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入了昭陽宮,壽康宮人戰戰兢兢跟著總管大太監德祿,直到此時德祿好像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他沒想到,皇後居然真的敢?
皇後娘娘坐在昭陽宮正殿上首,他們甚至沒有被準許入殿,隻被人猶如趕牛羊一樣圈在了殿外院子中。天氣陰沉,這個距離,德祿甚至看不清殿內上首座椅上皇後娘娘的樣子。
即使到了這裡,德祿也不信皇後還敢再做什麼,他可是壽康宮的總領太監,是太後娘娘日日缺不得的人,是壽康宮的臉麵!他隻待皇後詢問,就會先聲奪人,把事情一股腦推到如意頭上,兩相僵持,就是皇後娘娘又能耐他何!
殿內的謝嘉儀朝外看來,卻把殿外德祿的嘴臉看了個清清楚楚。
皇後娘娘要問話了!壽康宮人立即打點起精神應對,結果一聽,不對呀,皇後娘娘這不是問話,這是發話!就聽皇後的聲音輕柔卻內含威儀
“德祿身為壽康宮大總管,不思如何為太後娘娘分憂,反而因嫉生恨,挑撥兩宮和睦,現已查實!”
德祿連同壽康宮人一下子都呆了:怎怎麼就查實了這還沒查呢
就聽殿中皇後娘娘的聲音悠悠道:“太後娘娘頭風離不開德祿公公的手藝,”她笑了一聲,“你們可給本宮仔細著德祿公公的手,但凡傷到這手一點本宮都不會輕饒。”說到這裡,她起身慢慢踱出殿外,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的如意和步步,目光這才落在已經禁不住發抖的德祿身上。
這樣一個人,確實是給如意提鞋都不配。就憑他,如果不是如意怕給前世她這個失勢的皇後娘娘惹禍,就是再來十個八個德祿,也動不了如意一根手指。可偏偏就是這麼個色厲內荏臭蟲一樣的小人,廢了如意的腰腿,打響了倒昭陽宮的第一聲。
真是——,人永遠都該握著手中權勢,因為你失去它的那天,就要容忍這些豬狗不如的玩意都能跳起來對著你撒野。
權勢固然無法帶來快活,卻可以碾壓臭蟲,讓人遠離臭蟲。
皇後娘娘緩緩道:“毀壞禦賜之物的罪名,本宮不能越俎代庖,就交給太後娘娘治罪吧。”
德祿聽到這裡青白的臉色才緩了緩,皇後到底還是不敢太過分的。隨即他就聽到皇後娘娘不輕不重的聲音,卻仿佛壓下來的滾雷,能把人劈得外焦裡嫩
“如意,看著下麵的人好好給本宮乾活,德祿這攀誣我昭陽宮、挑撥兩宮和睦的罪,也彆罰重了,廢他腰腿,就夠了。”說到這裡她看向如意:“本宮要他右腿,要他的腰再也直不起來!”如意總覺娘娘看過來的目光中有他不懂的悲憫,對他的。
讓他困惑,也讓他心熱。娘娘總是會護著他們的,如果不,那就是娘娘護不住他們了。到那一天,就是他們當為娘娘效死的時候。
他領命,而此時的德祿已經整個人癱軟在地,另外幾個跟著的壽康宮宮人,都是特特挑出來最會折磨人的凶狠好手,此時他們卻一個個都好似待宰的羔羊,隻剩下瑟瑟的抖。
他們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貴不可言的人——不僅僅是陛下隆禮所立的皇後,還是大胤盛寵跋扈的坤儀郡主!一言就剝人皮,一劍就斬殺一名手握兵權的武將,一次南下就摘了好幾個官員的腦袋。
先帝不在了,可她依然是手握謝家軍的大胤輔國郡主,是這大胤江山的女主人。
她的父親是北地戰神是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謝家後人,她的母親是大胤唯一嫡出長公主。
而他們居然被富貴衝昏了頭,跟著德祿,妄想打皇後娘娘的臉,火中取栗,博一個平步青雲。但手剛伸出來,腿就讓人給斷了!
這時候一個宮人來報,靠近如意把事情說了。
那邊壽康宮人已經都被拖走,看著他們的大總管行刑,這邊如意來到皇後身邊把事兒說了。謝嘉儀聞言冷笑,“太後娘娘未免也太著急了一些,這是不把事情鬨大,不把本宮架到火上烤一烤,她就不能安心過年了!”
“娘娘,您既然知道壽康宮那邊的意圖,就且按捺。既然采星是落在柳嬤嬤手裡,就讓奴才和陳嬤嬤去要回來吧。”娘娘公然對上太後,不管怎麼說,錯都在娘娘這邊。德祿的事兒畢竟還能查個明明白白,可說采星不敬太後,被柳嬤嬤拿住,這種空口白牙的事兒,采星怎麼都不可能對得過柳嬤嬤的。畢竟,柳嬤嬤可不是德祿,收拾了也就收拾了。他和陳嬤嬤必然能把人要出來,已經打了的,那也隻能是打了。
誰知皇後娘娘卻看向他:“如意,不要忍,沒有用。到了需要你們忍的那天,也無需忍,因為同樣不會有用。”成王敗寇,如果有那一天,無非就是她敗了。那時候,要考慮的不過是怎麼死,而不是怎麼忍。
皇後娘娘直接帶人往出事的禦花園去了。
禦花園中柳嬤嬤已經讓人把采星的臉打出了血,怎麼也沒有想到皇後娘娘親自帶人過來了。忙帶著人行禮參見皇後,直接道:“娘娘開恩,縱然是昭陽宮大宮女,也不該背後私議太後,口出惡言,被老奴聽個正著。”
采星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還是掙紮道:“娘娘,奴婢沒有那個翠娥攔住不讓奴婢過,奴婢就說了她一句‘好狗不擋道’”采星旁邊的小丫頭跪在那裡也被打了個稀爛,此時也掙紮著嘴裡隻喊“娘娘做主”,“沒有”“冤枉”。不過才十五歲的小丫頭,因為這天能跟著采星姑姑出來辦差,還被其他人羨慕得不得了,一直到這會兒才明白什麼叫宮中險惡,而她們卑賤如螻蟻,一個欲加之罪,就可以將她們活活打死。
皇後抬手,昭陽宮的宮人迅速上前撞開壓著她們手臂的壽康宮人,把采星兩人攙到昭陽宮中人這邊。
柳嬤嬤到底是宮中太後身邊的積年老人,這種情況下還是穩得很,笑著道:“娘娘,這樣口出狂言的賤婢,老奴是一定要帶——”
“啪啪”兩聲,柳嬤嬤整個人都往後倒,要不是後麵嚇傻了的人忘了躲,柳嬤嬤大概直接就摔到地上去了。
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到這個年紀,居然還會挨人嘴巴子!不說彆的,就是那些將封嬪的貴女們,見了她也隻有客客氣氣含笑喊嬤嬤的。她固然不能打罵,但板起臉訓斥兩句,也夠那些小嬪妃們白了臉低著頭認錯!
她挨了打!
不僅是臉上火辣辣的疼,而是她這一身體麵都碎了!
采星鼻子一酸,硬憋著不讓眼淚下來,他們郡主何曾直接上手打人巴掌過,這一向被郡主認為是有失身份的不體麵的事兒。哪有主子直接上手跟人撕打的,這樣事兒正該是奴才代主子效勞才是。可這個嬤嬤,卻不是他們昭陽宮任何一個奴才能碰的。
郡主為了她們,居然要親自打這樣一個醃臢的老奴!儘管采星此時臉都疼抽抽了,她還是替自家主子委屈,都是為了她們,可她們不過就是奴婢罷了讓陳嬤嬤知道,怎麼使得采星又感動又難受,一張血呼啦的臉更腫脹起來。而旁邊的那個小丫頭卻想不到這麼多,隻覺得本來疼得睜不開的眼睛一下子都睜開了!果然姐姐們說得對,要做奴婢也要做海棠宮昭陽宮的奴婢!不會受人欺負,就是給人欺負了,也不會被人白白欺負!
一邊宮人忙抽出帕子給皇後娘娘淨手,謝嘉儀緊了緊因為過於用力微微鬆了些的鬥篷,慢吞吞道:“嬤嬤,這是本宮給你的體麵,彆人都不曾有過。”她貴為皇後,能讓她親自動手的人已經很少了。謝嘉儀看了看似乎快要落雪的天,慢悠悠繼續道:“這也是本宮給太後的尊重。”
她掃了一眼跟著柳嬤嬤的壽康宮人,看看,都是有備而來,粗壯的丫頭婆子就好幾個。
謝嘉儀輕輕撫弄著剛才揮巴掌的手:“你們也看著了,本宮的人,你們可以動。”說到這裡皇後溫柔一笑,提醒道:“隻要你們不怕死。你們可以掂量掂量自己可有柳嬤嬤的體麵?可有德祿大總管的身份?這兩人,本宮看在太後娘娘麵子上,總會手下留情的。”至於彆人動了她昭陽宮的人會如何——,皇後笑得溫柔和善。
那些呆愣愣的宮人看著被兩巴掌甩倒在地,壓在另一個宮人身上的柳嬤嬤,這這還是手下留情呢他們一下子想到,也不知那德祿公公那邊,怎麼樣了,是不是也吃了昭陽宮的巴掌了
早就聽說,不要在郡主府的人麵前作妖,郡主府不喜歡跟人廢話,隻喜歡直接打臉。她們今天可算是當場見識了,隻是誰也沒想到,是通過最不可能被人打臉的柳嬤嬤——見識的。
這時皇後語調更軟了,簡直是用一種勸慰的口氣對才被人扶起來的柳嬤嬤道:“嬤嬤這麼大年紀了,怎的也學那些輕狂的說瞎話呢?采星自然沒那個體麵配跟您辯是非,但嬤嬤也不想想,您能誣彆人,這宮裡就沒有能誣您的人了?”謝嘉儀翹著嘴角看著柳嬤嬤,眼睛裡卻沒有笑意。
皇後的意思很明白,耍賴誰不會?彆逼著她這個皇後親自下場,直接耍賴讓這麼個尊貴了半輩子的老嬤嬤死無葬身之地。
這麼早就鬥到這麼難看的地步,不分青紅皂白,直接誣陷以身份壓人謝嘉儀笑著搖頭歎了口氣,看著對麵眾人:試問大胤,誰能壓得過她!再敢這麼壓她的人,她就直接從柳嬤嬤這樣有身份的開始——一一捏死!
“嬤嬤,懂了嗎?”皇後還吩咐人給嬤嬤送上披風,把人扶穩當了,畢竟是宮裡老人,再是主子也得尊重著,這句“懂了嗎”更是跟問小孩子一樣,又溫柔又耐心,還帶著點對方怎麼這麼讓人操心的無可奈何和遷就。
柳嬤嬤至今還是懵的,本就鬆動的大牙居然被皇後兩巴掌給抽了下來,可是她含在嘴裡甚至不敢吐出來,皇後這樣溫柔的聲音,讓她毛骨悚然,因為她清清楚楚看到皇後看向自己的眼睛裡是明晃晃的警告。
皇後不怕對上壽康宮,她甚至不怕魚死網破!
柳嬤嬤此時甚至忘了屈辱,隻有恐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點了頭嗎一直到被人攙著往壽康宮走去,她還是禁不住發抖,她忍不住回頭,再次對上抱著暖爐的皇後笑盈盈看過來的視線,她聽到皇後溫柔的聲音提醒道:“嬤嬤慢著些,冬日路滑呢。”
柳嬤嬤腫脹的臉徹底僵住,僵硬地回轉頭,不知自己走向何方,腳下的路似乎一下子都崎嶇不平起來。
很快,皇後不敬太後、跋扈無狀的說法長了翅膀一樣飛滿京城各處。英國公那邊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他們的人,人手一本彈劾皇後的折子,末尾都是同一句“不堪為後”,一再被打壓的宋子明更是紅了眼,就是拚上命也非要把人彈劾下去。反正他的仕途也沒什麼指望了,但是他恨死了這個毀了他和蘇煙的人,就是死也要把此人拉下來。
泰寧侯正在廳堂裡團團轉,心上人的字條正被他穩妥收藏在胸口,可是在他看來此次倒皇後的舉動恐怕不會成功,他們還該再等一個更好的時機。至少也該等到明年後宮進了更多新人的時候,新人有孕,到時候這個無子卻還帶著一個拖油瓶兒子的皇後才是艱難的時候,那時候把握機會,內外一起動作,成功的可能才無限大。
可,他又怎麼忍心拒絕鳴佩呢,因為皇後,她日日在宮中受儘委屈就連陛下允諾的貴妃之位,都因為皇後悍妒,讓她隻能跟那些新人一樣為嬪,如此屈辱!
折子一封封飛入皇帝案前,這晚壽康宮更是一連叫了幾波太醫,在這種情況下,第二日建曌帝踏入了昭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