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貞聽著,一時有些不自在了。
實際上,許多人聽了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西寧的地……漲了。
尤其是當初跟著三叔公去了一趟西寧的人,想到那麼個不毛之地……
不過現在細細一想,當初對這塊地是嗤之以鼻的。
隻是而今……
韋玄貞還是有些不甘心,他感覺自己和許多錢失之交臂了,於是忍不住道:“當初精瓷,不也是起初的時候猛漲嗎?”
這似乎已是韋玄貞的最後一點辯駁的能力了。
可崔誌正卻是不屑的樣子道:“精瓷有何用,能吃,能喝?它真能帶來收益嗎?可是老夫在西寧購置的土地,隻要願意,便可在上頭建了客棧,供胡商們休憩。我可以建起貨倉,囤積貨物。我可以建了宅邸,售給移居西寧之人。我還可以建牙行,甚至是建作坊。西寧城內和周遭的地,尤其是靠近車站的,有一塊便少一塊,這和精瓷……可是千差萬彆的。我實和你說了,這些地的價值,將來便是漲二十倍、三十倍,都一丁點也不誇張的!你可知道為何嗎?精瓷不過是一個瓶子,而地……便是無限可能的。”
這番話,驟然間讓人無言以對。
方才大家還同情崔誌正,可現在……他們陡然意識到…
崔家……可能當真要複起了。
於是……眾人開始精神失常起來,好似一下子覺得人生沒有了意義一般,乾點啥都提不起精神。
韋玄貞幾個,則是偷偷湊到了崔誌正的身邊,低聲詢問:“崔公,崔公……這地真的還能漲?”
“絕對能。”崔誌正毫不猶豫道。
韋玄貞還是有些不放心:“何以見得呢?”
崔誌正正色道:“當初我與你怎麼說的,可還記得?土地原本是沒有價值的,一片荒地,一錢不值。可當它能種莊稼,它就開始值錢了。可它若是置身於鬨市,那麼價值就更大。隻是……為何會有這個現象呢?同樣一塊土地,價值卻完全不同。”
此時,李世民和陳正泰正招呼著一乾力士將炊具和糧食從車廂裡取下來,張千也吩咐人開始點起了篝火。
可是百官們卻在另一邊,聚在崔誌正身邊的越來越多。
隻見崔誌正繼續道:“這其根本就在於,這土地之上,有多少價值。諸公想想看,修一條鐵路是幾千萬貫,修一座城,又是上千萬貫,除此之外,還有彆宮,亦需千萬貫,這是什麼……這等於是說,未來西寧城以及周邊方圓百裡之內,單單那麼個地方,就投入了上萬貫的財富!這些財富,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嗎?有了車站,就可以加快貨物的流通!有了彆宮,陛下要不要派宦官和禁衛鎮守?緊接著,還會修建市場,而有了市場,就會有人流!”
“其實說白了,這土地的價值,並非隻是土地這樣簡單。就如那長安城,若是長安城不是建在長安,那麼長安的土地還值錢嗎?它不值錢。可正因為大唐的皇宮在此,正因為有了東市和西市,正因為為了貨物運輸,而修築了長安與其他地方的運河。其實……朝廷一直都在源源不斷的將錢糧投入進長安城這塊土地上啊。西寧現在也是一樣,陳家投了上萬貫,未來還可能投入更多,這個時候……買西寧的土地,就如撿錢一般,是必賺的!就算將來這些土地不拿出去賣,隨便弄一點其他的營生,也足以可以保證家族從中得到大量的錢財。又何樂而不為之?”
“說起來,陳家現在其實一直都在壓著西寧土地的價格,因為他們必須要考慮長遠的計算,若是一下子將價格弄得過高,勢必會讓不少移居西寧的人望而卻步。可是諸公,現在價格是壓著,長遠來看呢?一旦大量的人隨著鐵路抵達了西寧,人口開始增加,這地價……還壓得住嗎?即便是現在,西寧的土地增長了五倍,可實際上……那裡的地價和長安城相比,還不過一成而已。現在就看諸公肯不肯賭了,若是你們賭陳家丟了萬萬貫的錢財進去,此後便置之不理了,這西寧沒有了持續的投入,最終荒廢,這可以。當然,你們也可以賭陳家花了這麼多錢,絕不會輕易放棄,後續還要將無數的錢糧,源源不斷的投入西寧和朔方一線,那麼……那裡的土地價值,定會暴漲!相比於長安和洛陽,相比於二皮溝,那裡的土地,實在太廉價了。西寧城附近的土地,和關中一畝上好的耕地同價,諸公若是曉得計算,自然懂得老夫的意思。”
眾人聽著,有的皺眉,有的默然無語,也有人滋生出興趣。
其實說白了,現在看到崔誌正所購的地地價暴漲,他們當然是怦然心動的,可是要下定如此大的決心,這幾乎和破釜沉舟沒有任何的分彆。
這世上……並不缺乏機會,缺乏的終究是勇氣罷了。
而李世民的心情卻是格外的好,他若有所思,向陳正泰道:“倘若洛陽與長安之間,也修一條這樣的鐵軌,如何?”
陳正泰道:“這個不成問題,隻是花銷不小,就是不知陛下……”
李世民看陳正泰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不禁笑道:“放心,朕有錢,難道這關內的鐵路,還需你陳家來負擔嗎?朕知道你們陳家的錢已花的七七八八了。”
倒是沒有花完……
陳正泰心裡想,還有四五千萬貫呢,我隻是虛報了一下投資的數目。就如鐵路來說,鐵路起初的造價是很高的,可是隨著鐵軌的生產規模越來越大,其實造價會越來越低,還有新城的建造……
當然,這個時候陳正泰是有必要咬死了陳家已經投入西寧甚大,已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的。
畢竟……人有了錢,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啊!
沒多久,張千就先烤好了一串羊肉,小心翼翼地送到了李世民的麵前。
李世民嘗了一口,呸的一聲吐了出來,瞪了張千一眼。
張千一臉幽怨,早知要野炊,該帶禦廚來啊。
李世民揮揮手,讓張千退下。
而後繼續對陳正泰道:“朕是萬萬沒想到……世上竟有此車,可見你那二皮溝大學堂的益處實在太大,有這樣的車,可值十萬大軍哪。這樣朕思來,當初你請朕將此學堂冠以皇家二字,實在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李世民並不傻,而且也很有見地!
造出這樣的車來,不亞於是低成本的修建了一個大運河,那隋煬帝雖是劣跡斑斑,可是大運河的功績,足以光耀後世,這是任誰都無法抹殺的。
可現在……李世民卻很清楚,在自己治下,依舊有同樣的功績,這對於一直追求後世定位的李世民而言,乃是極濃重的一筆。
李世民道:“好好的將鐵路修好吧,還有這車,還可繼續改良?”
“正是。”陳正泰想了想道:“未來將在機械方麵入手,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改進之處,爭取製出運載量更大的車來。”
“很好。”李世民點了點頭:“此次,擬一個有功之臣的名單來,那研究院裡……參與的人,都要分其功勞大小,報到朕這兒來,朕要好好的賞賜。這都是有大功的人,朕還指望……他們將來還能再立新功,告訴他們,朕以軍功來論他們的功勞。”
軍功……這就很有魄力了。
有軍功是要封爵的,這不但有實實在在的好處,而且也意味著社會地位的提高。
想想看,那研究院裡的數百人裡頭,若是出一窩郡公、縣公和縣伯、縣侯和縣子以及縣男,這是多麼光宗耀祖的事啊。這研究院裡的人走出去,想來都是橫著的,像螃蟹一般。
而一旦這些人地位水漲船高,就意味著將可以吸引更多優秀的人進入研究院了,甚至……大量的讀書人,將以能夠進入研究院為自己畢生的夢想。
陳正泰樂嗬嗬地道:“兒臣回頭就擬出一個有功的名冊來。”
李世民道:“朕不吝嗇爵位,我大唐需要的就是有功之臣。”
既然陛下開了口,陳正泰腦海裡已開始有了算計了,他朝一直隨在身後的武珝使了個眼色。
武珝會意,這擬定名冊的事,還非得武珝來辦才好,涉及到了蒸汽機車研究的人員,有三百多人,當然……不可能每一個人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其中在蒸汽機車的研製過程中有重要貢獻的,至少有十五人,其他功勞不小的,也有七八十人上下。大抵能報上去的人,隻怕在百人左右。
而這百人到底有幾人能蒙陛下賜予爵位,這雖完全看朝廷和宮中的意思,不過……這等事,反正能報上一個是一個。
此時,陳正泰道:“陛下,其實……這蒸汽機,並非隻是眼下一個作用。”
李世民眼眸亮了亮,詫異道:“嗯?你說來聽聽。”
“這作坊的製造,還有紡織,未來都可大規模的利用蒸汽機,所以兒臣希望,在朔方、西寧、二皮溝設立三家蒸汽機製造作坊,選用能工巧匠,專司製造和改進蒸汽機,不知陛下可有興趣。”
“還能掙錢?”李世民頓時來了興趣:“這個事,朕也不能時常關注,就讓太子和你一起乾吧,你回去之後,去和太子說一說。”
陳正泰忍不住翹起大拇指:“陛下物儘其用,人儘其才,令兒臣欽佩不已。”
這可不是人儘其才嘛,投資的事,讓太子出麵;得了好處,等東宮的錢攢的差不多了,再派禁衛將東宮圍了,搜查一下東宮裡有沒有違禁的東西,而後得來的利潤,便統統的給打包帶走了,這簡直就是……周扒皮啊。
不過這世上曆來最難的就是太子,現在李承乾能以這樣的方式來發揮一下餘熱,也不是一件壞事,總比被自己的父皇認為自己有什麼狼子野心的要強,不是?
李世民似乎也一下子讀出了陳正泰這話裡有著彆樣的味道,道:“你在諷刺朕?”
“不。”陳正泰極認真的道:“兒臣是真心的欽佩,太子殿下年紀還小,陛下讓他參與蒸汽機的製造,某種程度,其實就是磨礪他。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嘛!平天下要先治國,要治國,需先齊家,若是連一個作坊都管理不好,如何治國平天下呢?這既是陛下對太子寄以厚望,也是希望太子殿下能夠在投資和治理的過程中,磨礪自己的心性。不過兒臣認為,太子殿下畢竟年輕,對於太子殿下而言,他追求的乃是過程而非結果。到時候……若是太子殿下掙了錢,以太子殿下現在的年紀,還是不要讓他放在身上的才好。畢竟……金錢會腐朽人的心性,這是萬惡之源啊。這些錢,最好送入宮中,由陛下代管,此為最宜。”
李世民頷首,心情似乎一下子又好了幾分,口裡道:“你是說到了朕的心坎裡去了,朕也是這樣想的。很好!”
李世民心滿意足,他就是這樣的打算,隻是這個打算,自陳正泰口裡說出來,就變得更加冠冕堂皇了。
因而,他顯得很欣慰:“我大唐皇家,自然是要做天下的表率,父慈子孝嘛。”
陳正泰心裡五味雜陳,一時接不上話了。
不過這野炊,很失敗!因為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都是五穀不分的家夥,所謂的燒烤,不如說是野外放火,不過眾人都沒有抱怨。沒待多久,便有車馬過來,接了李世民回程。
至於這裡留下來的爛攤子,自然會有人來收拾。
陳正泰也坐上了馬車,對他來說,這一趟,可謂是大獲成功了!當然……現在還需等宮中的賞賜,而後……再看蒸汽火車出來之後的效果。
新時代的大門,似乎已經徐徐的打開了一條縫隙,能否真正的順暢,卻還要看後續的運作了。
武珝和陳正泰同車,陳正泰喝了一口茶,而後瞥了武珝一眼道:“方才你推辭了陛下的好意,是否覺得可惜?”
在他心目中,至少曆史上的武珝,乃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其實武珝已有許多次機會,能夠如曆史上那般,一步步走向她的人生高光時刻。
可似乎……此時的武珝,對於這些機會……都棄之如敝屣。
這就令陳正泰有些費解了。
武珝沉吟片刻,才道:“可惜固然是可惜,可是恩師……學生不過是跟著恩師,學了一些雕蟲小技,就已有今日的成果。對於學生而言,那功名利祿,還有那些男子們的遊戲,對於學生而言,又有多大的意義呢?恩師總說學生聰明。或許……這也是學生的聰明之處,在恩師身邊,便可以學習到這麼多真才實學,可以震動天下,那麼……陛下的好意,對學生而言,也不過爾爾。何況學生已說過,學生希望一輩子侍奉恩師,既然說到,就一定要做到。豈可因為陛下的三言兩語,便改換自己的意誌呢?恩師太瞧不起學生了。”
陳正泰不禁感慨道:“此時我也不知你是聰明人,還是一個傻瓜了。”
………………
李世民回到宮中,很快,陳家的一份章程便送到了紫薇殿裡來。
李世民看著裡頭琳琅滿目的名錄,也不禁苦笑,對張千道:“這陳家,是真的一點都不客氣啊,一下子送來了上百人的名冊,陳正泰這家夥,不會是指望朕封出一百多個爵位吧。”
張千壓下心頭那股酸酸的味道,口裡則道:“朔方郡王殿下十之八九,是想漫天撒網吧,又或者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陛下隻需選一些功勞甚大的人,給一些爵位便是了。”
李世民卻是苦笑搖頭著道:“你想的太簡單了!對真來說,這是最難的地方啊,因為朕根本不知道誰的功勞最大。比如這裡頭,有一個叫李罡之人,上頭書寫他的功績是,改進了氣缸的結構,增加了密閉性。什麼是氣缸,什麼是密閉性,你懂嗎?還有這裡,一個叫陳長誌的人,他的功勞是改進了鋼料。他是怎麼改進的,你懂不懂?還有這個,叫劉文傑的人,他提出了新的連杆工藝,使生產的效率大為提高……連杆是什麼東西,你懂不懂?”
好吧,張千直接聽的腦袋疼,因為這都是聞所未聞的詞兒,陛下不懂,他也不懂啊。
於是張千道:“要不,奴去打聽一下?”
“不必了。”李世民搖頭,苦笑不得地道:“要打探,隻怕就得先要學那陳家的課本,學完了課本,還需了解蒸汽機車的所有構造,那麼……你這打探的人……到底是去上學讀書的,還是去打探消息的?”
張千一臉為難的表情:“這……”
李世民歎口氣道:“說起來,朕真是門外漢啊,所以看這章程,覺得好像每一個功勞都很重要,可想想又不對,總不能人人都有功勞吧。若如此……朝廷非要吵翻天不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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