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宮城,清和宮。
臥榻上的甄老太妃在宮娥攙扶之下,坐直了身子。
賈琮見這老太妃已滿頭銀發,麵容蒼白,氣息孱弱。
雖滿臉病容,但望著下首的賈琮,端詳片刻,蒼老的臉上生出一絲笑意。
微微笑道:「本宮常聽外頭傳聞,都說賈家威遠伯,少年英睿,蘭姿鳳雛,無雙無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賈琮躬身回道:「賈琮年少小輩,不敢當老太妃謬讚。」
甄老太妃又說道:「本宮收到金陵家中來信,說威遠伯與本家甚為親厚,曾上門為我侄媳拜壽,還與我那曾孫女芳青頗為投契。」
賈琮心中微微古怪,隻能回道:「甄賈兩家是世交友好,賈琮既至金陵,必定要上門拜謁長輩,不敢失禮。」
甄老太妃微笑問道:「你覺得我那曾孫女芳青如何?」
賈琮心頭一跳,隻能硬著頭皮回道:「甄三姑娘明慧英姿,堪比須眉,是甄家子弟中翹楚。」
此刻賈琮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想起那個賜婚的傳聞,眼前這場景實在有些相看東床的意味……。
甄老太妃對永安帝說道:「陛下,這孩子的確很好,賈家……賈家能出這等鳳雛之子,也算福緣深厚。」
永安帝微笑道:「太妃所言甚是,更難得小小年紀,文武雙得,朕愛他的書法,未過舞象,就能寫出臨江仙這等雄渾之詞,殊為難得。」
甄老太妃對身邊宮娥示意,那宮娥出了房間,不一會兒便端了個朱紅托盤進來。
甄老太妃微笑道:「甄賈兩家世交,你也算是我的晚輩,這就算今天見麵之禮,你收下吧。」
她臥病在床多日,身體日漸虛弱,方才說了不少話,損耗不少精神,此刻話音剛落,便微微氣喘咳嗽。
賈琮見宮娥手捧朱紅托盤中,放了個打開的錦盒,裡麵有一柄掌心長短的玉如意,通體翠綠通透,雕工精美,水潤生光。
永安帝看了那玉如意一眼,似乎微有歎息之意,對賈琮說道:「還不謝過太妃。」
賈琮思緒翻湧,心頭微微一沉,取了托盤中的錦盒,說道:「賈琮謝老太妃賞賜。」
一旁的永安帝對歐陽彬微微點頭,歐陽彬上前說道:「老奴送威遠伯出宮。」
賈琮向永安帝和甄老太妃拜彆,滿腹疑問,跟著歐陽彬離開了清和宮。
內宮之中,甄老太妃看著賈琮遠去的背影,將身邊宮娥屏退,說道:「陛下,這孩子器宇風姿,卓爾不群,確讓本宮似曾相識……。」
永安帝聲音和緩,有些難以捉摸,說道:「他雖年少,但做的事情,件件奇異,城府謀略不凡。
這一樁便是好的,到了什麽時候,都不弱於人,也不會吃虧……。」
……
大周宮城,乾陽宮。
嘉昭帝正在翻看奏章,舉止神情似乎有些不定,這時郭霖從殿外進來。
說道:「聖上,賈琮方才已經出宮,他在清和宮見過上皇和甄老太妃,老太妃對他頗為讚許,還賞了他一柄玉如意。」
嘉昭帝問道:「上皇和老太妃有說什麽話嗎?」
郭霖回道:「老太妃稱讚威遠伯人物出眾,不負盛名,還問他覺得甄芳青如何,上皇誇獎賈琮書法詩詞出眾。
之後賈琮出宮,甄老太妃屏退左右,似乎和上皇獨自說話,具體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嘉昭帝聽了甄老太妃曾屏退左右,目光微微閃爍。
中車司在宮中密布眼線,連太上皇的重華宮都布下暗樁,更不用說甄老太妃的清和宮。
賈琮出宮還不到半個時辰,郭霖就已對他入清和宮的情形,知道的一清二楚。
由此可知,當年嘉昭帝以奇絕之機登基,心中懷著何等不安和疑慮,不然也不會將整座宮城,經營得如此風雨不透。
或許在他內心深處,這巍巍宮城丶萬裡江山本並不屬於他……。
……
嘉昭帝將手上的奏章放下,麵帶思索,說道:「如意成雙,首尾相連……。」
郭霖在一旁說道:「聖上的意思,甄老太妃賜賈琮玉如意,隱含對聘之意?」
嘉昭帝說道:「老太妃重病纏身,心中憂懼,甄芳青是她從小教養之人,她這個關口,牽掛兒女終生,是人之常情。
朕記得賈琮快要舞象之年,他少年封爵,引人注目,賈府中可有為他議親之舉?」
郭霖在嘉昭帝身邊多年,自然懂他話中意思,聖上是問中車司的暗樁,是否有在賈府探查到相關信息。
嘉昭帝這一番話的另一層意思,就是他極不讚成賈甄兩家聯姻。
郭霖回道:「奴才前日回京,便查閱近期中車司上報的密劄,其中有言,保齡侯府長房大小姐史湘雲,得賈太夫人喜愛,經常接入賈家小住。
史湘雲每入賈府,經常落宿威遠伯府長小姐房中,和賈琮關係頗為親近,似乎感情甚篤。
史湘雲父母雙亡,從小由保齡侯夫人李氏撫養,李氏近半年來往賈府頻繁,常和賈太夫人提起兒女婚姻之事,其中多次涉及賈琮的親事。
可能是想為二人議親,也為未可知。」
嘉昭帝微微一愣,說道:「賈太夫人就是出身保齡侯府,貴勳合勢,賈史聯姻,倒是好算計,這兩人也算般配。」
郭霖問道道:「忠靖侯和賈琮都是聖上信重之臣,聖上莫非有意賜婚?」
嘉昭帝微歎道:「如果沒有甄老太妃提起甄芳青之事,朕倒可以做一次月老,眼下卻做不得了,不然太上皇和老太妃臉麵上不好看。」
又問道:「金陵甄家甄世文被殺之事,可有查到凶手,火槍私造之事,是否確實和甄家牽扯?」
郭霖回複道:「回稟聖上,昨日剛收到金陵中車司上報,甄世文一案至今未抓到凶手,錦衣衛葛贄成也未找到與甄家相關實證。」
嘉昭帝麵色陰冷,說道:「朕給了葛贄成十日期限,讓他將刺殺杜衡鑫的凶手緝拿歸案,我看他是辦不到了,這等庸碌之輩有何用!
傳朕口諭,讓神京錦衣衛指揮使司派遣乾員,下金陵密查甄世文一案,要有所斬獲!」
……
居德坊,伯爵府。
賈琮從宮中返回,策馬還沒到伯爵府,早有在路口守候的門房,遠遠看到他的身影,便回府報信。
府上管家帶著一眾家奴,開了伯爵府正門,將他迎了進來,又說大小姐和姑娘們,如今都在西府迎客,已派人過去傳信。
賈琮想起剛才清和宮的情景,雖整個拜見過程,兩位貴人言語慈和,多有褒獎之言,顯得十分平和愉快。
卻給賈琮帶來滿腹憂疑,甄老太妃明顯重病之中,卻偏偏掙紮著見自己,還問自己對甄芳青的觀感。
這次清和宮拜見,其中意蘊已十分明顯,那個賜婚的傳聞,已漸漸變得明晰,讓賈琮心情變得凝重。
自從當年他走出東路院後,幾乎經手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能通過謀算來把握,但惟獨賜婚甄芳青這件事,完全不是他可以掌控。
雖然甄芳青是個很出色的女子,但賈琮和她在金陵不過相識月餘,他和甄芳青的關係,甚至還不如和鄒敏兒之間的糾葛和親密。
也不如和曲泓秀丶秦可卿那樣情義相協,患難與共。
更不用說像黛玉丶迎春丶探春等姊妹那樣,自幼相處,心意相融。
如果一張聖旨,讓和這樣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強扭賜婚,牽絆終生,並非他心中所願。
他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甄家和太上皇的密切關係,必定會讓嘉昭帝反對這樁姻緣。
但是,基於他人的希望,終究是不牢靠的。
他心中壓抑,原先回家的應該有的欣喜,也被衝淡不剩幾分。
他正往自己院子走去,前麵小路上兩個窈窕的人影,正邁著碎步快速走來。
一人秀美嬌柔,宛如芝蘭;一人俏麗靈巧,色勝芙蓉。
賈琮見來的正是五兒和晴雯。
晴雯滿臉喜色,上前笑道:「三爺你可回家了,你還沒入府,管家就往內院傳信,就我和五兒在院子裡,出來迎一迎三爺。」
晴雯細腰扭動,繞著賈琮走了一圈,香風撩動。
她上下仔細打量,俏臉紅撲撲的,說道:「三爺這會子出門回來,氣色極好,和出門時一樣,不像上次從遼東回來,又黑又瘦,看得心疼。」
五兒俏臉紅潤,美眸如水,望著賈琮問道:「三爺這次回家,應該會呆一段時間吧,這一年到處奔波,真該在家好好養養。」
賈琮看到她們兩個各自溫柔,情致殷殷,原先彌漫心頭的壓抑,漸漸消散,心中漸漸溫和。
他笑著對五兒說道:「明年春末就是春闈,我都不會出門,專心讀書準備下場了。」
又問道:「怎麽隻有你們兩個,芷芍和英蓮呢?」
五兒說道:「芷芍早上回來卸下行李,就陪修善師太和妙玉去了西門外牟尼院,幫著一起安置,明日才回來。
我已吩咐管家,明日派車馬去接。
三爺帶回來的齡官還有些認生,英蓮倒是和她很合得來,方才帶了她去逛園子了。
如今隻怕還不知道三爺回府呢。」
晴雯在一旁笑道:「齡官這丫頭,也不知爺怎麽找到的,眉眼生的和林姑娘還真是像。」
三人一起往賈琮的院子去,一路上絮絮叨叨說些彆後之事。
……
進了正屋,晴雯給賈琮準備熱湯洗浴,五兒幫著賈琮換上家常衣服。
她見賈琮放在桌上的錦盒,好奇打開一看,驚道:「好精致的翡翠如意,三爺這是從哪裡得的寶貝?」
賈琮回道:「今日入宮繳旨,被傳去清和宮拜見了太上皇和甄老太妃,這玉如意是甄老太妃賞賜的。」
五兒問道:「可是最近府上傳聞,要給三爺賜婚甄三姑娘的那位太妃?」
賈琮說道:「正是這位甄老太妃。」
五兒秀眉微蹙,眸光流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