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萬念俱灰時的想法都很奇怪。
比如江轍在船身顛簸動蕩那一下明明可以抓住欄杆,但他沒有。
他就是覺得自己被堵著了,出不來了。
所以任由自己掉下去。
邊上已經沒有其他人能再叫動了,所有的救援設備和搜索隊就在這艘船艦附近,不會有比這更令人安心的救援環境。
跟拍的記者們也反應很快,立刻在甲板上架好三腳架。
人被撈上來時,男人的身體被凍得冰冷。
在場幾十個人就看見他們這邊的小陳科長跪在地上給落水者做人工呼吸。
海洋局的科員大都考過救生員資格證。
陳溺動作很規範,手勁出乎意料得大,一下又一下,用力壓捶他積水的胸膛。
有科員讓船繼續往岸邊開,聯係岸上的救護車。
洶湧的浪花一陣陣打過來,陳溺後背都被打濕,一次次胸外按壓後,終於換來眼前人短暫的蘇醒。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有人大聲喊了句“準備靠岸”!
陳溺看見他唇在動,她稍稍俯身,耳朵貼過去。
他嗓音的可聽度幾近於零,隻剩出氣聲:“陳溺,我沒想通。”
嗆到海水裡再慢慢清醒是件很遭罪的事,肺部把水擠出去,氧氣重新回來隻在幾十秒之間。
江轍對過程已經漸漸模糊,隻記得抱著他的人的淚好涼,是鹹的。她好像很害怕,手也在抖,但他已經沒了力氣去抱她。
救護車裡,醫護人員在為他做基本的保暖和供氧。
陳溺也被套上一件厚重外套,怔怔地在一邊看著江轍垂下來的手指。他平躺在那一動不動,像是一切都結束了一樣。
她突然想起自己大學畢業的前一天,去了江轍怎麼勸她也不願意去的跳傘基地。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體驗在空中下墜的刺激感覺。
沒有歸屬感,大腦是空的。
她試著去理解他,漸漸變成了他。
江轍這幾年確實過得不好,他被壓抑得太久了,到處都亂糟糟。
壞掉的東西要修複,壞掉的人也是。
陳溺握住他冰涼的手指,臉頰貼在他尚在跳動的手腕脈搏那,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既然你對現狀不滿意,那就當死過一次了。
不要緊的,重獲新生總要付出代價。你彆怕,我們一定能重新來過。
醫院擔架抬人進急診室時的速度非常快,淩亂無序的腳步聲和滑輪聲在地板上摩擦,所有的慌亂都在門關上那一刻塵埃落定。
陳溺抬手捂住了眼睛,眼淚控製不住一直在掉。她把下唇瓣咬得生疼,強迫自己清醒,後背靠在牆上慢慢滑落。
她沒了半分力氣,直到李家榕趕了過來。
“沒事吧?”李家榕大步跑過來,握住她肩膀,“陳溺,你沒事吧?”
“沒事。”她喉嚨好像哽住了,聲音全啞的,又搖了搖頭。
李家榕來之前看了救援視頻,全程很穩當。
如果他不知道裡麵躺的是江轍,那他大概真的會無私心地誇陳溺一句救援得當。
他扶著她站起來:“你的包,還有老劉把江工的手機也一起拿過來了。”
江轍的手機屏幕亮了幾次,全是未接來電。
陳溺緩了緩情緒,手抹過淚。蹙著眉接過,點開了未讀消息。
是丘語妍。
李家榕頓了一下:“他是意外落水嗎?”
“什麼意思?”
“我看見船艙裡的監控了……”他語氣當然帶著幾分不確定,“我覺得你跑出去的時候,還沒有人呼救。你像是早就料到了?”
陳溺冷著臉:“今天經過人工島海域附近的浪最高有米,船艙內的海浪藍色預警響了,我出去巡查也不行嗎?”
察覺到她的尖銳,李家榕連忙抬了下手:“行,彆急啊,我就是隨便問問。”
兩個負責人就這麼站在門外等了幾個小時,終於到病室的門被打開,醫生出來說明情況。
施救工作很到位,但還需要繼續住院觀察幾天,給胸肺拍片。
李家榕垂著眼向醫生道謝,下一刻發現身邊人要離開:“陳溺,你去哪?”
她轉過身,理所當然開口:“回家。”
“……”李家榕撓撓後脖頸,指指從他身邊推進監護病房的江轍,“那他呢?”
“你彆管了,回去寫你的報告。”陳溺頓住腳步,“對了,記得讓船上那幾個記者把拍攝的視頻給刪了。”
“為什麼?作為水上救援視頻在局裡內部傳閱也不行?”
陳溺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你說呢。
李家榕站直,微笑:“懂了。”
項浩宇接到陳溺電話時,人還在出差回家的路上:“陳妹,你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她單刀直入:“江轍爸媽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那邊聲音猶豫起來:“這得取決於江轍告訴了你多少……”
有這句話就可以了,至少證明他了解得會比其他人多。
陳溺沒浪費時間,直接問他:“能不能告訴我丘語妍和江轍的關係有多好?”
“跟你說過啊,一點也不好!”說到這話題,項浩宇可來勁了,“你那時候因為她和江爺分手真的都驚呆我們這一夥人了。要不是黎姨和她媽是閨友關係,她當年又……哎,總之,你信我一次吧,江轍和她真的沒什麼。”
他時間很閒,零零碎碎說了挺多。
最後陳溺換完濕掉的衣服後看了看時間,中斷他的話。電話掛斷後給他發了一個醫院地址。
江轍的手機依舊在震動,從下午3點到晚上9點,這幾個小時來累積了58條消息,27通未接來電。
丘語妍最新的一條信息是:「你人死哪去了啊,不管了,我問過晚葭姐你的地址。已經下飛機了,現在就來你們公司!」
陳溺淡著臉看了幾分鐘,用江轍的手機給她發了一個離大廈不遠的咖啡廳位置:「彆去公司,來這。」
丘語妍不知道大晚上為什麼還喝咖啡,翻了個白眼到指定位置時才發現,原來是所謂的原配來了。
女孩跟大學時候相比,似乎隻是穿衣上有了變化。烏眸紅唇,背薄端正。氣質還是沒變,天生就不會是太熱絡的人。
她對陳溺印象不算深,但幾年前隻覺得這女的挺蠢,自己還沒乾什麼就鬨著和江轍分了。
或許也因為自身閱曆和年齡都在眼前這位之上,丘語妍也很隨意地把包丟在一邊,翹著個二郎腿就坐過去了。
“你們複合了?”沒等陳溺開口,她捂著嘴笑笑,“你彆太在意我啊,我沒想摻合你們。”
陳溺抱著手臂往後靠著椅背,點點頭:“確實沒必要在意一個他討厭的人。”
丘語妍臉色慢慢變了,冷笑了一聲:“你瘋了嗎?你說江轍討厭我?”
她語氣無波無瀾:“礙於兩家關係沒說,但你這種時不時弄點麻煩找他幫忙的人,正常人應該都會討厭。”
“是嗎?我覺得他挺喜歡我的。”
陳溺沒對這話做評價,反問:“那你呢,喜歡他?”
丘語妍本來想說一句“他也配”,但觸及到她的目光,她故意開口:“是啊,我喜歡他。怕我跟你搶?”
“彆玷汙喜歡這個詞。”陳溺聲音很平靜,“你隻是喜歡這樣桀驁的江轍對你低頭而已。”
她的視線很像一個人,看向自己時帶著點厭惡和不加掩飾的譏諷,還真不愧是一對。
丘語妍被激怒,咬著牙破罐破摔:“你說得對!可能我確實不喜歡他吧。誰會喜歡這麼一個垃圾?”
“垃圾?”
“你該不會不知道前段時間被江老爺子撤下的新聞吧?”丘語妍頂頂腮,“全世界的人都能罵他爸,隻有他江轍不配!我有一次激他說,這麼看不起你爸,那你聽你媽話去死吧。”
陳溺撩起清薄的眼皮直視她,麵色無虞地重複一遍:“你讓他去死?”
緊握的杯口晃蕩出幾顆水珠在桌麵上,沒人在意到。
“是啊,我不明白大家為什麼不怪他?他爸就是為了要個親生兒子才盯上黎姨的,他活著就是個錯誤啊。”
丘語妍真心覺得夠諷刺好笑,想到了件更好玩的事。
她不慌不忙地端起眼前的水喝了一口,存心要看陳溺反應似的笑著說:“哈哈哈哈然後你猜怎麼著?我操,我沒想到他那時候真的想過死。”
“喝了8、9瓶酒,吞了半瓶藥吧,帶著他爸開車一起上高速飆車……不過命大,他爸癱了,他還活得好好的。李言這麼溫柔一個人,現在都恨慘他了!”
她死了,他殘了,還有一個心理扭曲和一個索命的。
陳溺眼底晦暗不明,指尖輕動,把滴到桌上的幾顆水珠抹乾了。
掛鐘上的分針從3轉到5,外麵下起了下雨,打在玻璃牆上。
像是說到嘴皮乾了,丘語妍也沒覺得她有其他反應。終於覺得無趣:“沒勁,江轍到底在哪?我回國了,他不得給我接風洗塵?”
“你是聽見他母親去世的消息,才被家裡人催著回來吊唁的吧。”陳溺唇角扯了扯,“在這種時候羞辱他,讓你很有快感?”
丘語妍語塞,懶得和她糾纏下去。拎起包忿忿罵了一句:“有病,不知道你在胡說什麼!”
她踩著高跟鞋往外走,上了門口那輛車裡。
陳溺也回了車上。
雨刷器晃晃悠悠,她看著前邊不遠處那輛保時捷的前燈亮起,紅得刺眼。
“讓他去死是嗎?”
陳溺手慢慢抓緊方向盤,眼睛通紅,唇邊溢出來這句沒什麼重量的話。
冬雨下的寒風凜冽,路麵上已經沒有冒雨前行的行人。
她油門踩下去,胸口起伏著,眼睛卻沒眨一下,往前麵那輛車直撞了過去。兩車車頭距離不到兩米時,陳溺的手終於有了動作,往旁邊一甩,一個避而不及的急轉。
車身驚險擦過那輛保時捷的車頭,發生刺耳摩擦聲。
她整個人被安全帶勒緊,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