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唐人街的入口,位於布什大街上都板街南端。
大門以綠瓦蓋頂,幾條生動的龍很有傳統氣息,無論牌樓還是雕塑,背後幾乎都有些老曆史。
作為美國規模最大的華裔聚居地,這裡大約有十萬餘名華人居住,所寫所聽幾乎都是漢語,十分具有中國傳統風格,並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改變。
一些個老人,從小生在這裡,死在這裡,哪怕完全不會英文也沒太大關係。
陳林芝好似遊客,但對周邊的一切仍算熟悉,融合了之前的記憶,如同看待老熟人們一樣,對於這片唐人街街區也有些糾結念想,理智告訴他自己第一次過來,記憶中卻走過無數次,甚至知道下一條街區有哪些商店。
看見某些本該不認識的英文詞彙,具體意思也自然而然浮現在心頭,估計還要用一段時間來消化,才能打消掉伴隨重生所帶來的隔閡感。
舊金山,也叫做三藩市,或者聖弗朗西斯科,屬於美國西海岸最大、最繁華的大都會之一。
西邊為太平洋,東邊則是聖弗朗西斯科海灣,沿著海岸線一號公路往南走,能到矽穀以及洛杉磯等地。
說起這片規模龐大的華人聚居地,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期。
清朝被洋槍洋炮轟開大門以後,不少沿海居民和非洲黑人一樣,被以“賣豬仔”的方式裝船遠渡太平洋,運來這加利福尼亞州修築太平洋鐵路和淘金,沒有人權更沒自由,死傷無數。
華裔移民、黑人、窮白人、水手等等,一起被視為“次等公民”,並規定他們居住在特定區域內,以免去往其它地方,甚至專門頒布一部《排華法案》,讓他們沒有使用例如學校和醫院等公共設施的權力。
被剝奪平等工作機會,以及擁有土地和經商、受教育等權利情況下,美國華人活動範圍隻能局限在華人社區,靠經營洗衣店、餐館、雜貨店等下層艱苦的服務業為生。
這些早期華人,隻好在以都板街為中心的小範圍內活動,後來陸陸續續又遷入了新的移民,發展至今,便成了陳林芝眼前的舊金山唐人街。
到了這八十年代,情況稍微好轉。
一些經濟情況不錯,思維方式以及語言上能夠融入美國社會的人群,大量離開唐人街。
又有源自於世界各地的新移民,真把這邊當成了好地方,繼續為唐人街增添新鮮血液,於是人口數量不減反增,導致相較於舊金山其他地區,人口密度極大。
怎麼說呢。
這裡跟陳林芝想象中存在差彆,看習慣了二十一世紀的大城市,現在覺得到處都亂糟糟,而且基建還老舊。
然而考慮到時代背景,跟許多地方相比至少花費同樣的精力,掙錢更多,所以新一輪移民潮仍然轟轟烈烈進行著。
很多人想移,卻被門檻限製,或是靠偷渡、或是簽證到期後躲躲藏藏打黑工,移民局時不時就能抓到一批人,前仆後繼。
然而陳林芝明明不想移,反而陰差陽錯成了美籍華裔,還回到了這1984年,命運就是如此奇妙。
......
名叫趙白露的少女,在阿梁回家送完計程車之後,主動要走。
說是要去培訓班,參加明年的ACT考試,也就是所謂的美國高考。
陳林芝不知道該說什麼。
人家大老遠跑去監獄門口接自己,總應該表示表示才對。
客氣邀請她一起吃頓午飯,被推辭後,陳林芝陪趙白露走著,送對方去坐公交車。
身上多出件衣服,阿梁特意回家拿來的毛衣,估計沒洗過,還有一股子煙味,尺碼偏小,湊合著穿。
走了幾十米都沒說話,趙白露察覺到異樣,率先問他說:“你好像變了個人,跟幾個月前不太一樣。”
“進去蹲幾個月,長大懂事了吧,我以前是什麼樣?”陳林芝反問她。
“話多,愛熱鬨,好像更活潑點。”
趙白露說完,趕緊補充句:“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更好,以後還是彆那麼衝動了,我爸他就是警探,每天都抓許多人,你想不想......找份工作?”
陳林芝聽出這小妮子是婉言勸自己懸崖勒馬,對此有點想笑。
畢竟二十多歲的人了,居然被一個高中生小姑娘勸“從良“,這人生確實算得上失敗。
失敗的是以前那個他,這會兒可沒有覺得丟臉,陳林芝坦然來句:“有案底,找工作不容易吧,而且我這年紀總不可能再去學校拿文憑,以後做什麼我暫時還沒考慮好,但你放心,不會給你爸抓我的機會。”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白白送上門給彆人壓榨,太沒意思。
倘若有可能,陳林芝倒是想嘗試著做點小生意,好歹知道未來三十多年的社會巨變、行業更迭,先不說大富大貴,在他看來混口飯吃應該不難,總不會淪落到像先前一樣高不成低不就。
聽見那句找工作不容易,趙白露下意識以為他是真想去找,瞬間動起力所能及幫幫忙的念頭。
走了沒多遠,站台等車。
送她上車之後,陳林芝沿著原路往回走。
雙手插進口袋裡,腦袋想著雜事。
比如怎麼幫獄友王老頭,找到他想找的人,又或者是往後吃喝怎麼辦,錢包比臉還乾淨,大概隻能靠蹭飯了。
路邊包子鋪傳來香味,附近還有武館以及中藥鋪,繁體字比較多,聖誕節裝飾到處都有,商店門口愛掛紅燈籠。
各種文化在此彙聚,路麵上看不見幾位白人或是黑人,放眼看去幾乎都是亞裔,包括日韓以及東南亞人,主要還是華裔。
新的文化,新的生活。
朋友、親人,一想到和曾經徹底說拜拜,陳林芝就高興不起來,懶洋洋打著瞌睡,跟殷蟄、阿梁彙合,去了家環境一般的小飯館,點了四菜一湯,外加瓶白酒。
汾酒,度數挺高,入口從喉嚨一直辣到胃。
阿梁此刻吃著炒豬肝,身子往前傾,拿筷子指指坐在門口的一對夫婦,小聲告訴說:
“那是我家新鄰居,剛從大陸過來,本來隻掛四萬多美金,地產經紀人夠黑,幫著房東從他們身上坑了將近兩萬。
我家怎麼就遇不到這種冤大頭,要是老房子能賣出去,我媽想去買套門口帶草地的小房子,最好有兩層,到時候結婚用。”
對這年代的物價水平以及房價,陳林芝有所了解。
比如在這唐人街,有份穩定工作的上班族,全年收入能有個五六千美金。
像殷蟄他那曾在酒店當服務員的老媽,工作沒什麼技術,起早貪黑一年也能掙個四千多美金,到了位於太平洋高地的彆墅裡當保姆,收入翻倍挺正常,那邊是舊金山最為富裕的社區,富豪雲集。
舊金山平均年薪高達一萬多美金,作為西海岸最為富裕的城市之一,白人收普遍高於黑人、亞裔,最慘的是那些打黑工的偷渡者們,收入可能僅有當地人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
某些黑老板讓他們乾個一兩年,期間不給工資,自己賺足以後隨手舉報,全都會被抓住遣返,連工資都不用支付,這種現象比較普遍。
即使如此,仍然源源不斷有人過來闖蕩,因為在這個發達國家掙到錢,隻要能省下來存住,帶去其他發展中國家,確實很值錢。
拚一把,能少奮鬥二三十年,至少從當前來看是如此,也難怪湧現出大批合法、非法移民們。
等阿梁說完。
殷蟄嗤笑道:
“這幾年移民真多,我家雜物間對外出租,每個月租金都有八十美刀。隻有不了解行情的新移民,會被狠宰吧,哪怕勤快些多找幾家中介,也不至於被坑這麼多錢。”
“可能是賣了燕京皇城根下四合院,帶著錢跑來的吧。”
陳林芝笑著說。
這是個天大的笑話,不過無論是殷蟄還是阿梁,都理解不了笑點在哪,擱在二十年後就能懂了。
千萬彆以為是同胞就會被照顧,實際上在這唐人街,最常被坑的群體便是新移民,房租會抬價、買房會抬價,就連去小攤上買東西,攤主們都習慣於根據口音來報價。
當然了,目前港城寶島等地的有錢人,但凡手頭比較寬裕,往舊金山或是洛杉磯、紐約等地移民時候,都不會選在唐人街地區購房,直接會選白人聚居的高檔社區,更安全,也更舒適。
現狀便是如此。
唐人街宛如圍城,外麵的人想進來,裡麵的人想出去。
種族之類的說法,陳林芝以前感受不到,現在已經深刻體會,早在監獄裡稀裡糊塗坐牢期間,便發現人們會自然而然按照膚色、地域來紮堆。
在這舊金山唐人街,讓陳林芝覺得既熟悉又陌生,看似文化風俗大相徑庭,實際上東西融合、各地交雜,處於一種跟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氛圍之中。
三人吃飯喝酒閒聊著。
這時候有位戴著帽子和口罩,身形高大的男人走進來。
他在門口站了會兒,環顧四周,手放在棉服口袋裡,徑直往陳林芝等人走來,
在桌邊駐足片刻,沉聲問了句:“你今天剛出獄?”
“嗯?”
陳林芝處於微醉狀態,正抬頭看去。
隻見這位露出小半張臉的高大男人,二話沒多說,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樣式尋常的小斧頭!
揮起就往桌上剁去!
陳林芝胳膊,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