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6(1 / 1)

建曌帝看到羊脂玉簪子時,渾身一顫。他沒有伸手去接,讓吉祥幫他接過來,放在案前。徐士行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好似被抽空,他怕自己握不住簪子,把她最後留給他的東西也給摔壞了。

他就這樣對著羊脂玉簪坐在闊大陰沉的養心殿內,白日的光已經沒了,夜幕早已降臨,殿堂內隻有燭火晃動。被陛下趕出來的吉祥,始終沒聽到殿內有動靜,幾乎讓人懷疑陛下已經不在裡麵了。

徐士行看著簪子,滿腦子都是十六歲的謝嘉儀,她收到簪子又驚奇又快活。笑起來的時候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彎成兩彎月,常常讓徐士行疑惑,怎麼會有人可以笑得這樣甜,隻是看著,那顆被苦汁子泡著的心都覺得甜。十八歲的徐士行就想,他要讓他的昭昭一直這樣快活下去。

他是想要讓他的昭昭,一直這樣快活下去的。

昭昭,你要相信我是想的。

徐士行終於聚集了足夠的勇氣,打開了封在簪子裡的信。

他咬牙看著,幾乎把牙齒咬碎,當看到他的昭昭說:如果有來世,再也不要吃那些藥了。她說,三哥哥,太苦了。她說,三哥,好疼。

一直以來撐住徐士行整個人的東西,突然整個崩斷了。他覺得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翻攪著他的五臟肺腑,徐士行趴在桌案邊乾嘔,他哭不出,他拚命乾嘔,好像可以把那些讓他痛苦不堪的東西吐出來。

可是,什麼都沒有。

徐士行整個人都跌坐在龍椅旁的金磚地麵上,他慢慢無力地倒下去,就那樣躺在這個闊大暗沉的養心殿地麵上。

他的耳邊都是那個或嬌軟或清脆的聲音,她一聲聲叫著三哥哥,說好苦,說她好疼。

坤儀郡主,王朝明珠,她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

即使貴為東宮太子,他也沒有更多東西可以給她。

她隻跟他要過一樣東西,她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徐士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好在,這次她終於又有想要的東西了,她不想要張瑾瑜的兒子當太子,徐士行想,這一次他總算可以做到了。

那張信紙被帝王按在他的左胸處,他就那樣躺在冰冷的地麵上,仿佛靠近死亡,仿佛靠近她。

當吉祥次日聽到陛下聲音進來的時候,他驚恐地發現:一夜間,建曌帝兩邊鬢發就已霜白。等到看到陛下寫好的聖旨,吉祥覺得陛下白了頭發這都不是大事了!

“陛下?”吉祥捧著聖旨,不確定地喚道。

陛下很清醒,清醒地對他說:“去傳旨吧。”

吉祥捧著這道足以動蕩整個大胤朝堂的聖旨出去了,看著外麵萬裡無雲的天,吉祥想,這下子那些以為大局已定的人,恐怕真會瘋了。

等他傳旨回來的時候,跟著陛下來到了壽康宮。

壽康宮太後頭上圍著抹額,宮裡都是湯藥的味道,張貴妃正給太後輕拍著後背,太後似乎是喘不順氣的樣子。而張貴妃已經哭腫了眼睛,看樣子,她已經知道自己兄長死了。

太後指著陛下:“一個是你的親舅舅,一個是為你立下汗馬功勞的人,是你有恩的張家最後的根,你竟然——!”說到這裡太後悲從中來,似乎再也受不住了,使勁咳著。

張貴妃儘管悲痛,還是周到服侍著太後,又是拍撫,又是端茶,終於幫著太後重新緩了過來。

太後似乎氣到完全不想再看陛下,厲聲道:“皇帝大了,不由哀家了。事已至此,哀家也不多說惹皇帝不悅了,隻是陛下早立太子,早定國本吧。”

張瑾瑜握著帕子難過,本來太子可以有一個忠心輔佐他的舅舅的,如今也沒了。

徐士行隻是看著兩人,似乎無論她們是憤怒還是悲傷,都跟他毫無關係一樣,直到此刻他才點了點頭:“母後說的是,朕已經下旨從宗室中擇優秀子弟過繼立嗣。”

徐士行麵無表情,可是他的心卻又是一痛,如果當日,他應了就好了。昭昭就不用吃那樣多的苦藥,不用拚著命也要生下子嗣,昭昭就他無法再想下去,隻是靜靜站著,用全身力氣控製自己不要想下去。

“你/陛下說什麼!”這下子太後也不心口悶了,說話也有勁兒了,她變成心口疼了!

一向溫柔端莊有規矩的張貴妃幾乎是與太後一同喊出聲,這樣沒規矩的事兒放在以前張貴妃怎麼可能會有,但她完全被陛下的話嚇住了。

“所以,你成不了皇後,你的兒子也成不了太子。”那日脊背發寒、寒毛倒豎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幾乎覺得這壽康宮裡還停著皇後的遊魂,此時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喘不過氣!

“皇帝說什麼胡話,你有親生的兒子,說什麼過繼!”太後怒道,臉都紅脹了!

可建曌帝卻依然隻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壽康宮,有陽光溜進來,他似乎在格外認真地看著陽光中跳動的灰塵。他突然笑了一下,因為他聽見昭昭快活地對他說:“三哥,你看好多灰塵在陽光裡跳舞,它們怎麼這樣快活呀。”

他似乎這才聽到太後的問話,無所謂道:“哦,忘了跟母後說,兒臣現在沒兒子了。”

太後和張貴妃悚然一驚,好像在看一個瘋子!

建曌帝看她們的樣子,突然哈哈笑了,真的像一個瘋子。好一會兒他才停下小聲,嘴角卻還依戀著一點笑意,因為他聽到昭昭說:“三哥,咱矜持點,咱彆這麼笑,都不儒雅了。”

徐士行這才認真看向太後:“母後想什麼?”以為朕,跟母親一樣嗎?這可太好笑了。他甚至都不看抖如篩糠的張貴妃一眼,慢吞吞道:“朕把大皇子過繼給謹王了。”

一言一出,張瑾瑜發出一聲慘叫,幾乎要暈過去,多虧柳嬤嬤扶住。

謹王,元和帝時期就圈禁的大皇子,後被貶為庶民。

“你,你,你瘋了!”太後指尖顫抖,指著徐士行。

“朕不忍看手足無後。”說到這裡,他好像才突然看到了張貴妃,非常溫和,甚至帶些語重心長:“瑾瑜,你於朕有救命之恩,朕不能殺你。你一向懂事,最會體諒朕的難處,你能不能自裁呀?”

徐士行充滿期待地看著張貴妃,明明聲音溫和,但目光卻冷得讓人打顫。

張瑾瑜整個人都失了血色,抖著嘴唇,什麼也說不上來。

徐士行似乎很失望:“怕死?不願意?”他露出了非常遺憾的表情,為難道:“你好過了,朕的皇後就不好過了,你要是非不想死,朕也不能枉顧恩義賜死你。”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冷了起來:“貴妃謀害皇後,其罪當剮!”說到這裡徐士行為難地低了聲音:“但朕不能殺你,當還你恩情了,就貶你為奴,去給先帝守陵吧。”

話到最後,徐士行臉上已經隻餘冷酷,張瑾瑜的命運自此定下。

根本不容她再說其他,已經有人上來把哭嚎哀求的人拖了下去。

瞬間,永壽宮裡就隻剩下建曌帝和太後了。

陽光又進來一些,可是不管是建曌帝,還是太後,卻一立一坐,都在這個宮殿的陰影處。

徐士行看向對麵的太後,輕聲道:

“世祖皇帝想要兒臣證明他的子孫能做好皇帝,母後想要兒臣做太子做皇帝,想要兒臣扶助英國公府,護著張瑾瑜,報答張家的恩情你們要的,兒臣給你們,兒臣累死累活給你們。誰讓我一出生,就欠了你們呢。”他慘然一笑,“可是兒臣要的,誰給兒臣呢?”

陽光下灰塵還在跳舞,就好像昭昭還在笑。

徐士行想,怎麼有人能笑得這麼好看,這麼甜。他也跟著翹起了嘴角,緩緩道:

“兒子隻想要皇後,隻想要昭昭,母後你明不明白?”

“母後當然不明白,不然就不會給昭昭下合歡了。是嗎,母後?”

建曌帝看向太後,笑著問。

那笑是那樣詭異,讓人發毛。

“母後,鬥贏了昭昭算什麼呀。她那個小笨蛋,被咱們騙得團團轉,鬥贏了她,算什麼呀母後。”說到這裡建曌帝幾乎是在笑了,笑得又苦澀,又難看。

他最後起身給太後磕頭:“母後,永遠是兒臣的母後。”他沒有辦法。

“兒臣,不能對母後做什麼。”

但他終會殺死太後最後的兒子,既然母後那麼喜歡鬥,那麼就一直鬥下去吧。他將要過繼的嗣子,同樣是個孝順孩子,他的母親鄭夫人,以一介婢女之身,成為王爺一生愛寵,在母族強大的王妃虎視眈眈之下,都能順利生下三子一女,可見也是個能鬥的。

餘生,太後就跟這個鄭夫人鬥吧。

贏了昭昭,算什麼呢。

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

建曌十年

一身黑衣的建曌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看著眼前不知道第多少個宣稱能招魂的道士,他的目光裡都是疲倦。

“重生?你可以送她重生?”建曌帝最後跟這個奇怪的道士確定道。

“逆天行為,需要逆天的代價。”

“隻要我有。”

“陛下自然有,隻是——”

“那就做。”

建曌帝抬眸看向殿外,殿外是一片陽光明媚,海棠花開。

海棠花中,他的昭昭張開了手:“三哥,接住我呀!”

他輕輕呢喃:“昭昭,這次,我接住你了。”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