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虍兒?虍兒?”
躺在床榻上用被褥蒙著頭,少年便聽到身旁出現了一個溫柔的女聲。
但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假如我裝作睡著了,能不能蒙混過關呢?』
就當少年在思考著是否可行時,隻聽呼地一聲,他蓋在身上的被褥被人整個掀開了大半。
他下意識地瞧了一眼,便看到一位鳳目含怒的美婦人正坐在榻旁的凳子上。
四目交接,少年與這位美婦人相互直視了一眼。
“咦?”
可能是感覺出了什麼,美婦人眼眸中浮現幾許驚訝,旋即,這份驚訝似乎變成了關切、擔憂與著急。
“坐起來。”她用帶著幾分命令的口吻輕聲說道。
“……”迫於對方那莫名的威懾力,少年遲疑著在床榻上坐起。
期間,他偷偷打量著眼前這位美婦人的容貌。
這位疑似‘他’母親的美婦人,身穿著靛藍色的深衣,秀發梳成發髻,發髻上插著一根簪子,年紀目測約在二十六七左右,非常年輕。
美麗而白皙的臉龐上,那一雙美目正帶著困惑直視著他,看得少年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慌亂與不安。
在些許寂靜過後,婦人皺著眉頭喃喃道:“我聽到稟告,還以為你這小崽子又……”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目視著少年問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應該是‘他’的母親吧?』
少年心中想著,但鑒於少說少錯的道理,他遲疑了半晌,最終還是沒有回應。
此時屋內響起了一個清脆而著急的聲音:“夫人,難道少主當真……”
少年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瞧了一眼,他這才注意到,在疑似他母親的身旁,還站著一名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女,大概是他母親的侍女什麼的。
『唔,長得挺好看的。』
在瞧了兩眼那名少女的容貌後,少年心中暗暗評價道。
而此時,美婦人抬手打斷了那名少女的話,美眸直視著少年皺著眉頭問道:“虍兒,你真的……不認得為娘了?”
『果然。』
少年心中暗暗想道,但仍然未敢放鬆警惕,畢竟他可不知他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與眼前這位美婦人的關係——誰說親生母子就必須相親相愛呢?
“唔……”
小聲而含糊地應著,少年略微彆開了頭。
隨後,又是片刻的寂靜,就當少年心中不安想偷眼看看美婦人的反應時,他眼角餘光忽然瞥見美婦人伸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不輕不重。
少年下意識地捂住腦門,有些錯愕地看著身旁的美婦人,卻見後者鳳目含怒,氣憤地說道:“死小子,為娘當年為了生下你,差點就死了,你今日居然連為娘也能忘了,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算了!”
說罷,她作勢還要打,卻被她身邊那名少女阻止,後者連連懇求寬慰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美婦人餘怒未消,怒視著少年喝道:“你現在可認得為娘了?”
“……”
少年內心哭笑不得,但臉上卻不敢有所表示,遲疑半響後緩緩點了點頭。
他覺得,這位母親可能覺得自己收了力,但方才敲在他腦門上的那一下,還是怪疼的。
“當真認得了?”
美婦人眯著眼睛問道:“那你應該喊我什麼?”
少年猶豫了半晌,隨後在美婦人作勢舉起右手時,他最終還是屈服了,訕訕地喚了一聲:“母、母親?”
“……”美婦人皺皺眉,似乎並不滿意的樣子。
但她倒並未再發作,而是移坐到榻旁,伸手摟住了少年,幽幽地歎了口氣:“我苦命的孩子,你平日裡就是太頑劣了,為娘說什麼你都不聽,才會遭來此禍……方才聽到噩耗,為娘嚇得魂都快丟了,所幸我兒安然無恙……”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顯然她也覺得自己兒子現如今的狀況,確實不能稱作安然無恙。
“我兒,你當真不記得為娘了麼?”她有些揪心地問道。
看著美婦人儘顯於臉龐的關愛之色,少年毫不懷疑她對自己兒子的疼愛,但他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能說什麼?
難道他能說,大嬸,其實我不是你兒子,我隻是一個莫名其妙、不知怎麼來到這裡的陌生人?
亦或是裝成對方的兒子?
得了,還是少說點話,保持沉默,免得說多錯多。
雖然狗血,但這會兒裝成失憶的樣子,確實是最適合最穩當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兒子那木訥的神色,美婦人幽幽歎了口氣,強打著精神說道:“為娘聽聞,我兒方才不慎從樹上摔下來,可能是那會兒受到了驚嚇……虍兒你記住了,你叫趙虞,乃是魯陽鄉侯次子,也是為娘的次子……”
說著,她拉過少年的手,在其手掌中寫了趙虞這兩個字。
“趙虞?”
少年,不,趙虞喃喃念叨著。
對於這個名字他倒並不陌生,畢竟上輩子他也叫這個名。
見疑似失憶的兒子毫不排斥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美婦人皺眉的雙眉終於稍稍舒展,她摟著兒子溫柔地說道:“兒啊,你無論忘了誰,可都不能忘卻為娘呀,當初生你的時候,為娘可是吃足了苦,險些連命都喪了,你日後長大了若是不好好孝順為娘,為娘決計不輕饒你……”
“生我的時候?”趙虞臉上帶著困惑。
他這句困惑,似乎正中了美婦人是心癢之處,她含笑著點點頭,解釋道:“你有個兄長,叫做趙寅,你倆本該同在寅時降生,但在生下你兄長後,你這死小子遲遲不肯降生,為娘的命都差點被你折騰沒了……”
趙虞的臉上露出了尷尬而關切的神色,畢竟他也知道古時女子一旦難產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就像眼前這位母親所說的,險些喪命絕對不是空話。
“那、那後來呢?”他好奇地問道。
“後來啊……”摟著自己的兒子,美婦人笑著回憶道:“當時,府裡的人都以為我兒還未出生就要夭折了,後來府上來了一位雲遊的老方士,他對你父親說,說你是夕虎之相,時辰未至,故而不能降生……按照他的說法,你在落日之後才能出生。”
“……”趙虞聽得滿臉古怪表情。
“聽上去很荒誕吧?”似乎是猜到了趙虞的想法,美婦人輕笑著說道:“當時很多人都不信,可為娘心疼你啊,為娘怎能讓我的虍兒還未出生就不幸夭折呢?縱使隻有一線生機,為娘也要試一試。於是按照那位老方士的囑咐,為娘強打精神,懷著你又忍到黃昏……你猜什麼著,夕陽剛下山,你還真的就降生了……”
說罷,她又摟了摟兒子,寵溺而帶著幾分得意地說道:“沒有為娘,就沒有你,你日後長大了可要好好孝順為娘呀,知道麼?”
聽到美婦人的話,趙虞不知該如何評價。
不得不說,母親所講述的故事,尤其是其中那段雲遊方士的描述,在他聽來著實非常荒誕,但當聽到眼前這位母親懷著他從寅時堅持到黃昏時,趙虞不由得肅然起敬。
女子柔弱、為母則剛,眼前這位美麗而年輕的女子,就是一位可敬而偉大的母親。
“嗯,孩兒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娘的。”
順著母親的話,趙虞用認真的表情哄著眼前這位母親。
美婦人愣了愣,旋即笑逐顏開地將兒子摟在懷中:“好虍兒,為娘的好虍兒……”
隨後,母子二人又聊了一陣,其實主要就是美婦人向失了憶的可憐兒子講述曾經的往事,希望可以激起兒子的記憶,但很可惜,她未能如願。
而通過與這位母親的交流,趙虞也逐漸了解了一些事。
比如說,他的母親姓周,喚作周氏,是他父親魯陽鄉侯趙璟的正室,迄今為止生下了兩個兒子,一個是他的兄長趙寅,還有一個就是他,趙虞。
再比如周氏喚他的‘虍兒’,趙虞本來還以為有什麼玄機,後來才知道,那其實就是‘虎頭’比較文雅的稱呼。
大概是他降生時曾發生難產,險些喪了周氏的性命,且當初那位聽上去有些玄奇的雲遊方士對夫婦倆又了說什麼,以至於周氏給他起了個‘虍兒’的小名,希望小兒子能茁壯成長。
當晚,趙虞躺在自己屋內的床榻上整理思緒。
他並不清楚他為何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個時代,取代了原本的‘趙虞’,但母親周氏對他的疼愛與關切,還是讓他感受到了濃濃的、來自家人的關懷。
總的來說,不算最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