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待趙虞還在睡夢中時,周氏便領著她的丈夫,也就是趙虞的父親魯陽鄉侯趙璟,來到了趙虞的屋子。
看著小兒子側著身,睡姿不雅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周氏越瞧越歡喜,忍不住拉拉丈夫的衣袖,小聲說道:“夫君,你看咱虍兒,睡得可甜了……嘖嘖,這小子小時候就這麼俊,長大以後肯定不得了,真不愧是我兒……”
魯陽鄉侯趙璟知道自己的妻子素來更疼愛小兒子,聞言也不在意,一如既往地板著臉說道:“昨晚我聽府上的下人稟告,說虍兒昨日從樹上摔了下來,不慎撞到了頭,又因為過度驚嚇,導致邪氣入體,非但失去了以往的記憶,還變得與以往判若兩人,是這樣麼,周氏?”
“邪氣入體?”
周氏聞言皺了皺眉,頗有些不悅地說道:“是誰在私底下嚼舌根?虍兒隻是受了驚嚇,說什麼邪氣入體,太過分了!……你是想說,眼前的並非我兒,而是侵奪了我兒身軀的邪靈?簡直荒誕!”
“冷靜點,周氏。”見妻室發怒,魯陽鄉侯皺著眉頭勸阻了一句,旋即問道:“請醫師給虍兒診斷過了麼?”
“嗯。”周氏點頭說道:“昨晚,從縣城趕來的一名姓何的老醫師,便已為虍兒診斷過,他說虍兒氣脈暢通,並沒有什麼體疾,最後開了一副安神的藥,說是讓虍兒修養一陣就沒事了。”
“唔。”魯陽鄉侯微微點了點頭。
此時,可能是因為聽到了什麼響動,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的趙虞悠悠轉醒。
醒來後,趙虞看到自己床榻旁站著二人,他亦嚇了一跳,直到他仔細觀瞧,發現其中一人是他的母親周氏時,他這才稍稍心安。
好吧,確切地說,周氏是他這副身軀原主人的母親,但鑒於周氏作為母親的偉大母愛,以及昨日母子倆的友好交流,趙虞已不排斥稱呼周氏為母親。
“娘,你……有事嗎?”
在床榻上坐起身來,趙虞一邊偷眼觀瞧周氏身邊的那個男人,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不用猜也能想到,此時此刻與母親周氏一同出現他屋子裡的那名華服男子,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位父親,魯陽鄉侯趙璟。
果不其然,見驚醒了自己睡夢中的小兒子,周氏趕忙在床榻上坐下,拍拍兒子的背寬慰道:“虍兒,昨日你爹回府時也已是夜深,為娘與他說了有關於你的事,但鑒於當時夜深,你也已經睡下,就沒有前來探望,這不,今早你爹特地來看望你……”
說著,她見小兒子神色依舊木訥,仿佛絲毫沒有叫人的意思,她小聲提醒道:“傻孩子,還不叫一聲爹?”
看看周氏,又看看負背雙手站在床榻旁的魯陽鄉侯趙璟,趙虞心中有些尷尬。
但最終礙於周氏的催促,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喊了一聲:“爹。”
『唉,占了人家兒子的身體,喊一聲爹娘也是應該。』
他暗自寬慰道。
“唔。”
魯陽鄉侯微微點了點頭,負背著雙手,看不出臉上的喜怒。
他平靜地問道:“虍兒,聽說你昨日不慎從院裡的樹上摔下來了,可有什麼不適?”
“還、還好,並沒有什麼不適,隻是有些事想不起來了。”
趙虞頗顯生分地回答道。
這並不奇怪,雖說對於趙虞來說,母親周氏與父親趙璟一樣陌生,但昨日周氏明顯表現地更為強勢與主動,迫使趙虞接受了二人的母子關係,隨後又通過講述以往的故事,讓趙虞對周氏充滿了好感,而眼前這位父親呢,他此刻隻是負背雙手站在那裡,完全看不出來有與趙虞親近的意思,也難怪趙虞感覺到莫名的拘束與生分。
尤其是當這位父親板著臉,用他那雙眼睛上下打量著趙虞的時候,趙虞愈發感到拘束與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魯陽鄉侯點點頭說道:“無事就好,你好好歇息,我與你娘有些話說。”
說罷,他給周氏使了個眼色,轉身走出了屋外。
可能是注意到小兒子滿臉錯愕,周氏低聲說道:“虍兒,彆怕,你爹就是來看看你。……其實他一直很疼愛你們兄弟倆,隻是他不善於表述。”
聽了周氏的話,趙虞這才恍然大悟:感情不止是他對那位父親感到生分,他這副身軀的原主人,其實也一樣畏懼那位父親。
讓兒子繼續歇息,替他蓋好被褥,周氏轉身走出了屋外,輕輕關上屋門。
不遠處,她的丈夫趙璟正站在院內那棵樹下,傾聽著那有些吵人的夏蟬聲。
“夫君。”周氏上前與丈夫打了聲招呼。
魯陽鄉侯並沒有第一時間理會妻子,他伸手撫摸著眼前那棵樹,頗有些懷念地說道:“這棵樹,在府裡有些年歲了,我還記得我年幼時曾在樹蔭下乘涼……”說到這裡,他話風一轉:“今日吩咐府上的下人,叫他們將這棵樹拔了吧。”
聽到這話,周氏臉上露出了幾許捉狹的笑容。
如她所言,其實他丈夫始終很疼愛趙寅、趙虞兄弟倆,但很遺憾,這個固執而呆板的男人實在不懂得如何與孩童相處,以至於兩個兒子都不願與他親近。
“妾身認為倒是不必。”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周氏輕笑著說道:“經此一劫,妾身以為虍兒應該會變得成熟一些,日後也不會再做出那般冒險的事,這棵樹還是留著吧,終歸是夫君的懷念之物……”
魯陽鄉侯轉頭看了一眼周氏:“你覺得,虍兒經此一劫,會變得成熟一些?……方才我見虍兒,就如那些下人所說,虍兒簡直判若兩人……”
仿佛是聽出了什麼,周氏皺著眉頭維護道:“虍兒隻是受了驚嚇,絕無可能是什麼邪氣入體……難道夫君會輕信那些荒誕之說?”
“冷靜點,周氏。”趙璟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話音雖輕但不容反駁:“今日,叫人到縣城去請一名神婆來,看看我兒是否真是被邪氣所侵,我不知你怎麼想,但我方才所見,虍兒確實與以往判若兩人……倘若最終證明,虍兒被邪氣所侵一說確屬荒誕,也可以讓府上的下人們停止爭論,免得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見丈夫主意已決,周氏亦不好再反駁什麼,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旋即,她好似想到了什麼,問丈夫道:“夫君,妾身記得,當年那位雲遊的方士曾說過,虍兒十歲左右有一凶劫,若不能邁過便不幸早夭;但倘若可以邁過,則日後前程不可測、富貴不可言……莫非指的就是這次?”
“……”
魯陽鄉侯看了一眼妻子,繼而轉頭看向東邊冉冉升起的太陽。
十年前的一日,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身旁的愛妻剛剛為他誕下長子趙寅,可讓府內上下為之慌亂的時候,周氏腹內另外一胎嬰兒卻遲遲不能順利降生,非但痛地周氏哀嚎不已,亦讓全府上下的人萬分心急。
畢竟在這個時代,女子臨盆難產,基本上就隻能在大人與小孩之間選擇一個保,否則極有可能一屍兩命。
當時,趙璟決定選擇保周氏,但遭到了周氏的強烈反對。
而就在他們魯陽鄉侯府上為此不知所措時,有一位雲遊的老道來到了他們府上——雖說那老者自稱道士,但趙璟當時更傾向於認為這是一個招搖撞騙的方士。
總之,這名方士告訴他們,周氏當時腹內的另外一胎男嬰,是因為時辰未至而遲遲不能降生,需要等到太陽下山,才能順利降生。
對於這種說法,趙璟自然嗤之以鼻,但周氏卻相信了那位老方士的說法,強打精神苦撐到黃昏日落。
說來也奇怪,那一日,待太陽下山、夜幕降臨,次子趙虞立刻就從她母親的腹中降生。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待次子趙虞降生後,有一瞬間夕陽再次出現,照拂他魯陽鄉侯府上,可待次子趙虞從屋內響起哭聲後,那一瞬夕陽立刻就消失不見,就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存在給壓了下去。
趙璟還記得那名老方士當時笑著對他解釋:“此子乃夕虎之相。”
趙璟當時追問何謂夕虎之相,但那位老方士卻沒再解釋,隻是向趙璟索要酒菜,待酒足飯飽後,便告辭離開了。
另外還有件事,趙璟並沒有告訴周氏,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就是那位老方士在看過趙寅、趙虞兄弟倆的麵相後,笑著對他言道:“恭喜鄉侯,此二子皆有人王之相!”
這一句話,當時著實將趙璟驚得不輕。
人王之相,顧名思義即是一方人王,最起碼十幾萬、幾十萬人甚至幾百萬人的領袖,更主要的是不受他人節製。
按理來說,這麵相不是該出現在這個國家的王室子弟之中麼?
為何會出現在他魯陽鄉侯府上?而且一次就出現了兩個?
雖說他趙璟是魯陽鄉侯,在魯陽縣一帶也算是世襲豪族,可倘若放眼整個國家,他魯陽鄉侯著實無足輕重,根本談不上什麼人王。
可為何他的兩個兒子,卻生而具備人王之相?
“夫君?夫君?怎麼了?”
耳畔,傳來了周氏關切的詢問,打斷了趙璟對過往的回憶。
“沒什麼。”
趙璟微微搖了搖頭。
妻子的話,確實勾起了趙璟的某些回憶,也讓他產生了幾許憂慮。
若出身王室,且具人王之相,這當然是相得益彰;但倘若並非出身王室,卻具人王之相……
說實話,這並不一定就是好事。
但作為父親,得知自己日後的兒子會有出息,這總歸是一件讓人感到高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