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伯爵府。
最近幾日,內院一處寧靜清幽的小院中,常傳出悠揚空靈的木魚聲,還夾雜著清悅恬美的誦經聲。
迎春特意囑咐內院的婆子和丫鬟,不得輕易靠近這所小院,以免打擾院中人的清靜,那裡住的是伯爺請的貴客。
那日賈母本想將病中的黛玉挪回西府,探春借修善師太誦經祛厄的說辭,才讓賈母答應將黛玉留在東府養病。
黛玉當時急痛攻心,得的隻是一時心病,有了賈琮這貼心藥,事後其實已無大礙。
但探春和迎春已把話說出口,也擔心賈母又生出挪回西府的念頭,自然要在賈母麵前做出事情應景。
隻是賈琮一向對修善師太頗為崇敬,不僅因為對方是位高德僧尼,他更感念修善師太對芷芍的再造之恩。
賈琮覺得黛玉心病已去,隻要好好將養就行,就這樣去請修善師太,似乎有些不妥。
況且修善師太年事已高,一向身體不好,也容不得多做奔波。
後來還是芷芍想到折衷的辦法,由她去請師姐妙玉到府誦經。
妙玉從小修行,除了先天神數缺乏火候機緣,其餘佛業已儘得修善師太衣缽。
隻要請了妙玉前來,既可以還了賈母麵前的許諾,芷芍和妙玉師姐妹也好同府相處幾日。
賈琮卻以為妙玉為人孤僻清冷,而且一直以來,自己帶走芷芍,妙玉對自己總有些隔閡,隻怕不會輕易登自己的門檻。
但見芷芍笑嫣盈盈,似乎頗為期待,知她和妙玉姊妹情重,但有相伴總能開懷,也就順著她的意思。
賈琮還讓管家在內院,找了一處清淨小院,臨時布置成佛堂,以供妙玉誦經住宿所用。
不管芷芍能不能請到妙玉,禮數準備還是要的,且妙玉師徒以後常住神京,有芷芍的關係,時有往來也是少不了的。
原本隻是抱有備無患的心情,最終讓他微微有些意外,芷芍去了一趟牟尼院,還真的將妙玉接入府中。
迎春丶探春等姊妹都是一次見妙玉,見她雖緇衣佛塵,卻難掩光彩,秀美絕塵,芳姿玫然,竟是如此出色。
隻是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怎麼小小年紀就遁了空門。
賈琮和迎春帶著眾姊妹,在顯德堂奉茶禮待,之後妙玉便帶著芷芍和黛玉入了佛堂。
往後幾日,妙玉從《地藏菩薩本願經》中甄選精妙要義,對黛玉虔誠誦咒,為她啟靈解心。
賈琮因心中好奇,曾去佛堂外聽了幾次,還隔著紗窗探看佛堂中景象。
但見佛堂幽幽,觀音像前,蒲團之上,焚香縹緲,倩影緇衣。
妙玉輕靈悅耳的誦經聲,潔淨無垢,清妙絕倫,似乎能繞梁不散。
讓他這個堂外聽經之人,憑空生出妙想出塵之念,這幾日心中隱憂壓抑,隨著妙玉的誦經聲,竟無聲無息之間,悄然而散。
不禁讓賈琮心中大為驚訝,萬沒想到妙玉的誦經之音,居然有這等奇異。
原本賈琮對什麽念經驅邪,心中是完全不信的,他是後世之人,事事注重實物邏輯,佛道持咒之能,似乎找不到格物依據。
隻有聽過妙玉的誦經聲,心中才不由生出感慨,即便自己來自後世,比今人多許多遠見卓識,但是在認知上還是有盲區和局限。
有些事自己不知,不代表它不存在,或可以武斷為虛妄。
就像修善師太,精通先天神算,據說能斷未來之事,原先賈琮有些不信。
見了妙玉誦經的奇異本領,再想到自己奇異的來曆,天下無奇不有,大概就在於此。
這樣看來修善師太先神算的本領,也說不定是真有其能。
……
等到妙玉將《地藏菩薩本願經》節選精義,誦咒七七四十九遍,也就完了此節功課。
雖然請妙玉過來誦經,隻是賈琮丶探春等人在賈母麵前做個樣子,省的賈母覺得東府不太平,又拿挪回西府說事。
起初,黛玉對請人誦經,也覺得是虛應其事,並不放在心上,隻是來人是芷芍的師姐,她倒是想好要以禮相待。
等見到妙玉如此秀美出塵的人物,已經頗為驚訝。
後來佛堂之中,數日聽她誦經持咒,清悅呢喃,宛如梵唱,隻覺身心滌蕩,靈台清明,心中執念尖銳,都化去幾分。
黛玉原先隻是以為妙玉人物出眾,卻沒想到她在佛理誦咒上,有這樣的本領,心中也不禁生出驚佩。
妙玉雖然生性清冷孤僻,但對同樣出眾的黛玉,似乎頗有好感,又知黛玉待芷芍親厚,更願意和她親近。
妙玉離府那天,賈琮和迎春丶黛玉丶芷芍等在宣福堂奉茶相送。
賈琮說道:「妙玉師傅到府誦經,儘心儘力,為林妹妹誦禱祈福,賈琮感激不儘,真不知該如何相謝。」
妙玉聽了賈琮這話,微微一笑:「威遠伯果然想要謝我?」
賈琮見妙玉言語難得隨和,無意間露出絕塵般笑嫣,仿佛曇花靜芳,清豔奪目,雋雅動人。
當年賈琮從姑蘇帶走芷芍,讓妙玉失去了投契的師妹,心中對賈琮頗有隔閡,所以對他一向沒什麽好臉色,也從沒對他有過笑容。
直到這次賈琮下金陵,又將芷芍送到蟠香寺,當時妙玉重新見得芷芍,那一瞬清冷消去的璨然一笑,讓賈琮至今難忘。
大概是妙玉過於孤清,青燈古佛,不拘言笑,這才會使偶然綻顯的笑顏,愈發璨然奪目。
如今再次見到這笑容,竟依舊讓他有些失神,一個尼姑笑得如此好看,佛祖座前真是罪過。
賈琮定了定神,說道:「自然要相謝,這還能有假。」
這時妙玉臉上的嫣然已隱去,似乎剛才驚鴻一笑,隻是聽了賈琮相謝的話,下意識的反應。
妙玉突然說道:「你要謝我也不難,隻需一件我喜歡謝禮就成。」
聽了妙玉這話,黛玉和迎春都臉色古怪。
她們都知賈琮隻是客套之言,妙玉卻開口要件喜歡的謝禮,突兀怪誕,尋常人之間相交寒暄,哪會說出這等不合時宜之言。
隻有芷芍臉上有些忍俊和苦笑,自己這師姐從小青燈古佛,離棄紅塵,不通常俗,性子放誕詭僻,分開經年,她還是半點沒變。
堂中隻有賈琮不以為意,他自然深知妙玉的脾氣,微笑道:「不知什麽謝禮,才是妙玉師傅喜歡的。」
妙玉秀目晶瑩,直言不諱,說道:「威遠伯以書道聞名天下,那年你送師傅的《佛說五蘊皆空經》,我常常誦讀,便是極好的。
如今廟室之中,推崇流傳那卷般若心經,傳聞便是威遠伯幼時得奇僧傳授,經文雖凝練,卻句句珠璣。
我想請威遠伯手書一卷相贈,也好時時拜讀持咒。」
黛玉和迎春聽了這話,原來妙玉直愣愣討要謝禮,並不是什麽金銀俗物,而隻是向賈琮求字。
這本來是件挺雅的事情,偏偏被她說的突兀怪癖,不禁都心中莞爾,覺得這俏尼姑雖言行有些怪誕,也有幾分樸拙的天真。
賈琮笑道:「這件事容易,隻是這幾日心緒不寧,手書佛經,筆觸難消浮躁之氣,倉促寫了相贈,恐有不敬。
等我俗事清理,再用心寫了贈你可好?」
妙玉說道:「如此甚好。」
……
等到妙玉正要起身告辭,邢岫煙有些急匆的趕到宣福堂相送。
見了妙玉便說道:「妙玉姐姐,我有些事情耽擱了,還好趕得及送你,這次去了,不知你下次什麽時候來。」
她自小跟著妙玉讀書寫字,和妙玉有半師之份,情義自比旁人更加親密特彆。
妙玉臉色溫和,說道:「如今我們都在神京,就如同當初同在姑蘇,也無分彆,有暇記得來牟尼院,我請你吃茶。」
賈琮等送走妙玉,姊妹們先去了迎春那裡閒坐,邢岫煙卻說另有事情。
賈琮心中好奇,便跟上去叫住她。
見邢岫煙小臉紅撲撲的,秀麗之中平添嬌麗,似乎剛才趕來送妙玉,走得急切,依舊氣息不穩。
賈琮好奇問道:「岫煙,剛才趕得這麽急,是去忙什麽事了嗎?」
邢岫煙說道:「今天姑母心情不好,我娘讓我去東路院,陪姑母說話。
我估摸著時間,妙玉姐姐要走,才中途出來相送,我娘還在那邊等著,這會子還得回去呢。」
賈琮好奇問道:「大太太怎麽就心情不好了?」
邢岫煙回道:「聽我娘說,大老爺在崇清坊買了宅子,在杏香樓贖身了一個紅歌伎,要收做……收做外室,花了許多銀子,姑母很生氣。」
邢岫煙畢竟是豆蔻之齡的姑娘家,說到買紅歌伎做外室,也知道是羞恥之事,言辭躲閃尷尬,小臉一片通紅。
賈琮聽了這話,眉頭一皺,他自小就聽多了賈赦的荒唐事,心中雖厭惡,卻也不意外,這人本來就是這樣。
隻是崇清坊離居得德坊不遠,算是城中喧鬨之地,那裡的宅子可不便宜,賈赦手中居然還這麽寬裕?
自從朝廷實行新政,縮減官紳免稅田,攤丁按田賦稅,榮國府每年夏冬兩季的賦稅銀子,比往年多了三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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