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見——”
陸辰安的心一縮,瞬間有種難以呼吸的緊張。剛剛醒來,她想見誰?陸辰安屏息,不讓自己往下想。
就聽謝嘉儀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了三個字:“陳——音——笙!”
短短三個字愣是讓虛弱的郡主說出了殺氣騰騰的感覺。
陸辰安一愣,幾乎是瞬間他就破顏一笑。這樣輕鬆寫意的笑,讓謝嘉儀看直了眼,她猶豫著問道:“陸大人,我病著的時候,你還做了什麼?”
陸辰安不明白。
“你怎的笑得這麼笑得比以前還好看呐。”謝嘉儀找不出其他形容,隻得老老實實說。說完還不忘緊張地叮囑陸大人:“在外邊,可不能這麼笑的。”
陸辰安忍不住低頭又笑了,抬眼看她:“怎麼?”
“外麵壞人多。”小心有人看你好看,把你搶回去當壓寨夫君。這時候陳嬤嬤也過來了,看到門邊候著的如意采月幾人都一臉歡喜,就知道郡主必然精神不壞。歡喜得陳嬤嬤還沒走到地方,就對著青天念佛。
如意來迎陳嬤嬤,頓了頓,低聲道:“嬤嬤,陛下那邊——”如果不是陳嬤嬤,隻怕根本接不回郡主。
陳嬤嬤才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幾天外麵可就已經有些不好聽的話了。一個是說行刺和救駕,再一個就是議論郡主和陛下,畢竟當時所有人都看到了陛下的反應,抱著郡主徑直入了帝王寢宮。陛下這樣聰明的人,怎麼做出這樣糊塗的事兒。這麼多地方,哪裡不能讓太醫進來看,怎麼能把郡主帶入帝王寢宮。
陳嬤嬤蹙著眉頭,慢慢道:“眼下郡主養身子最要緊,這些都不要跟郡主說。”
過了一會兒又道:“我去跟陛下說,郡主醒了。”她去說,才能提醒陛下注意言行,不當探視的時候就不能探視。沒有帝王這樣急著探視一個外命婦的道理,尤其是陛下和郡主,畢竟是曾經算議過親的,更要處處避嫌。她要跟陛下說清楚,小主子如今日子過得這樣好,誰都不能毀了。
陳嬤嬤緩緩出了口氣,目光堅定:誰都不能。
如意點頭,沒有再說彆的。他沒有看到當時情形,可後來他過去給郡主喂藥的時候,聽到了陛下對郡主說的話。這件事,隻怕——
隻是他同陳嬤嬤,一到郡主麵前,都是歡喜的笑臉。
陳音笙過來的時候,謝嘉儀已經擦洗過捏著鼻子喝了藥,又睡了一陣子剛剛醒過來。外麵日頭已經落了,陳音笙扭扭捏捏笑著,倒是坐下得挺痛快。
謝嘉儀似笑非笑看著她:“情根深種,非君不嫁?”
陳音笙清了清嗓子,動了動身子。
“上刀山下油鍋,隻要能走到陛下身邊?”
陳音笙:
“此生此世,隻為陛下而活!”
陳音笙有些坐不住了,訕笑道:“郡主,當時情形,實在凶險”
才醒過來的謝嘉儀幾乎又要背過氣去:不凶險,我找你!就一支箭,也不是刀山也不是箭林,你先前信誓旦旦,就差沒拍胸脯,事到臨頭把脖子一縮,就剩下本郡主我!早知道你的深情是這個樣子,我也能有彆的安排打算!
氣得謝嘉儀傷口疼。
陳音笙還探身安慰:“郡主有傷,不要動氣,生氣傷身,也不利於傷口收口
聽得謝嘉儀真想把這個女人跟她的那隻兔子一起紅燒了!謝嘉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前世這個人明明為了陛下,最後都直接遁入空門,修道去了——
她一下子抓住了點東西,借著夕陽重新打量眼前仙風道骨的陳音笙:修道?
謝嘉儀腦子一懵,耳邊都是陳音笙的話,信誓旦旦,無比篤定:
“可惜,陛下眼中根本沒有臣女這個人。也許,臣女真的隻能入道觀了。”
“沒有陛下,我寧願入道觀了此殘生!此誌之堅,日月可鑒!”
前世,她入了道觀
意識到自己明白了什麼的謝嘉儀,w52ggdco再看此時仙風道骨的陳音笙,謝嘉儀有好幾句話想說,隻是作為一個貴女,實在不當講,可是謝嘉儀還是咬牙切齒說了其中一句:
“陳音笙,你爺爺的!”
陳音笙忙起身安撫顯然氣狠了的郡主:“郡主郡主你彆氣,氣壞傷口無人替!我爺爺,我也想他老人家,他其實——也酷愛修道,我小時候就是得了他的真傳!”
謝嘉儀:
謝嘉儀真的不願意相信,陳音笙居然一直是拿著非太子妃、皇後不做當幌子,她根本從一開始就不想嫁人,隻想修道!
陳音笙看郡主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繃著的神經放鬆了,終於有一個人可以讓她說實話了,她的眼睛發亮,說的話讓謝嘉儀想把她發亮的招子摳下來:
“世間男子皆是凡夫俗子,無人可擋我的修仙之路!待我他日飛升,郡主也算結了一份仙緣。或者郡主乾脆跟陸大人和離,與我一同追求成仙的大道!郡主,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陳嬤嬤聽見會捶死你。”謝嘉儀幽幽道:“你的修仙路可能就終止在我的郡主府了”
陳音笙果然往後看,還好還好。終於有人能分享她的一生事業,她一時間放肆了。
“所以,你一直就想——修仙?”
“從我及笄之日起,就立下了這個宏誌。”
謝嘉儀翻了個白眼,從陳音笙及笄之年,就放話非太子妃不做了。“你就不怕陛下真的賜婚?”
陳音笙搖了搖頭:“郡主,你真是太低估你的作戰能力。”她非常篤定道:“當年有你在,誰能越過你上位太子妃。”
謝嘉儀:
“後來,你就不怕?”謝嘉儀說的是她確定不做太子妃後,要知道陳音笙實在是非常適合的太子妃人選。
陳音笙沒有馬上回答,反而看著謝嘉儀不說話,默了一會兒她才說:“郡主,我是修仙的人。”
謝嘉儀又想翻白眼了,“你用仙法算到了你做不成太子妃?”謝嘉儀譏誚道,陳音笙如果敢這麼說,她向太上老君發誓,就是再疼,她也要坐起來打她!
陳音笙還是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郡主,我的意思是我看人看得更透徹。”
看郡主不明白,陳音笙想了想繼續壓低聲音神秘道:“咱們陛下,生有反骨。”當年所有人都說太子溫雅,最講規矩,可陳音笙從見過太子以後,從來不這麼認為。她見過陛下看向郡主的眼神,她簡直不明白那些人是怎麼傳出來的是郡主追著太子跑,而太子反應一向是無可無不可的冷漠。果然是一群凡夫俗子,隻能看到表象。
她想到那日看到陛下的眼神,所有人都看到的是表麵的那層冰,是陛下一向的矜持和漠然。隻有她,看到了那層掩飾的冰層是多麼淡薄,下麵湧動的東西,一旦破冰而出,將會多麼熾熱。這樣一個人,是不會讓彆人占去他心儀人的正妻之位的。
正因為心無掛礙,所以陳音笙看得明白。
謝嘉儀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至少這一刻,這個一向喜怒外露的郡主讓陳音笙看不懂,郡主有個讓她看不懂的世界。陳音笙不知道謝嘉儀對陛下這個人,對陛下的心思到底明了多少,但她是方外之人,這就不是她該關心的了。
謝嘉儀隻道:“你就不怕先帝一旨聖旨直接定了你,到時候這太子妃你不做也得做。”
“不怕呀!隻占著太子妃皇後的位置,又不用履行太子妃和皇後的義務,到時候我就傾舉國之力一心修道,說不得還能早日飛升!”
謝嘉儀看著陳音笙真的無話可說了,果然修仙的人就是比他們這些凡人思慮更周全呢。
從此,陳音笙與坤儀郡主走得越來越近,弄得其他人都摸不著頭腦。陳音笙還不忘私下對謝嘉儀說,“這些俗人,都以為本仙君攀附皇權,卻沒想過我是郡主的仙緣。”
謝嘉儀:
你是不是忘了前日你偷偷煉丹,剛炸了煉丹爐,自己連個合格的道士都不能算,就已經能自稱仙君了嗎?你們修仙界,等級不夠森嚴呀
真該讓陸大人好好看看這樣的陳音笙,他就會知道即使真是洛神,也保不準背後就喜歡大放厥詞。
陳音笙神秘道:“郡主彆小看仙緣,我們神仙的事兒你們不懂說個你懂的,我們道家就曾有人真的送人重入生死輪回。郡主,待我得道之日,你有未了心願,輪回路上,本先君也可以幫你一幫。”
謝嘉儀笑眯眯點了點,然後毫不猶豫給了這個仙君後腦勺一下,就聽哎呦一聲,接著就是郡主的聲音:“仙君,還怕疼啊。”
謝嘉儀養傷的日子是平靜的,並沒有如有些人猜測的陛下親探陸大人夫人——坤儀郡主的事兒發生,曾經私下暗暗起來的流言有漸漸平息的趨勢。
而在行宮一個偏僻的角落,一個瘦弱不堪的小太監正感激涕零地要跪地磕頭,張瑾瑜伸手扶起了他:“不用謝我,是你哥哥命不該絕。”
就在幾日前張瑾瑜遇到了這個偷偷哭泣的小太監,原來是他村裡的哥哥病得厲害,可他自己也不過是行宮裡最低等的小太監,哪裡能拿出那麼多銀子給哥哥請醫吃藥。多虧了鳴佩姑娘賞了他銀子,救了哥哥一命。
“鳴佩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的沒齒不忘,但凡姑娘有用得上小的之處,刀山火海小的都會為姑娘效力。”
正在此時,對麵遠遠的有一行人朝著郡主住處去了,張瑾瑜身邊的侍女道:“郡主身上傷早好了,可這好東西還是流水一樣往那裡送。郡主養這一場病,光吃下的燕窩山參肉桂靈芝,隻怕也不下千兩銀子。”
小葉子愣愣聽著:這就是貴人啊。像他哥哥,二兩銀子的救命錢,要不是遇到鳴佩姑娘,也是沒有的。
張瑾瑜笑道:“郡主尊貴,不是咱們能比的。”
小葉子也笑:“姑娘也是貴人。”
張瑾瑜身邊的侍女歎氣:“咱們小姐怎麼跟上麵的貴人比,郡主一句話,我們小姐就跪壞了膝蓋,那樣冷的天,郡主就讓我們小姐跪在池子邊,後來看我們小姐不順眼,又讓我們小姐跪在冰上——”
“翠竹,彆說了。萬一被人聽到——”
原來這樣好的小姐,卻要被那位坤儀郡主那樣磋磨,就聽翠竹又小聲說了句:“小姐也忒小心了,陸大人不是正陪著郡主在獵區前空地放風箏,都能出來看彆人放風箏了,這邊內務府帶來的金絲燕窩還是往郡主那邊送呢,也難怪太後生氣,誰不生氣”
“到底是救駕有功。”
“奴婢看得真真的,當時要不是郡主,就是小姐救駕了,小姐也是拚著性命不要要救人的,怎麼到最後什麼好都到郡主身上了!”天大的功勞,誰能不眼紅。畢竟沒什麼大礙,養養也就好了,功勞卻是巨大的,這些日子怕不是恨不得連行宮都賜給郡主才罷休,要是他們小姐的
張瑾瑜笑了笑:“郡主自然比咱們對陛下心誠。”
說到這裡翠竹意見更大了,“郡主都成親了,偏偏還對陛下這樣,這真是不是奴婢僭越,怎能讓人說出好聽的話來\說到這裡翠竹聲音更低了一些,往周圍張望,誰知道怕什麼來什麼,偏偏就看見采星和步步停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翠竹臉刷一下白了。
張瑾瑜也沒想到這樣偏僻地方,明明看到謝嘉儀在前麵,偏偏還能遇到郡主府的人,還是這兩個難纏鬼。
她趕緊笑著跟兩人打招呼,猜著這樣距離他們該是聽不清什麼的。誰知步步耳朵也是個尖的,把翠竹的話跟采星一說,采星這個暴脾氣哪裡受得了居然有人說郡主閒話,還是這樣不堪的揣測,早先聽到有這些風言風語他們都差點氣死,這會兒居然給自己撞上了!
她早知道鳴佩不是個好東西,現在攀了高枝,成了主子,連下麵跟著的一個小丫頭都有膽子嚼郡主的舌根子!這都不撒潑動手,還能是采星!采星上前,二話不說先把這個敢說郡主閒話的丫頭給打了,“啪啪”就是兩巴掌!這才對鳴佩行禮道:“鳴佩姑娘,現在該叫您小姐了,奴婢放肆了,您見諒,隻是您的丫頭說彆人奴婢管不著,說咱們主子在奴婢這裡就過不去!”
小葉子看著連郡主的兩個下人都這樣霸道,不過是下人的閒話,居然上來就把神仙一樣的姑娘的貼身婢女給打了!而麵對這樣跋扈的郡主下人,鳴佩姑娘也隻能說好話,隻為了護住翠竹。就這樣郡主的下人還咄咄逼人,把鳴佩姑娘說得下不來台。
這可是英國公府的義女,是國公府的小姐呀!
采星留下一句:“這件事沒完,我回去必會告訴嬤嬤,哼!”這才跟步步轉身走了。留下早已經戰戰兢兢、汗濕衣衫的翠竹,腫脹著臉哭著喊“小姐”。
鳴佩安慰她:“放心,我必會護著你。”
小葉子看著這對主仆,心裡更感念鳴佩姑娘的為人和善良,更憎恨不把彆人當人的權貴。翠竹哭著道:“郡主這樣嚇人,奴婢就怕她下次又找理由磋磨小姐呢!小姐,每次遇到郡主奴婢都好怕,她好像總不願意放過小姐。”
小葉子忍不住問:“郡主做什麼總是針對鳴佩小姐?”
翠竹這次仔細看過四周才低聲向小葉子泣道:“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我家小姐人好,得人喜歡礙了人眼”
小葉子也聽過這樣的事情,有些貴女們就是見不得下麵有出色的丫頭,日日磋磨,沒想到鳴佩小姐也這樣艱難。一時間幾人都沒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小葉子才低聲道:“我們這樣的下賤之人過得難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小姐這樣也這樣難。”就隻因為比旁人好。
張瑾瑜歎道:“這世道就是這樣,有些人生來要什麼有什麼,咱們這樣的卻隻能靠著自己才能走出一條路來。哪裡有什麼公道可以討。”說到這裡她對小葉子溫柔笑道:“你也要好好當差,往上走,境遇才能好一些,才能真正守護你想守護的人。”
小葉子看著這位仙女一樣溫柔的姑娘,含著淚點頭,默默記住她的話。更暗暗下決心,總有一天,他要對鳴佩小姐有用。
“你叫什麼?”張瑾瑜問。
“奴才小葉子。”
“好,我記住你了。”張瑾瑜一點架子都沒有,那樣認真說“我記住你了”,讓小葉子激動得臉都紅了。
看著感恩戴德走遠的小葉子,翠竹感歎道:“小姐就是心腸好。”
張瑾瑜淡淡笑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誰也不知道,哪一個小人物什麼時候就會成為一個關鍵的人物。主仆兩人到了太後住處,領了太後的命,去給陛下送食盒。
張瑾瑜帶著食盒見到了正批折子的陛下,低了頭把太後讓陛下保重身體的囑咐說了。
徐士行並沒有抬頭,微微皺眉,朱筆批下“轉部議”,例行要道:“母後身子可好,朕今日晚些時候再去請安。”
張瑾瑜笑道:“太後好著呢,隻是惦記陛下。”頓了頓又笑著說:“臣女看郡主身子該也是大好了,這會兒都能出來走走了。”
果然就見陛下一頓,,始終不耐煩皺著的眉也展開了,這才肯多問一句:“郡主出來了?”
“正在前山那處看人放風箏呢。”
徐士行又看了幾行折子,才擱了筆,接過一邊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慢慢道:“這倒是巧得很,朕本來也說要出去散散。”
張瑾瑜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但有些事,陛下也該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