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
寧渝高坐在禦座上麵,麵帶微笑地望著從日本歸來的外交部東亞司司長韓明,輕聲道:“要是這麼說,幕府同西南諸藩的這一戰卻是在所難免了?”
“沒錯。根據臣這一次出訪日本來看,事實的確如此。”
韓明麵帶謹慎地回稟道,“此次中禦門天皇之死,與幕府存在很大的關係,而更關鍵的是,德川吉宗對於公武合體的野心幾乎是赤裸裸的,儘管臣去日本以後,他們收斂了許多,可是步子卻根本沒有停下——”
“與此相對應的是,西南諸藩的態度也十分強硬,不過並非反對公武合體,隻不過是希望通過這次變革能夠入主中樞藩政,唯獨隻有公家是真正反對,他們知道眼下一旦公武合體,就隻剩下死路一條,詔仁親王到現在還沒有就位便是明證。”
寧渝微微沉吟了一番,在原本曆史上這個階段的幕府還是很穩定的,距離提出公武合體的理念至少還有一百多年,如今曆史之所以出現這麼大的變革,恐怕跟大楚的崛起有很大的關係,對於德川吉宗而言,他或許更忌憚這些東西.......
“這件事就先盯著吧,如果真要是打起來了,咱們再插手也不遲,日本這攤子水深得很,讓他們自己人先鬥上一鬥。”
寧渝很快就做出了先靜觀其變的決定,然後才望著新上任的次輔宋恩銘笑道:“這一次宋卿臨危受命,一上來就要麵對這麼複雜的局麵,也的確是多有辛苦。”
宋恩銘便是之前的外交部尚書,自從李紱辭職以後,他便被寧渝提拔成為了次輔,專門負責這一次教育改革的這一攤子,對於他而言,也的確麵臨了一番挑戰。
“........回稟陛下,這一次教育改革終究是有些太急了些........這光是南京城裡,每天就有好多士子自殺,更不用說全天下了........或許再緩緩........”
宋恩銘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他也明白自己是怎麼坐上這個次輔位置的,聲音中自然沒有那麼大的底氣。
果然,寧渝卻是冷哼了一聲,“再緩緩?朕已經給了他們十年了!還要緩多久?!再說無非就是死幾個腐儒,算不得什麼大事......再說了朕也給了他們出路,現在皇室財團下麵在做職業培訓教育,像什麼醫生、會計、通事還有普通文員的,他們完全可以去做嘛!”
“這聽上去倒也沒錯.......”
可是宋恩銘心裡想得卻渾然不是那麼回事,因為他知道那些士子們想要的是什麼,根本不是這些所謂的職業培訓教育!
說白了很簡單,他們要做官,要做名利雙收的大官,還要做輕輕鬆鬆什麼事都不用做連責任都不用承擔的大官!
像這種下九流的工作,又如何能夠讓這些士子們滿意?
寧渝似乎也想到了這一節,冷哼道:“過去科舉改革的時候,朕可不是沒給他們機會,當初也隻不過是要求他們去邊地當官而已,結果到頭來才幾個人去了?人人畏遠畏難,卻絲毫沒有想過,他們憑什麼要這要那?”
說到這裡,寧渝卻是微微仰著頭,冷聲道:“朕到今天依然都在給他們機會,可是抓不住的機會,朕也不會挽留,哼哼,眼下才死幾個人.......”
聽到這裡的時候,大臣們當下便明白了一點,皇帝恐怕這是再也忍耐不得了,也著實怪那群士子們眼高手低,卻是不懂當今陛下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性格。
對於皇帝來說,這世上又有何人是真正獨一無二呢?根本沒有,哪怕是他們這些大臣,真要想全部換掉,那也就說換就換了,後麵保準還有一大堆等著上位呢。
眾人想到了這裡,自然不會再為那些要死要活的士子們去得罪皇帝,這件事也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徹底過去了。
.......
有人在變革中選擇自殺,自然也有人在變革中另辟蹊徑,找到了一條真正的財富之路。
在南京雨花台旁的一件茶室裡麵,幾名老者正端坐其中飲茶,其中上首坐著的中年人便是當下皇家商會會長崔玉,他穿著一身華服,同樣端著茶杯在輕輕地喝著茶。
“為了這一次教育改革的事情,大楚上下鬨得風風雨,還有不少人尋死覓活的,可是他們也不想想,時代在發展,這人不往前看怎麼行?就像咱們做生意,那也是有賠有賺,要是那些隻賺不賠的買賣,估計傻子都會做......”
淡淡的江南口音方言在茶室裡響起,人人麵帶微笑地望著崔玉,他們不管聽沒聽懂這番話,可是大家夥都知道,想要發財那都得聽崔玉的,才能跟著一起喝口湯。
崔玉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環視了眾人一眼,輕聲道:“眼下教育改革,有些東西我們插不進去,比如小學和中學,再比如大學,這些朝廷會去辦,可是咱們也不是不能跟著喝口湯,陛下要求發展職業教育,像什麼專科學校就是我們的機會,保管有大利。”
“哦?還請崔會長明言,何為大利?”
旁邊的一名矮胖子有些好奇,他是湖廣商會在南京的一名代表,名叫何琢言,跟當年的複漢大都督府也有很深厚的關係,因此此人開口,其他人也都靜靜地聽著,不敢胡亂插話。
崔玉嗬嗬一笑,輕聲道:“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狀元,那有狀元就有暴利,咱們要做的就是學會培養出這三百六十行的狀元,將來咱們的職業教育便是落在這些行當上麵,像什麼學醫的,像什麼學廚子的,還有什麼學其他的行當的,隻要咱們覺得那行在以後有潛力,咱們就可以花重金聘請講師,到時候在報紙上麵打廣告招生,一個學生的學費就可以收個上百塊錢,簡直不要太好賺.......”
何琢言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到最後整個人都有些興奮起來,他扒拉著手中的一個小算盤,笑道:“嘿,要是光算這個賬,咱們的確能賺大錢,可是這上百塊銀元,有人掏得起嗎?他們願意掏嗎?”
“隻要有人想學,那就一定會想辦法掏這個錢,也一定能掏得出來這筆錢!”
崔玉輕聲笑道:“眼下咱們招生,那肯定是得在報紙上招生,能看到的都還是會認幾個字的,對於這些考不上官的士子們而言,眼下學一門手藝指定錯不了,他們眼下沒了做官的命,除了咱們這還能去哪?真要去碼頭上扛大包不成?”
“再說了,隻要他們稍微了解一下都知道,現在我大楚發展多麼迅速,十分缺乏相關的人才,若是這些人將來能夠上崗,做了醫生、會計還有通事,將來的工資那少說也有七八十塊銀元一個月,這可比一個尋常的縣令工資都高呢!”
沒錯,根據目前大楚的相關規定來看,一介六品知縣的年俸祿也就隻有六百塊銀元,也就說每個月隻有五十銀元,比起清朝時的縣令收入要高上一些,可是跟眼下這些特殊職業的人才相比,卻又沒有那麼多了。
原因也很簡單,眼下整個大楚的各種新生職業都嚴重缺乏相關的人才,像朝廷公辦的那些大學裡麵出來的人才,往往都在第一時間被各大公司商會給高薪挖走,而市場的發展也催生出了龐大的缺口,才使得職業教育成為了一種新的熱門買賣。
如今聽到崔玉這麼一說,眾人的確感覺到這是一筆不錯的買賣,頓時便有些動心,一時間眾人都望著崔玉欲言又止,心思都快寫在了臉上了。
崔玉哈哈大笑,他將茶杯往桌前一推,意味深長道:“今日來請諸位一同喝茶,便是為了共分大利,我崔某人雖然是為了皇室財團經營,可是也明白這天下的錢絕不是一家能賺完的,而且連陛下也不會容忍崔某肆意擠壓市場,因此這件事還是需要大家夥一起來做,你們隻要能拿出一筆錢來,在教育部報名檢驗以後,就可以創建學校了。”
“崔會長此言有理!”
“既然如此,我們程家自然是要鼎立支持的!”
“沒錯,我們王家也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眾人之所以踴躍支持,自然不僅隻是因為這的確是一個可以賺大錢的機會,關鍵就在於有皇室財團的參與,至少可以說明皇帝對這件事是默許的,而這一點要比什麼都更加重要——在如今的大楚無論做什麼事情,皇帝的意見始終都是第一位。
過了數日之後,一個喚作東方教育集團公司正式新鮮出爐,它由大楚各大商會共同出資成立,在大楚工商部的注冊資金達到了一千萬銀元,並在證券交易所正式掛牌,掛牌當天便公布了未來五年的職業教育計劃——即在未來的五年時間裡,東方教育集團將會在南京、京師、漢口、西安等地建立職業教育學校,為大楚培養更多的專業人才,學製則為三年製,分為醫學、通事、財會、建築等相關專業,以此歡迎廣大的士子前來報名。
很快,《清流報》《工商報》《南京日報》等一係列的報刊針對這件事進行了大肆的報道,作為東方教育集團董事長的方明勝則在報道中聲稱,將會在未來的數年裡,前麵配合朝廷的職業教育計劃,爭取讓更多的士子們能夠進入人生的新旅程.......
表麵上來看,這些東西更多還是傾向於紙麵上的東西,至少那一千萬銀元肯定還沒有真正撥付到賬,可無論對於朝廷而言,還是對於下麵的士子們而言,這件事的出現終於給喧鬨了大半年的教育改革劃定了一個句號。
這個句號並不是那麼圓滿,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還死了不少人,可是也有很多人的的確確開始麵向新的生活,他們終於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幻想,開始準備腳踏實地的生活——這一幕固然不是所有人最圓滿的結果,可終究有了一份交代。
清流報社中,昏黃的燭火照亮了一小片空間,黑色的實木桌子上此時正擺放著一張報紙,而在報紙下麵則壓著一張白色的稿紙,上麵似乎用黑色的鉛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
汪景祺坐在寬厚的沙發椅上,他取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鏡,用一塊柔軟的細布擦拭著,臉上的表情沉凝如水。
在汪景祺的對麵,則站著一個身材瘦削男人,他的眼中卻帶著些許憤怒與不屑之色,似乎是對汪景祺而發,又似乎是對這個世界在進行抗議。
“汪總編,過去的五年裡,你教會了我怎麼去用筆杆來記錄春秋,我一直都十分欽佩您,甚至希望能夠一直向您學習,成為一個向您這樣的正義人士——可是,今天我卻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錯的,我根本就沒有真正看清你!”
男人的臉上帶著些許的痛苦之色,他緩緩地將一封硬質的證件放在了桌子上,低聲道:“今天,我會選擇辭職,來證明我的理想。”
汪景祺依然沒有絲毫的表情,他隻是掀起桌麵的報紙,從下麵抽出那張白色稿紙,不急不躁地說道:“林雲,這一次教育改革的事情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如果我把你這份充滿憤世嫉俗的文字發上去,才是對讀者的不負責任,你以為自己多麼正義和偉大,其實我隻想告訴你,你以為的並非事實。”
“難道這就是坐視資本斂財的理由?朝廷不惜將士子們儘數趕出正道,隻為了去養肥那些貪婪的人?汪總編,你們的良心去哪裡了?我們清流報的良心去哪了?”
林雲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之色,他實在是太失望了,不光是對自己熱愛的清流報,還有對這個世界。
汪景祺重新戴上了自己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神裡透著些許嘲弄之色,“先前我還以為你是一個聰明人,可是眼下倒是我看走了眼,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你想的那般非黑即白,或許十年前的我比你更加憤世嫉俗,可是憤怒解決不了問題,當你無法冷靜下來去看待問題,你的眼前就永遠都是一團迷霧。”
“好了。你可以離開清流報,你也可以去自己創建報刊,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是你從清流報辭職,而是清流報開除了你。”
汪景祺站起了身子,他的身影在燭光下逐漸拉長,連接著吞噬人的黑夜,隨即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