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長安,太極宮。
凡禦史台臣,有聞風奏事之權,權萬紀為侍禦史,號“繡衣直指”,更是可繞過代禦史大夫溫彥博掌禦史台事的禦史中丞李乾祐,直疏聖前。
次清早,權萬紀剛剛收到檢舉密信的次,一封自禦史台發出的彈劾奏疏便越過禦史中丞,第一時間送到了李世民的案頭。
當李世民剛剛用完早膳,上還稍帶著幾分疲乏坐在甘露案頭批閱奏疏時,便當先看到了權萬紀的奏疏,隻是打開一看,便立刻精神了過來,甚至手心都攥出了一絲冷汗。
“陛下聖啟,臣權萬紀言:臣嘗聞三國曹魏,有同根相煎之急;立漢之初,有七王叛政之亂,究其根本,皆因皇子兄弟鬩牆,以致天下不安。故皇子之和,非關家戶,更係天下,萬不可輕之。臣昨於坊間得聞,前太子外宴,竟於宴上有言:‘廬州刺客刺楚王,未中咽喉,取其命,致留心腹之患,是為惜也。’臣以為太子此言豈有手足?甚是不妥,非仁君所出,斷不可忽之...”
權萬紀一封奏疏,前後不過百餘字,但帶給李世民的震動卻是鮮有的。
李世民初為唐國公府李家二郎,起於亂世,南征北戰乃有大唐,父子手足反目,方得天下,李世民知道其中的無奈和痛苦,他不願重蹈李淵覆轍,也決不願他的皇子們再重走他的老路,可權萬紀所言若是真的,那他最不願看到的事就正在發生了。
“狗賊權萬紀,胡言亂語,竟敢離間我天家父子,著實該死!”李世民手中拿著權萬紀的奏疏,將奏疏撕作兩半,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怒道。
初看這封奏疏,李世民自是本能地不信,畢竟在他的眼中,李承乾仍舊是那個謙德友的長子、長兄,又豈會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來。
李世民的反應如此激烈,倒是驚住了在一旁侍候著的常塗。
以常塗對李世民的了解,在李世民的眼中,權萬紀雖算不得什麼能臣,但也算是可用之才,畢竟滿朝文武雖多,但敢去彈劾宰相房玄齡的畢竟還是極少。
房玄齡乃李世民心腹,左膀右臂,李世民對房玄齡自然信任,但於帝王心術而言,房玄齡久握相權,難免會有私心,能利用權萬紀這樣的人來好生地敲打一二,自然也是好事。
權萬紀沽名好直,李世民不是不知,但朝中就是需要這樣的人來製衡各方,這也是李世民為何縱容權萬紀的緣由之一,隻是為何今李世民竟動了這般怒氣。
常塗雖不知何事,但他為李世民親信,此時便決不能閉口不言,於是道:“陛下息怒,無論何事,查清便是,何必這般動怒,免得傷了子。”
李世民聽了常塗的話,緩緩地坐了下來。
常塗說的也是,若是權萬紀所奏隻是妄聞,他怒之何用?當務之急還是要查清此事的真偽。
李世民點了點頭,便要宣太子進宮,可他思慮了片刻,卻又頓住了。
手心手背都是,李恪和李承乾二人,李世民一個都不願傷了,若是此事是假,他貿然宣李承乾入宮質問,豈非顯得他這個父皇猜忌太子,使得父子失和。
李世民想了想,這才對常塗吩咐道:“宣克明家的二小子入宮,他與承乾走的最近,凡事都清楚些。”
杜荷與李承乾關係極近,此事李世民也是清楚的,杜荷常為李承乾座上賓,若是李承乾設宴,杜荷多半也在宴上,問他總比直接問詢太子來的緩和許多。
當杜荷被內侍傳喚,入了宮時,尚且不知發生了何事,也不知李世民傳他何事。按理來說,他不過蒙父蔭,在朝中掛了一個散職,無實權,更無實務,李世民傳喚他,能有何事?但為京中紈絝,貿然被皇帝召見,心中自難免不安。
當杜荷滿心忐忑地進了甘露,杜荷抬頭望去,果然,正如他所擔心的,李世民正黑著一張臉坐在上首。
“臣杜荷拜見陛下。”杜荷慢慢地走到大的正中,對李世民拜道。
“杜荷,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杜荷下拜在前,李世民甚至不等杜荷起,便怒喝道。
因為杜如晦的緣故,李世民一直視杜家兄弟為子侄後輩,甚少怒罵,李世民今的反應倒是叫杜荷被猛地驚住了。
杜荷在腦海中快速地思索了起來,可他近似乎還算老實,並未捅出多大的簍子,能叫李世民如此動怒的。
杜荷本就是無甚膽氣,又被李世民這麼一嚇,早已失了分寸,戰戰兢兢地回道:“臣愚鈍,不知所犯何事,還望陛下明示。”
李世民看著杜荷的樣子,輕哼了一聲,問道:“楚王遇刺之後,太子在宴上所言,你還要替他瞞到幾時?”
“轟隆!”
李世民之言入耳,杜荷感覺自己的腦袋仿佛炸開了一般,他也知那宴上人多口雜,李承乾所言不妥,但沒想到這麼快就傳了出來,還傳到了李世民的耳中。
一時間,杜荷為難了。
李承乾是太子,國之儲君,未來的皇帝,他此時若是把李承乾的話泄露於李世民,李承乾如何能夠饒他,恐怕此前的誼非但一筆勾銷,更是結了仇怨。
可他若是不說,李世民現在就在他的麵前,眼下便是欺君之罪,可是要入獄甚至殺頭的。
杜荷正想著該如何說,上首坐著的李世民又發話了,李世民對杜荷道:“那東宮宴上於宴之人不少,若是你所言與旁人不同,你當知何罪。”
那東宮宴上,除了他們這些受邀來此的賓客,還有許多東宮的宮婢,李世民想查,絕非難事,若是他此時胡言亂語,事後叫李世民查出了不對,那就算是杜如晦也保不住他。
杜荷麵色蒼白,低著頭回道:“陛下有命,臣不敢妄言。”
李世民道:“那你便說吧。”
杜荷唯唯諾諾地回道:“臣愚鈍,記得不是很清,隻記得太子似乎有言:‘刺客無能,竟未能中楚王咽喉,取其命,致成後患’。”
杜荷說完,“撲通”一下子跪了下來,癱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自此往後,他在東宮已無立錐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