弓的跟隨。尼滿則還在寶華山,幫助李佳懿訓練光明營的幾百「山賊」。
有蘭察和梅赫保護,朱寅也就不怕被人襲擊了。但這種防護力量,還是單薄了些。
學員們年紀都太小了。身邊的護衛還是不夠用啊,
丁紅纓等人走後,朱寅都不敢把寧清塵獨自留在家裡。
下次去岱山,還是要挑選幾個武力強悍的人,加強身邊的親衛力量。
馬車行進在鋪滿落葉的路上,四顧望去,但見秋意深沉,百草蕭瑟,田野蒼茫,天高雲淡。
隻有田間溪頭的桂花丶秋菊,仍然花香馥鬱。
秋收後稻草丶米糠的氣息,混雜著桂花秋菊的香氣,中人欲醉。
空曠的田野裡,偶然看到幾株高梁,在秋風中搖曳生姿。
幾頭水牛,在田埂上追逐,發出「」的歡快叫聲。
高高的稻草垛上,孩子們嬉戲打鬨,笑聲不絕。
幾隻喜鵲和神廟飛來的神鴉,以及一群群麻雀,在田野中尋覓沒有撿乾淨的穀粒。
鄉民們已經加了衣衫,多是棉布長袍和祈子丶罩甲。神色也瑟縮了一點。
秋霜一落,天氣日冷,可是要注意了啊。
路邊河中洗衣浣紗的女子,談笑聲也充滿了深秋的涼氣,沒有之前那麽歡快了。
莊姝看到這一幕景色,不禁說道:「鄉野深秋,真是彆有一番滋味,今日沒有白來。」
唐蓉說道:「等到下雪,你我擁暖爐,披錦裘,踏雪尋梅,茅廬煮茶,
豈非雅趣?」
莊姝道:「那就要雪大才美,越大越好。」
朱寅話裡有話的說:「雪越大,炭越貴。」
莊姝笑道:「怕什麽?稚虎你還用不起炭?」
路邊行人看到朱寅的馬車,短暫的然之後,不禁紛紛站在道邊,女子無聲的道個萬福,男子無聲的拱手行禮。
朱寅也有點愣然。
這些鄉民,對豪紳的畏懼真是深入骨髓啊。豪紳們被說成是野皇帝,不是沒有道理。
北裡朱取代了西裡王,他取代王家兄弟,成為新的豪紳,也將受到鄉民的敬畏。
朱寅也趕緊站起來,扶軾行禮,對這些人還禮,毫無矜驕之色。
眾人見這「神通廣大,來曆不凡」的稚子居然給他們還禮,而不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們行禮,大感意外之餘,居然有點感動了。
唐蓉掩口笑道:「扶軾行禮,可是古禮。稚虎居然對庶人行禮,真有君子之風也。」
莊姝也語氣促狹的笑道:「十歲君子,禮賢下土。傳出去也算鄉中一段佳話了。」
朱寅青衣落落,鶴骨鬆姿,就像秋天裡的一株高粱。
深秋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柔軟細密的絨毛清晰可見。
他回頭看著兩個女郎,正色道:「我非君子,僅知禮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