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千頓時明白了陛下的擔憂。
這陛下當真是深謀遠慮啊。
隻一看這奏疏,就明白了其中的難處。
朝廷對這玩意,根本就是一無所知,所以……研究的過程之中,到底是好是壞,也隻有天知道了。
當然……這顯然不是研究院的問題,這是朝廷的問題。
此時,李世民背著手,踟躕著:“朝廷需選一部分這樣的人為官,設立一個研究寺,這寺中上下官吏,都從西山的進士、舉人中挑選,他們不是都學過這個東西嗎?讓他們專門管理科學院以及巧匠的事宜,除此之外,此次就罷了,朕就當給他們幾分顏麵吧。”
說罷,李世民將奏疏攤開,沉吟了片刻,而後提了朱筆,落筆寫了一行字,便交給張千道:“送去門下製詔,昭告天下。”
“喏。”
張千不敢去看上頭寫著什麼,隻是取了章程,轉身便往門下省去。
到了次日,便有宦官來到了研究院。
不但將研究院上下人等召集了來,居然還特意命武珝也抵達這裡。
武珝一頭霧水,與研究院諸人接旨。
這宦官便唱喏道:“門下製曰:……”
一道旨意下來,研究院上下驟然間歡聲雷動。
便連武珝也不禁動容。
陛下這一次給了極大的恩惠。
先從武珝開始,因為研製有功,敕封為朔方郡王府長史。
一介女流,居然直接封了官。
哪怕是大唐這等風氣開放的時代,這也是頭一遭的事。
而每一個王府,理應都有一個長史,官職根據不同府的規格來確定高低。
比如親王府的長史,大抵是在三品,而郡王府則隻有四品。除此之外,還有都督府,以及各衛,各軍,以及道、州都有長史。
這是一個萬金油的官職,就如鄧健乃是天策軍長史一樣,他們主管的,乃是府中所有文職的工作,其實就相當於各府的‘宰相’。
陛下這份旨意,算是正式確定了武珝在陳家的地位,但凡是這郡王府所轄製的地方,彆管是乾嘛的,都由武珝這個‘宰相’負責,一切的文書、錢糧支度都出自長史之手。
從前的時候,郡王府並沒有長史,這是因為陳正泰新封郡王不久,而陳正泰對於這長史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也沒想好讓誰來乾,反而是武珝這秘書用的順手,隻是武珝乃是女流,沒辦法報上去。
而李世民之前顯然也懶得給陳正泰封一個長史來礙事了,陛下心裡很清楚,若是無緣無故任命一個不著調的長史去朔方郡王府,十之八九,陳家上下是要和這人鬨出事來的。
既然如此,索性就空置著,你們陳家的事,自己管。
可現在……李世民顯然認為武珝很是適任,管她是不是女流呢,多少男兒都沒有武珝強,就她了。
而現在,武珝算是領俸祿的官員了,也成了天下第一個擁有官職的女子,這和宮中的女官不同,宮中的女官,管理的乃是宮內的職責。而這郡王府的長史,可是真真切切和男子們一樣,是有官爵和品級的官爵。
武珝此時也不禁對那李世民生出欽佩之心,開曆史先河,終究是要有魄力的,尋常的天子隻曉得循規蹈矩,一方麵沒有足夠的威信,使臣子們捏著鼻子認同,另一方麵也不願意‘貽笑大方’。
可李世民不一樣,朕想定了,就這麼乾吧,誰敢不服,站出來。而至於貽笑大方……雖然李世民也要臉麵,可既然武珝適任,有何不可?
人才難得,朕認為她不會做出貽笑大方的事,那就這麼定了。
不隻是武珝,幾乎所有報上去的研究員,足足有九十七人,其中八十三人,統統敕封為縣男。
縣男是最低級的爵位,隻有一點點的俸祿,可是這就正式邁入了真正的貴族階層了。
雖然對於任何一個開國縣公和開國縣伯而言,這都不過爾爾,至於那些郡公、國公,更是千差萬彆的區彆。可對於平民百姓而言……卻幾乎是一次地位的大躍升!自此之後,他們哪怕是回鄉,見了本地的父母官,也不必卑躬屈膝,而是彼此見禮,有了平起平坐的資格。
至於縣子的俸祿,其實並不高,隻是分發一些永業田和一些俸祿而言,自然比不上研究院裡的薪俸,可在研究院裡做事,卻得兩份薪,終究是大好事。
除了八十三人敕封了縣男之外,卻還有十四人敕封為縣子,縣男是從五品,而縣子就是正五品了!
當然,大唐複雜的爵位、散職、勳職、實職的官職和官爵的係統之中,這正五品的爵位,其實並不算是什麼顯貴,可這十四人……卻依舊滿足,等於是朝廷直接送了八百畝永業田,且還有了身份地位。
那些在蒸汽機車中,沒有立下功勞的人,不禁在旁露出遺憾和羨慕之色。
如此天賜良機,自己居然沒有抓住機會,實在見鬼了。
得了旨意的人,則高興得歡呼雀躍,要知道……這裡頭有不少人……其實是頂著家中巨大的壓力來研究院的。
他們本也是學堂裡畢業的佼佼者,有的人更有舉人和秀才的功名,隻是實在不願讀書,憑借著對於研究的一腔熱愛,決心進入研究院。
可對於他們的家中親族而言,顯然這並不是最好的選擇,讀書不就是為了做官嗎?這倒好了,讀到一半,進了研究院,就算是薪水再高又如何,難道能比得上做官嗎?
這等心障,是很難破除的,哪怕勸一千道一萬都不成。
可如今……被封了爵位,就全然不同了。
何況……這一道旨意,其實給了不少人一個希望,即……隻要好好待在研究院裡,說不準哪天出了新的成果,又是大功一件,至於窗外之事,自然不必再計較和理會了。
研究院這裡,熱鬨了足足一天,以至於當日不少人到處打聽進研究院的方法。
當然……陛下這道旨意,也讓朝中滋生了許多的爭議。
起初說的是非軍功不封爵,現在不但開了口子,這口子一開,還像開閘放水似的。
雖然隻是不值錢的縣子和縣男,可也不能如此呀。
這尤其是引起了中下級的武官們不滿,大家拚死拚活的在廝殺,好不容易掙了個小爵位,現在卻和一群不知所謂的人同樣受封,情何以堪!。
好在李世民餘威尚在,鎮得住場麵,大家也隻是發發牢騷罷了。
…………
隻是,就在這個時候,崔誌正卻是坐著馬車,抵達了陳家。
崔家上下得知了消息,其實已經沸騰了。
大抵的計算了一下,崔家從西寧的受益之中,一次至少掙了四十萬貫。
這在從前是一筆大數目,而對於現在的崔家而言,簡直就是一筆救命的收益了。
不隻如此……現在許多人都在打探西寧土地的事,居然不少人動了心。
雖然遭受了精瓷的毒打,可這等投資實在太刺激了,嘗試了一次之後,許多人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而陳家已開始趁機推出了西寧的土地交易,某種程度而言,陳家是希望更多人在西寧買賣土地的。
崔家的危機解除,至少……這巨大的家族……終於可以延續富貴了。
這崔家上下,自是個個對崔誌正的先見之明,從以前的鄙夷,一下子又變成了吹捧。
當然……崔誌正並不開心。
才收益四十萬貫?
當初崔家在精瓷交易最頂峰的時候,可是有資產千萬貫的啊,雖然那是紙麵上的收益,可人就是如此,享受了當初紙麵上的收益之後,看什麼都是小錢了。
崔誌正的馬車停在了陳家門口。
而後……有人上去遞上名貼。
過不多時,便見陳家三叔公親自迎了出來。
哪怕崔家再衰弱,憑借著幾百年的閥閱,依舊還是世人眼裡最頂級的名門,崔誌正下了車,而後……隨三叔公進入了中堂。
隻是一落座,崔誌正便開口道:“陳公,我實話說了吧,此次老夫是來找郡王殿下的,不知郡王殿下何在?”
三叔公笑了笑道:“這……找正泰啊……其實有事和老夫說也是一樣的。”
崔誌正居然極認真的道:“不,隻能找朔方郡王殿下來說,這事太大,非我對陳公有什麼看輕,隻是……隻怕陳公做不了主。”
三叔公居然沒有氣惱,他也隻是一笑。既然對方提出了這麼個要求,還能怎麼樣?
於是他立馬吩咐人道:“去請正泰來。”
……
陳正泰是被逼著來的。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喜歡社交,尤其是和這些世族社交。他覺得自己好像永遠都無法融入進他們的圈裡。
於是陳福好說歹說,一直哄著陳正泰,才讓陳正泰到了中堂。
見陳正泰進來,崔誌正行了個禮,而後坐下。
陳正泰笑道:“崔公,你我算是老相識了。”
“自然……當初我兒崔岩,不正是因為殿下而死的嗎?”崔誌正風輕雲淡道。
這話說的……你失去的隻是你的兒子,可是我陳正泰失去的……是……是啥來著……
陳正泰頓時尷尬起來,忍不住吐槽……
這位大爺,你這時候適合提這個嗎?
可崔誌正居然顯得很冷靜,隨即又道:“可我崔誌正乃是一族之長,肩負著清河崔氏一門的榮辱,我的兒子有許多,我的親族更是不計其數,崔岩當初既是獲罪,當然是咎由自取的。以往的事,都過去了……就沒必要計較。”
他說話時,透著一股冷漠。
可細細思來,這個時代的人……能駕馭一個家族之人,倘若是感情過於豐富,隻怕早就家門不振了。
瞧瞧人家李家,不也是‘父慈子孝’嗎?
這等父子和兄弟對砍的事,可能在後世的人眼裡不理解,可在這個時代……卻也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陳正泰笑嗬嗬的道:“哈哈……崔公果然是海量,所謂不打不成交嘛,隻是不知崔公特意來尋我,所為何事?”
“隻為一件事,做一個交易。”崔誌正凝視著陳正泰,似乎他要說的是………關係十分重大,所以……他為此推敲了很久,因而在說出口之前,頗有幾分猶豫。
陳正泰看著崔誌正的神色,漸漸收起了笑意,變得認真地道:“崔公但說無妨。”
“現在西寧……有的是土地,但是唯獨缺少的,乃是人口吧。”崔誌正看著陳正泰,卻是似笑非笑。
陳正泰頷首:“其實……也不是很急缺,嗯……是有一點點缺。”
“可是現在崔家,最需要的卻是土地。”崔誌正淡淡道:“你開一個價吧,能給我們崔家多少土地,當然,陳家也不必擔心,並不需要西寧城方圓五十裡內的土地……”
“什麼什麼……”陳正泰有點懵,愣愣地道:“你要我陳正泰送地給你?”
“可以這麼說。”崔誌正低頭,呷了口茶,他顯得很鎮定,古井無波的樣子。
陳正泰幾乎要跳出來了,忍不住音調也提高了幾分:“憑啥,我陳家的土地,每一塊都標了價錢!”
“憑我清河崔氏……從族人至奴婢、部曲上下總計有一萬七千戶!”崔誌正擲地有聲地道。
陳正泰瞳孔收縮,不由道:“你的意思是?”
“清河崔氏……以後可以改為西寧崔氏!”
臥槽……
這家夥……一定瘋了。
玩這麼大?
舉家搬遷?
這……好吧,還真是魄力啊!
其實古代的世家大族,舉家搬遷的人也不是沒有,比如當初胡人入關的時候,大量的世族南渡,也有一些大家族裡,一些小宗從大宗之中脫離開來,遷往其他地方。
當初的清河崔氏,其實就是從博陵崔氏遷出來的小宗。
可任何的遷徙,都必須有一個前提,即是家族遭遇了極大的變故,不得已而進行遷徙。
要知道……一個家族在一個地方,樹大根深,哪裡是說動就能動的?這麼多的人口,還有地方上錯綜複雜的關係。到了新的地方,就代表一切都需要重新開始了,這絕不是輕易能夠下定決心的。
更不必說,像清河崔氏這樣龐大的家族了。
陳正泰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會錯意了,於是確定道:“你要清河崔氏,舉家前往西寧?”
“正是。”崔誌正此時居然露出了幾分笑意,道:“此事,老夫考慮了許久,關內的土地,當初崔家質押的差不多了,老夫也不打算贖回了。可崔氏一門上下,卻有這麼多人,哪裡有土地給他們耕種,讓他們安養生息呢?老夫已是看明白了,家族的興衰,此時隻在老夫的一念之間。現在天下升平,崔家要想恢複從前的家業,那麼就需要鳳凰磐涅。老夫思慮了很久,覺得西寧……未嘗不是一個新的機遇。你們陳家在西寧確實是投了許多的錢,當然是希望……這西寧成為一處大郡。可是………即便修建了鐵路,可是沒有足夠的人口,或者是慢慢的吸引人口,未來需要多少年才能讓西寧繁華起來呢?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崔誌正慢悠悠的又喝了口茶,才繼續道:“那裡要從不毛之地,成為一個人口大郡,不可能一蹴而成。可若是崔家肯舉家遷徙至西寧……那麼這個過程……將會大大的加快。畢竟……任何一個地方,即便商業繁華,貨物流通再快,可要從十萬人增至三十萬人、五十萬人容易。可若是要從幾千人,增至數萬人卻是最難的。所以……老夫隻來問你,崔家若是遷往西寧,陳家可以給多少土地……讓我崔家上下開荒……西寧城的土地,崔家可以購買,可是建立莊子的土地……你就當老夫厚顏無恥好了,卻非要殿下送到崔家這裡來,而且這塊地……必須要靠近車站五裡……又不得和西寧相隔太遠,不如……百裡之內……如何?”
陳正泰看著崔誌正侃侃而談,腦子卻是一片空白。
他根本沒想過居然會讓他碰上這樣的事!
臥槽,這家夥……真不愧是瘋子啊。
這一票,玩的真夠大的了。
他這是抓住了陳家需要大量人口充實西寧的心理,且新寧的困局在於,地多人少,先分取一個好處。
陳正泰猶豫了片刻,最後道:“靠近沿途的站點,這個容易……不能離西寧太遠……這……這也還成……就是這土地的大小嘛,以戶均百畝來算如何?我來算算,一萬七千戶,便是一百七十萬畝,大致是……三萬頃地,如何?”
崔誌正不知不覺的架起了腳,微笑道:“河西之地,沃野千裡,隻三萬頃?陳家是不是有點看不起人?”
陳正泰也乾笑,隨即道:“地再大,那也是地嘛,是也不是?總也不至獅子大開口才是。”
崔誌正卻是搖頭道:“不妨由老夫來說一個數吧,不妨……戶均五百畝如何?”
“你不如來搶!”陳正泰冷笑。
崔誌正卻優哉遊哉的道:“我便是來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