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可百戶府前,人群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誰都看到了高進帶回來的車隊,有眼尖的人更是認出裡麵幾輛染了血跡的大車好像就是昨晚馬賊們血洗百戶府後帶走的。
人多嘴碎,高進回來得太趕巧,禁不住有人往壞處想,覺得莫不是高進勾結馬賊,血洗了百戶府,隻不過這等言語才傳起來,就被秦忠給聽到,他正愁沒法在高進麵前表現一番,於是連忙高聲喊起話來。
“諸位,我們昨日出關後和高爺一直在一塊兒,今早回來的時候,遇上夥馬賊,高爺帶人上前廝殺,把那些馬賊殺得狼奔豕突,才劫住他們的隊伍,想不到竟是百戶府的。”
秦忠的話,讓人群裡一片騷動,昨晚那夥馬賊的威勢大家都是瞧見的,明火執仗,正大光明地圍了百戶府,聽倪大說,陸小旗隻露了個麵,便叫韃子首領給一箭射死。
高進他們一行雖然瞧著威風凜凜,可連二十騎都沒有,怎麼能打敗那麼多賊人?
“不錯,咱們都可以作證。”
跟著秦忠一起的軍丁們也都紛紛嚷起來,百戶府被血洗,大家都不是蠢貨,知道這河口堡以後十有八九會姓高,至於神木堡那邊會不會另派百戶來任職,大家壓根都沒想過這茬事。
軍丁們跟著高進雖隻短短一天,可高進的勇武和大方都有目共睹,自然樂得給高進鼓噪聲勢。
馬巢本來也是想給高進說話,叵耐被秦忠給搶了先,於是他自是到了那輛裝著馬賊們人頭的大車旁,一把拉掉了上麵蓋著的油布,於是十幾顆血淋淋的腦袋堆成的小山就猛地出現在眾人麵前,那些馬賊裡有蒙古人,那梳了辮發的腦袋就擺在最上麵,紮眼得很。
人群裡挨著最前麵的,有膽小的看到這人頭小山,直接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其餘人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堡寨裡的人家都是軍戶,雖說大多都成了莊稼漢,可挨著關牆近,多少曉得些邊事。
這十幾顆腦袋擺在那裡,大家明白,秦忠沒說假話,高進是真就帶了十幾個伴當,就把七八十人的賊人給殺得潰不成軍,這要是放在軍中,便是能衝陣的猛將!
一時間,人群裡不少人看向高進他們的神色都變了,原先不少人還覺得高進太年輕,未必能有他阿大高進那般厲害,如今看來這位小高爺隻怕不比高大蟲差,說不定還更加厲害。
“行了,把油布蓋起來,不要嚇壞了鄉親們。”
高進發了話,馬巢這才把那油布重新蓋住人頭,然後得意洋洋地看了眼秦忠,心想,“就你這軟腳蝦,說的話管屁用!”
“今日夜色已晚,大家還請回家休息,百戶府的事情,我自會派人向神木堡稟報。”
高進直接發號施令起來,眾人也都覺得理所當然,雖說堡寨裡如今官身最大的是秦忠這個總旗,可誰也沒把他當回事。
“這些銀錢,秦總旗,便由你發給大夥,另外也替我問下大夥,可願意值夜守寨,巡視堡內的。”
高進將一包碎銀扔給秦忠,同時高聲道,秦忠雖然懦弱怕事,不過勝在聽話,他倒是不像陳升等人那般鄙夷,也樂意給秦忠幾分體麵。
接過那包碎銀,秦忠心裡暖洋洋的,這還是有人頭回瞧得上他,還是高進這等豪傑。
“多謝高爺!”
秦忠大聲道,而底下其他軍丁們瞧著都頗為羨慕,這發錢的差事向來都有油水,以高爺的大方,隻怕能多出不少,真是便宜了秦忠這廝。
“願為高爺效力。”
還沒等秦忠下來分發銀錢,軍丁裡,馬巢幾個機靈的已經大喊起來,這值夜守寨,巡視堡內固然是需要熬夜的辛苦差事,可是能在高進麵前露臉,決計不虧。
“那便辛苦你們了。”
高進日後肯定是要對河口堡的官軍大動的,自然歡迎馬巢這等求上進的軍丁,而他這句話出口,才叫其他人懊惱起來。
堡寨裡的人家見到高進又是給軍丁們發銀錢,又是指派軍丁們值夜守寨,巡視堡內,都覺得心裡安泰,想著要是這位小高爺日後能掌管河口堡,或許大家能有好日子過。
等到眾人散去,高進方帶著陳升等人往自家府邸而去,他聽陳升說過,當日張貴回到堡寨後,便封了他家的大宅,儘奪他家田產,把所有東西都給搬去了百戶府。
夥伴們點著的火把照亮高府前的空地,看著那棵老槐樹,高進從馬上下來,推開大門,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這宅子是他祖父在世時就掙下的,後來到了父親手上重新翻修擴建才有了現在這般規模。
高府的大院極大,地上鋪了青石板,高進記得小時候,自己便是在這裡練武,父親教他槍術,陳叔教他弓箭,魏叔教他使刀,他和陳升王鬥楊大眼他們也會在這裡互相比試,隻不過都是他一直在揍他們幾個。
“阿大,咱們回家了。”
高進喃喃自語著,他懷裡捧著骨灰甕,當日在河穀裡殺了張貴後,他才取出父親和叔伯們被掩埋的骨灰殘片,如今他終於帶著他們回家了。
偌大的廳堂裡,隨著點起的蠟燭,陳升王鬥他們將香案放好,高進才小心翼翼地親手將骨灰甕擺在上麵,從懷裡掏出親手刻的靈牌擺放在骨灰甕前,隨後他身後的夥伴們都是一一掏出叔伯們的靈牌,跟著放好。
接下來高進亦是和夥伴們一起布置靈堂,換上麻衣白服,大家都麵色肅然,直到整座高府都掛了白才停下來,回到正廳,等著高進說話。
“阿升,接下來要辛苦你帶幾個弟兄,去下麵村裡跑一趟,告訴其他叔伯們家裡的弟兄,明日來此祭奠,記得來的需得是沉穩之人。”
高家商隊,算上王鬥他爹王石,老兵二十八人,可是家中子弟成年的隻有十七家,剩下十一家子弟大都才十三四歲,高進和他們差了好幾歲,雖然也認識,但不像和陳勝王鬥他們那般感情深厚。
高進要做大事,就要有信得過的人手,在這個時代,沒有比這些叔伯家的子弟更可靠的了。
“是,二哥。”
陳升點頭,在場的十七人,不算全家隻剩自己的王鬥,其他人家裡都曉得他們跟了高進,另外十一家或許有些猜測,但是瞞著他們,是不想讓那些阿弟跟著他們去犯險。
這一晚注定是個無眠之夜,堡寨裡的人家,都曉得接下來堡寨怕是要變天,張貴這個百戶如今生死不明,怕是凶多吉少了、
“阿大,那高進假仁假義,誰不知道他們高家和姐夫家素有仇怨……”
挨著百戶府不遠處的一戶人家裡,翟寶憤憤不平地說道,他姐姐給張貴做了小妾,翟家過去靠著百戶府,日子也很風光,可如今百戶府被滅門,自家阿大連給阿姐收屍都不敢,如何不叫他憋屈。
“姐夫,你把人家當姐夫,人家有把咱們當親戚麼?”
翟大看著傻不愣登的兒子,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滿是失望,他女兒是給張貴做妾不假,可人家哪會把他們當成親家,眼下這些家業還不是他辛苦掙出來的。
如今百戶府被賊人血洗,張家是徹底完了。翟大便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堡寨裡不曉得有多少人盼著高進來收拾他們這些和張家沾親帶故的,好趁機占些便宜。
這個節骨眼,和張家撇清關係還來不及,哪有往上湊的道理?
“阿大,咱們總不能讓阿姐……”
見著不成器的兒子還在那裡叨逼,翟大怒從心起,拿起旱煙鍋子便朝兒子腦袋上敲去,“你個不成器的驢夯的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再敢在外麵提什麼姐夫不姐夫的,看我不打死你,省的你禍害全家。”
翟寶被打得委屈,在那裡嘀咕道,“我要是驢夯的貨,阿大你不就是那驢貨麼!”
“你這個兔崽子,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能給女兒收屍,翟大本就肚裡憋著火,這個傻兒子又拎不清楚,還敢在那裡咒他,於是手裡的旱煙鍋子敲得更狠了。
就在翟大教訓著兒子的時候,忽地有下人來稟報,說是秦忠這個總旗來傳話,要他們家派人去百戶府收斂屍體。
聽到這消息,翟大顧不得教訓兒子,扔掉旱煙鍋子便急匆匆地往前廳正房去了,翟家開著油坊,在河口堡算是大戶人家,修了三進的宅子。
“秦總旗,下人招待不周,您不要見怪?”
走進正房,看到秦忠坐在那裡,自家下人沒有奉茶,隻是傻呆呆地站在邊上,翟大連忙陪笑道,接著便訓斥起來,“沒眼力勁的東西,還不趕緊滾去讓……”
“翟老爺,茶水就不必了,我來不過是給高爺傳話,說完就走。”
秦忠頭一回感覺到揚眉吐氣是什麼滋味,這翟大靠著賣女求榮,油坊生意做得不小,過去可從沒正眼瞧過他。
“秦總旗哪裡話,下人不懂事,我給您賠罪了!”
“免了,我還有幾家要跑,耽擱不起。”秦忠擺足了架子,直到翟大彎腰作揖賠禮,才心滿意足與他說了正事,“高爺說,讓你不必想太多,人死了便該入土為安,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秦忠說完,便要告辭離去,翟大愣了愣,隨即就回過神來,連忙喊住秦忠道,“秦總旗,小小意思,還請笑納。”說話間,翟大已自塞了兩碎銀到秦忠手中。
秦忠有些意外,雖說他家不差錢,可這被人塞錢的滋味當真不錯,於是他收下後道,“翟老爺,你是聰明人,高爺那裡,不妨走動一下。”
“多謝秦總旗指點。”
翟大眯起了眼,他是生意場上積年的老狐狸,雖然隻窩在河口堡這一畝三分地上,可是這見識不差,秦忠這番暗示讓他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那位小高爺隻要能溝通,那他翟家的家業便算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