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晉。”
朱由校手上拿著內廷剛剛沏好的杭州龍井,手指不斷敲打在茶杯上,口中毫無感情的說了一句。
底下的王在晉低眉順眼的向上看了一眼,發現朱由校正閉著眼睛品茶,忙道:
“臣、臣在。”
朱由校輕輕“嗯”了一聲,不知對茶還是對人。
“魏忠賢向朕推薦你,朕倒想聽聽你對朝廷開源節流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說著,朱由校在臥榻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茶杯放下,從一旁拿起三國開始一頁頁的翻看。
見皇帝不再想喝茶,魏忠賢趕緊向門外一揮手,打了個眼色。
這邊偏殿,三名司禮太監邁著小碎步走入西暖閣,一個奉茶而去,一個端上了一碗養氣補血的棗茶,最後那個則是將一把椅子輕輕放在暖閣。
朱由校示意他起身,眼神仍不離手中那本三國。
待王在晉起身坐在椅子上,魏忠賢也就不再趴著,上前兩步,站在朱由校身後,向前者打了個眼色。
王在晉沒想到皇帝一上來就會開門見山的問這個,腦海中整理了下思路,小心翼翼道:“若朝廷要開源節流,首先要保障民生。”
“為何?”見朱由校沒有吭聲,魏忠賢輕聲問。
王在晉順勢說道:“開源節流的根本,還是在百姓能否安居樂業,隻有百姓活得下去,他們才會去考慮發展生產。”
“百姓恢複工、農生產,如此,大明才能富強,所謂‘下貧則上貧,下富則上富’,便是這個道理。”
“荀子·富國說: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餘,而上不憂不足。”
聽到這裡,朱由校嗬嗬一笑,拿起棗茶淺嘗一口便即放下,忽又問道:“具體如何實施?”
聽到這話,王在晉心中興奮。
皇帝這番話問出來,說明就是聽進去自己方才所言,有戲!
他片刻不敢耽擱,忙道:
“想要具體實施,朝廷首先要有控製力,眼下廠衛剛剛起任,在京畿的影響大不如前,此處,需得仰仗魏公公。”
“其次,我大明國內資源有限,鹽鐵茶馬礦,皆是暴利,這些早被各地商人瓜分,皇上需要將之收回。”
“是否需要清丈田畝?”劉僑聽的一臉懵逼,隨口問道。
王在晉連連搖頭:“不可!首先清丈田畝,勢必會引起各地鄉紳不滿!“
“臣建議,朝廷開源節流第一步,是要查到如今京畿各處,百姓手中到底有沒有餘糧,或是到底有多少餘糧。“
“除此之外,各部院有司存銀,太倉糧儲,此為國本,皇上不可不查,需要儘在掌握才是。”
“臣建議先在京畿等處實施,以觀成效!”
話音落地,朱由校一聲沒吭,手中拿著的三國也是突然掉到地上,嚇得暖閣眾人紛紛伏跪。
“嗒、嗒、嗒...”
朱由校的指甲敲打在桌案上,良久,才是拿起微涼的棗茶輕抿一口,淡淡說道:“魏忠賢,擬旨吧。”
“著王在晉掛左都禦史銜,起兵部左侍郎,總督直隸各處糧儲、河道、漕運、軍屯等務。東廠、錦衣衛協助行事。”
聞言,魏忠賢、劉僑忙道:“奴婢(臣)領旨!”
王在晉沒想到皇帝如此信任自己,愣了片刻,才是疾呼道:“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對了。”朱由校將喝光的棗茶碗交給一旁太監,問:“王在晉,朕聽說你在萬曆四十六年時寫了本《遼事實錄》,如今怎麼樣了?”
王在晉心中一顫,小心地說:“回皇上,遼事實錄一書,臣還在編寫,未及近半。”
朱由校點了點頭,起身在暖閣中走了走,負手望向屋外夕陽,說道:“這是本好書,書名就改成《三朝遼事實錄》。”
“萬曆、泰昌,還有朕的天啟一朝,該寫的不該寫的都寫進去,朕不怪罪。”
這本三朝遼事實錄到底有沒有東西,還要看王在晉寫了些什麼,不過就後世韃清的反應來看,應該是有讓建虜害怕的觀點的。
不然錢聾為什麼要著急忙慌的把這本書給禁毀了?說白了,還不是做賊心虛。
“謝過皇上!”
王在晉本來擔心,自己這遼事實錄一書寫的太過真實,會引起皇上猜疑,卻沒想到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走出西暖閣的他如沐春風,整個人都變得精神百倍,仿佛煥發了人生的第二春。
其實也是,能遇見這樣一個果斷不怕事的皇帝,這是很多人的災禍,卻也是一些人的福氣。
良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王在晉覺得自己很幸運,在四十幾歲的時候,遇見了這樣一個好皇帝。
......
劉僑和王在晉退下後,魏忠賢仍在暖閣侍立,這時,朱由校伸了伸懶腰,說道:
“忠賢,帶一隊人馬到南海子打獵,不用聲張。”
魏忠賢點點頭,一下子就明白皇帝是想悄悄的來,他陪著朱由校走到東暖閣穿戴戎服,一邊自責道:
“都是奴婢不好,上次狩獵喊了西李選侍和鄭貴妃,壞了皇上的興致。”
提起這兩個人,朱由校冷哼一聲,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忽然歎了口氣:“唉,朕真是恨不得她們都死了才好。”
魏忠賢聽這話後心裡一驚,眼珠子轉了起來,卻也是賠笑:“皇上說的是,這兩個女人攪亂後宮,是該死。”
“不過皇上,奴婢有一事不知該不該提。”
聞言,剛穿戴好戎服的朱由校看了魏忠賢一眼,後者忙低下頭不敢對視。
“忠賢,你和朕之間還有什麼話不能明說?”
魏忠賢聞言哽咽了幾下,引得朱由校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說道:
“忠賢,朕知道你忠心,有什麼話說便是了。”
“奴婢,奴婢是為了皇上憂心。”魏忠賢哭了出來,“這朝中上下,沒幾個是對皇上真正忠心的,他們有些人可是盼著皇上得不了好兒。”
“奴婢平日在東廠,不能在宮中陪著皇上,後宮也需要一個輔佐皇上的人不是。”
朱由校聞言皺了皺眉,“客氏最近怎麼樣了?”
“皇上自打禦極,就再沒見過她,她可傷心著呢,說是皇上再不去見見她,就要被趕出宮去了。”
說著,魏忠賢摸了摸鼻子。
“嗯,客氏是朕的乳母,不能薄待了她,這後宮也確實需要個人輔佐朕。”
朱由校說完,徑直走出了東暖閣。
魏忠賢聞言心下一喜,樂顛顛的跟出去,邊走邊道:“皇上,客氏跟了您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封個奉聖夫人吧。”
“奉聖夫人?”朱由校聞言驀地回頭看了魏忠賢一眼。
這一眼,與方才截然不同的氣勢,嚇得魏忠賢登時腳步一頓,心中慌張不已。
須臾,朱由校笑了笑道:“先不說這事兒了,朕在暖閣待了一天,早就悶得很,先去南海子。”
見朱由校自顧自走了,魏忠賢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皇爺對客巴巴不是很依賴的嗎,按理說客巴巴主宮闈,這該是順理成章之事,為何今日皇爺態度卻是這樣。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