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鐵路和崔家遷徙的雙重利好之下,原來無人問津的西寧辦事處,現在卻已是人滿為患。
倒不是說,人們對於遷徙去西寧很熱衷。
而在於……他們就想知道,這西寧到底有何吸引人的地方。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一個原本這麼陌生的地方,突然變得炙手可熱,想要了解的人,自然是多不勝數。
大家擠在這裡,很快受到了殷勤的接待。
這和當初精瓷店裡,完全不同,精瓷店裡可是夥計們人人都是凶神惡煞。
可在這裡,大家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土地價格低廉,當然這個低廉是相對於長安和二皮溝而言。
隻是……一旦出了西寧城二三十裡之外,這土地的價格……便幾乎和白送沒有分彆了。
若是再遠一些,就真的屬於白送了。
不隻如此,若有大戶人家前去落戶,甚至還提供奴隸若乾,以及糧種、耕牛,還有羊羔子。
任何來的人,都不禁為之動心。
因而,不少尋常百姓盯著的,乃是那些城外廉價的土地以及各種優惠。
而不少商賈……卻對西寧城內外的土地動了心思。
這崔家人遷居的消息一到,城內外的土地就開始漲了,包括了靠近崔家的土地,也有上漲的意思。
做買賣就是如此,誰搶占到了先機,誰便得了先手,如若不然,等人家都吃乾抹淨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蒸汽機車這幾日,還在不斷在現在建設好的既有鐵路線每日狂奔,動靜很大,卻也給人帶來了巨大的震撼,當人們意識到,西寧並不是遙不可及的時候,自然讓人生出了覬覦之心。
因而土地的交易,居然開始三三兩兩的進行。
一些家族,當然不似崔家那樣孤注一擲,卻也希望遷居一部分族人和部曲去搶占先機,於是……紛紛想借此談一些條件。
隻是他們的條件,已不可能和崔家那樣優惠了,土地再低廉,也得讓人去買,陳家上下已經忙碌開了,每日和人細談,忙的似陀螺似的。
武珝將一份份契約進行造冊,大致計算出了結果,卻也是瞠目結舌。
而後,她將簿子送到陳正泰的麵前,陳正泰低頭一看,不由道:“崔誌正的如意算盤,看來是打對了。”
武珝道:“恩師,這前前後後加起來,隻怕有三萬九千戶人家了。”
三萬九千戶可不是少數,至少也有十五萬人口以上了,有的是零散的小戶百姓,也有一些世族打算遷居一部分無法安置的人口和部曲,有了這麼多的人口,再加上大量在建設新城和鐵路還有彆宮的匠人,那麼就足夠確保河西之地,人丁會超過二十萬之數了。
除此之外……還有十數萬的奴隸,以及從各地來的胡商……
那麼至少未來兩三年內,西寧附近的人口將達到四十萬之巨。
陳家也已開始了遷徙的計劃,大量的骨乾開始有計劃的送往西寧,如摻沙子一般,開始滲透進各行各業。
等到鐵路一開通,就意味著那裡足以支撐起一個大郡了。
雖然這個人口,其實並不算什麼,還真隻是一個大州的水平,而河西之地……土地其實沒有什麼疆界,可是麵積卻是廣袤,其疆土麵積,幾乎等同於大唐的一個道了,整個大唐,也不過是十個道而已。
可若是能源源不斷的吸引人口,未來的前景……其實已經開始初露。
此時,武珝略顯怪異地道:“說也奇怪,那樣的地方,居然近來有這麼多的人願意遷居。”
“這叫群體效應。”陳正泰笑了笑道:“崔家這樣的大族都肯遷居了,其他人自然會滋生出效仿之心了!聽說過羊群嗎?羊群們總是習慣於跟隨頭羊的。”
武珝卻是不解地道:“恩師的意思是,隻要有第一個人做,其他人……哪怕他們不知未來是否有好處,也會自覺的跟從?隻是……人這般的愚蠢嗎?”
“不,你還是不明白啊。”陳正泰搖搖頭,道:“這從眾心理和羊群效應,其實並不是愚蠢的表現,隻是看上去愚蠢而已。就說遷居吧,大家看了崔家遷了,難免會想要跟從,可是這樣盲目的跟從並不是壞事。因為一旦前往西寧的人越來越多,西寧會更加繁華,而這些購置了土地,率先在西寧安居樂業的人,反而獲得了收益。”
“你雖瞧不起這等從眾心理,其實正是因為人憑借著從眾心理,千百年來大多數從眾的人都獲得了好處和利益,這才將這種心理,銘刻進了骨子裡。”
“不過……現在好像還有些不夠啊。”陳正泰又笑了笑道:“若是再多一些人就好了。”
武珝便皺了皺眉道:“隻怕現在已到極限了吧,前些日子,想要遷居的人確實不少的,隻是這兩天似乎去辦事處詢問遷居事宜的人已少了許多。”
陳正泰一臉莫測的樣子道:“這正常,這是因為還少了一個刺激呢,咱們再等等吧,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發現了沒有。”
武珝不由訝異地道:“發現了什麼?”
陳正泰笑了笑,卻是沒有回答。
又過了一些日子,似乎遷居西寧的熱度,已經降到了冰點。
可就在這時,一頭快馬風塵仆仆地來到了朔方郡王府,一人氣喘籲籲的送來了快報。
長史武珝接到了快報,隨即恍然大悟!
她忙讓人將陳正泰尋了來,見到他,便立即道:“恩師……有西寧來的急報。”
“來了。”陳正泰顯得眉飛色舞,接過了奏報,打開,隨即一笑道:“果然還是讓他們找到了,真是不容易啊,這幾個探勘之人,都要重賞。”
這急報之中,隻寫了一件事,即一群勘探的人員,在河西,當初隋朝統治之下的西海等地,發現了金礦。
西海這一片地方,距離西寧並不算遠,處於吐蕃和河西交界的範疇,自古以來,便出產大量的金礦。
當然,這是大唐,大唐的時候,西海一帶的金礦還未正式開始發掘。
也就是說……這是一片處女地。
大唐也並非沒有金礦出產地。
隻是到了大唐,因為曆朝曆代人們對於金礦都有需求,因而金礦的采掘,一直沒有停止。
這也導致自古勘探和留下來的礦脈大多都已枯竭。就算還能產金的地方,其實產量也十分的低下。
大唐十道之內,大多都是人口密集的地方,若有大型金礦,早就被人過度開采的差不多了。
可西海的金礦,卻是第一次發現啊。
這就意味著……這裡將是一片新的財富之地。
陳正泰眉一揚,隨即道:“將這個消息,立即送給陳愛芝,明日,我要在頭版看到它。隻是……這裡頭的說辭要改一改,什麼河床發現大量的金沙,這是探勘用語。這新聞不一樣,新聞得用修飾用語,不妨就改成河床上下,遍地黃金。再加幾句震驚、不可思議之類的詞句。”
“這不是騙人嗎?”武珝忍不住道。
雖然她也極喜歡騙人,可顯然……這些用詞,有些浮誇了。
陳正泰卻是得意洋洋地道:“此言差矣,搞文化的人,怎麼叫騙呢?這叫修飾!前些日子,我見一首詩,叫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你看……就看一個瀑布而已,那瀑布,三百尺都沒有,他便敢稱三千,敢稱落於九天之下。你就當這是做詩好了,我們讀過書的人是不一樣的。”
看著陳正泰說這番話時的表情,武珝不禁咯咯笑了,她喜歡恩師騙人的樣子。
“那我先擬一個稿子,再送陳愛芝那去。”
陳正泰很慎重的又叮囑道:“記著我說的要點,要有震驚,要有不可思議,還要加上幾句金沙遍布,再有幾個……西寧震動之類的字眼。”
“記下了。”
…………
次日一早,賣報的貨郎四處開始傳遞著一個可怕的消息,河西發現大量的金礦,金礦的礦床連綿數十裡,大量金沙,勘探人員震驚,不可思議……
這消息……頓時讓人又生出了對西寧的記憶。
此時的關中,哪怕是關東的區域。
因為商業的發展,以及大量作坊的出現,這破壞了原有農業社會自給自足的社會結構。
原本的社會結構是穩固的,上至天子,下至世族,再下則是尋常富戶和地主,此後是平民,最次為部曲和奴婢。因為所有人都以耕種為生,因而社會結構,是極其穩定的。
可此後……這種超級穩定的結構,卻被二皮溝打破了。
同樣一個村子的人,原本都是務農為生的尋常農戶,他們的人生卻隨著不同的選擇,開始走上了岔道。
原本務農的人,還在鄉中務農,他們世世代代如此,並不會覺得有什麼異樣。
可當村中一批青壯決定背井離鄉,前往長安,有的人進入作坊,成了匠人,最後成為了熟工和骨乾,於是這些人獲得了不菲的收益,娶上了二皮溝的媳婦,年節回鄉的時候,會帶上二皮溝那兒販賣的各種糖果,穿著新衣,回村之後,將糖果分發出去,這一下子,其他農戶看他們的目光,便漸漸有些不同了。
當然……還有極少的人,他們原本也是農戶,本也隻是入二皮溝務工,慢慢的積攢了一筆錢,孤注一擲,拉了一批同鄉辦了小作坊,因為這個時候……需求旺盛,小作坊生意興隆,很快擴大,漸漸的……似這樣極少的人,卻是帶著自己的妻妾,穿著錦衣綢緞,坐著四輪馬車回到了自己的故鄉,他們揮金如土,張口就是幾十貫上百貫的大買賣,這幾乎是原本留在鄉中的農戶們聞所未聞的事。
以往的時候,大家都是世世代代務農,大家生活都一樣艱難,除了那世世代代的世族和地主,雖然有著巨大的身份和財富差距,可農戶們並沒有太多的知覺,因為他們生下來,他們就是窮,人家就是富貴,這自然而然,令人滋生出不敢攀比的心思。
可是……你這住我家隔壁的二賴子是個啥東西?你祖上跟我祖上都是窮的三餐不繼。大家年幼時多是一起光著PG在泥巴地裡挖泥鰍,當初你快餓死了,還是靠我家的接濟的,可怎麼你才出去幾年,回來便鮮衣怒馬,左擁右抱,腰纏千貫!啊呸……
一下子的……原先因為新糧種的推廣,勉強能吃上的白米飯,就一下子的變得不香了。
農戶們,從未有過如此對於金錢和發財的渴望。
這裡頭的邏輯在於,若是貴族永世為貴族,世族永遠為世族,所以對於從生下來開始,就貧寒交迫的人而言,這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上天注定的事,之所以自己窮困潦倒,一定是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孽,所以這輩子自己安安分分務農,下輩子則寄望於可以投個好胎。
可是……隔壁的二賴子這樣的夯貨,居然都能發財!這就不成了。
這不是因為人性本惡,而是這一下子,等於打破了農戶們的固有觀念,因為他們悲哀的發現,這根本不是天注定的事,連那樣的二賴子都可以了,憑啥我不可以?
這是人的問題。
人的思維邏輯總是簡單,尤其是農戶。
人們對於金錢的渴望,一下子釋放了出來。
原本所有人講究安分守己,乖乖的種地,乖乖的繳租,乖乖的承受稅賦,一年到頭麵朝黃土背朝天,乖乖的每日吃著兩頓黃米,倘若上天發怒,遇到了旱災和水災,也不要給大家添麻煩,乖乖的餓死吧。
可現在……農戶們越來越不乖了。
發財成為了農戶們永恒的話題,人們向往著二皮溝,向往著朔方,向往著長安,似乎那裡……就是人間天堂。
於是……無數蠢蠢欲動的心,藏在內心深處的某些野心,開始滋生出來,而後……瘋狂的滋長。
可慢慢的……話題越來越多的,變成了西寧。
試問,這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金子更誘人呢?
俺們農戶啥也不懂啊,總覺得二賴子搞什麼作坊,弄什麼什麼器具,而後拿去販售,好像很費事。
可西寧的誘人之處就在於如此,那些高超的東西都太費事了,你瞎琢磨,也琢磨不明白。可在西寧那兒……挖金子會嗎?一鎬頭下去,哢嚓,金沙就來了。
至少……他們想象中的挖金情節就是如此。
去西寧挖金去!
這簡單的口號,像有了魔力一般,刻進了許多人的腦海裡!
還折騰個啥勁啊,同樣是伺候著地,這地裡翻弄了一年到頭,也隻是折騰出一些糧,頂天了,有點餘量就很了不起了。
可去了西寧,隻要挖出一個金疙瘩,就抵得上一輩子的手藝了。
在運河裡,一艘艘的烏篷船出現,運載滿了大量的農戶,他們懵裡懵懂的來到了長安,貪婪的看著長安的富庶和繁華,這裡的屋子,都是磚建的。
當然,長安隻是他們的中轉地。
他們不喜歡長安的發財方式,太費事了,瞎折騰個啥?帶著鎬頭,俺要去西寧,去海西,去淘金。
在二皮溝,不少人開始組織起來,會有人給他們準備好乾糧,給他們騾子和馬匹,而後,他們浩浩蕩蕩的開始踏上了征途。
滋生了野心的人,是不畏關外未知的風險的。
而地裡刨過食的人,會害怕吃苦嗎?
開玩笑呢,什麼苦沒吃過?
各地州縣,率先告急,這些父母官們,平日裡高高在上,此時壓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隻曉得大量的人組織起來,且多為青壯,就咋咋呼呼的往長安跑。
起初的時候,他們決心讓官差攔一攔,可官差這個時候顯然用處並不大,所以他們隻好連忙上書,表達了對當下時局的擔憂。
而朝廷顯然也是焦頭爛額了,這麼折騰,要壞事啊,這姓陳的……就是永遠都不安分的!
其實……這些衣衫襤褸的人……人數雖然多,可實際上還是在承受範圍之內的,現在主要是關東和河北,還有關中一部分區域受了影響,這些青壯,對於全體下而言,依舊是杯水車薪,不值一提。
可是對於朝廷的許多人來說,這樣的風氣,不能開。
可現在的問題是……人家非要去淘金,你能攔嗎?你怎麼攔?難道要動用各地的驃騎?
這顯然也是不現實的,於是房玄齡焦急的連續的召了大臣們商議。
直到陳正泰終於表示,到了來年,陳家願意再提供二十萬頭耕牛和耕馬,補充人力的不足,方才令接下來的三省討論,變得輕鬆了一些。
自武德年來,天下大體承平,人口的繁衍,已明顯增快起來,再加上糧產的增加,一家人生六七個兒女的……多不勝數。
現在這一批人,大抵已經成了青壯,關內之地,倒也不至於人力枯竭。
某些世族,似乎很樂見於西寧的人口增加,因為……他們都已經買地了,就等著發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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