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莊頭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我等隻能寫自己的名字。可朱家老爺卻要我等登記每個人的姓名,還要登記寡丶老幼丶殘疾——」
「哈哈哈!」老先生大笑,「真是一群愚夫,此事何難?」
「你們隻能寫自己的名字,卻能找到筆墨紙硯吧?」
徐莊頭道:「筆墨紙硯倒是能找到一些,可是那麽多名字,還有什麽寡等字,我等寫不出來啊。」
「笨。」老先生毫不客氣的開口罵人,喝了一口酒。
「每家每戶發一頁紙,讓隻能寫自己名字的人,自己登記。夫就在名字下劃一杠,寡婦就在名字邊畫一圈,孤兒畫一鉤,殘疾劃個叉—」
「連自己名字都不能寫的人,男的就畫個三角,女的就畫個圓·——'
「沒有毛筆的,就用雞毛杆蘸墨來寫。」
「然後,你們再將各家各戶的紙收上來,不就是個冊子了?再數了人名,檢查記號,寫出數目即可。最後粘起來上交,前後最多半個時辰。」
「就這麽簡單?」徐莊頭等人麵麵相,都是恍然大悟。
是啊,這麽辦不就行了?這種主意,為何之前自己等人就沒有想到呢?
這種方法,哪怕大家隻能寫自己的名字,也能很快統計老爺要的各種數目啊。
而且很快就能乾完。
「唉呀,」徐莊頭一拍腦門,「先生一言驚醒夢中人呐,老朽糊塗!」
「謝過先生提點,我等再為先生殺隻雞下酒。」
「你們是糊塗。」老先生的嘴很毒,「朱家主人明擺著是發了善心,是要施恩於爾等,爾等卻懵然不知。」
「但他要做到哪一步,就看你們的造化了。嗯,待老夫替你們試探一二。為你們做完這件事,老夫就回紹興了。」
徐莊頭等人很是不舍,「先生雖是浙人,卻也算本家,何況才來幾日,
為何就要走了?何不多留些日子?」
「老夫留個屁。」老先生出口成臟的笑罵道,「你們一群苦哈哈的佃戶,老夫留在這裡吃吃喝喝,你們供不起!」
「你們整日價麵朝黃土的惶度日,老夫也看不過去。不走何待?」
眾人聞言,都是然不樂,神色悲苦。
他站起來,問道:「那朱家小老爺在哪?老夫去見他一見,看看他要如何發善心!」
當下,流鼻涕的童子領著醉醺醺的老先生,往茅廬彆院走去,很多人自發的跟在身後。
此時,田野間已經燃起野火,燒起了田間的野草和秸稈,這是每年的秋冬焚田,為的是殺滅蟲卵,肥沃土壤。
野火燒起,整個莊子煙霧繚繞,飛灰飄舞。
一群鳥雀被野火驚飛,幾隻野兔也匆匆從田埂中蹦出,竄向山腳。
「好火!好火!」老先生看到點燃的野草,笑的憨態可,宛如一個孩子。
一片片草木灰落到他的衣襟上,他卻毫無拂拭之意。
老先生經過一座荒墳野塚,墳邊一叢野菊花,開的正豔。
他駐足采擷了幾支花,簪在花白的頭發上,扶著村童的肩膀,搖晃著滿頭花枝,醉眼迷離的隨口吟道:
野村一壺酒,
野士花滿頭。
野菊墳前種,
野家誰人留。
野火梵暮氣,
野草彆晚秋。
野兔驚魂走,
野鳥上高樓。
他一連八個野字脫口而出,詩句渾然未琢一般俗白,聲音蒼涼豪放,帶著一股放蕩不羈的狂態,老氣橫秋。
莊客們看到這名聲很大的老先生如此醉狂,敬服之餘,又不禁擔心。
老先生不會惹惱小老爺吧?
小老爺雖小,卻是莊客的主子,萬不可得罪呀。
朱寅等人在茅廬彆苑逛了一會兒,才發現這處雅致天然的茅廬,果然是有名堂的。
篤信風水的王家,不是隨便選地兒。
這茅廬居然是一個廢棄古寺改建的。看其殘碑,原是南朝蕭梁時期的寺廟遺址。
雖然古廟早就不存,但還有七八株南朝時期的千年古鬆,古意蒼蒼,遮天蔽日。
光是這七八株南朝古鬆,這處茅廬就已不凡了。
王家真會享樂啊。
幾人在古鬆下的茅廬中坐下,都有種身回南朝的感覺。
朱寅不禁有點歡喜。這個詩情畫意的茅廬彆苑,如今也屬於他朱某人了。
卻說康熙找到了附近的水井,居然在井邊看到一根繩子,一頭沒入井水中。
提起來一看,繩子上掛著三輛車的車轄。
找到了!果然在並中!主公真是神了。
康熙帶著車轄,回茅廬稟報導:「主公,附近的井中找到的,主公真是神機妙算啊。」
唐蓉和莊姝也很是佩服。
她們沒有朱寅讀的書多,還沒有開始讀卷浩繁的《漢書》,自然不知「投轄留賓」的典故,也就不知道對方會將車轄藏在井中。
寧清塵忍不住摸摸朱寅的腦袋,有點好奇朱寅怎麽知道車轄藏在井裡。
莊姝不禁問道:「稚虎,你如何知道,車轄在井水中?」
朱寅也不隱瞞,「因為《漢書》,陳遵投轄留賓。所以我知道,他們拔掉車轄,是要留住我。」
唐蓉訝然道:「稚虎,你這麼小就讀過《漢書》?」
莊姝也小口微張。她承認朱寅是神童,卻也沒有想到,朱寅已經讀過《漢書》了。
「稚虎。」自翊冰雪聰明的莊姝不禁有點慚愧,報然道:「你還真是神童呢,我卻是差遠了。」
向來喜歡讀書的唐蓉,也不由麵有愧色,雙手捏著裙角,小臉微燙。
原來是《漢書》典故,真是大了呢。
可是緊接著,兩女就對朱寅更是高看一眼,凝視朱寅的目光更加璀璨了「嗬嗬,這裡果然有讀書人和我惡作劇。」朱寅來了興趣,「會是誰呢?」
如今的讀書人,大多數都是隻讀四書五經的名利客,少有博覽群書的江海士。
《漢書》卷浩繁,又非考試內容,一般讀書人沒有耐心研讀。就是國子監,讀過《漢書》的學生也十中無一。
朱寅是因為喜歡曆史,才讀了《漢書》。
可是這個田莊,居然藏著讀過《漢書》的人!
這就讓朱寅很是好奇了。
朱寅猜測,對方既然想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留下來,就一定會來見自己。
他的目的,或者是替莊客們試探,自己這個新莊主,會如何對待佃農們。
看來那人聽到徐莊頭轉述的話,猜到了自己的態度。
這裡還有這麽聰明的讀書人?
朱寅想到這裡,不禁微微一笑。
有意思了。
「康乾。」朱寅說道,「取出茶具,打水烹茶,我要招待雅客。」
「是!」康乾也不問,立刻去馬車上取茶具。
朱寅帶著茶具,本就有草廬烹茶之意。
他也是個雅人啊。
這茅廬彆院依山而建,清溪豌而過,周圍鬆林丶竹林掩映,秋意如醉,山色空蒙。
這種地方,若是煮茶待客,便是雅趣了。
莊姝好奇的問道:「稚虎莫是以為,那人會來尋你,來一次茅廬對麽?」
「然也。」朱寅風輕雲淡的一笑,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自信從容,「我猜他必來。」
兩女聞言,目中更是神采飛揚。
果真如此嗎?
莊姝聲音軟糯的說道:「若稚虎料中,我會替稚虎揚名,讓稚虎神童之名,南京儘知。」
唐蓉眸中清波漾起,掩口輕笑道:「稚虎,若你料中,我就親手為你納一雙鞋子,你穿多大?」
她趁機微垂首,伸出一隻素手,居然量起朱寅的鞋子。
朱寅:
5C
寧清塵:
」...
莊姝:
朱寅可是高情商。他也不好拒絕唐蓉量自己的鞋子,隻能祭出職業微笑,小臉卻是有點難繃。
唐蓉動作優雅的收回小手,伴裝自若的笑道:
「嗯,我心中有數了。」
莊姝問道:「多大?」
唐蓉促狹道:「四娘為何不自己量呢?」
莊姝輕咬朱唇,神色微嗔。表姐真是討厭呢,我若是再去量,豈不是拾你牙慧,反落下乘?
暖,今日帶表姐來找稚虎,卻是失策了。
引狼入室,忒也可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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