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一疏,李宏傑集中人手,把這第二進院落牢牢地控製了起來。武府太大,他們又不能進城太多人,集中人手,控製樞要,足矣。
不過,紇乾承基是個粗心大意的人,李宏傑又不熟悉這都督府的情況,所以都忽略了,近來都督府裡府二進院落的牆上,新開了一道口子。
其實這裡本來就有一個門兒,直接通往客舍的。因為能住在客舍的,通常都是極親近的朋友親眷,方便與他們來往。不過武士彠到本地任職,他的親戚朋友也大多非富即貴,各有羈縻,很少來利州做客。
武士彠嫌這門兒多餘,便把門封死了,爬山虎兒瘋長,把一堵牆都變成了一道綠色的樊籬,平時也少有人注意。
李宏傑封鎖院落,屋頂上,門口,牆頭都派了人,就是忽略了這牆上已經掏了洞,還有爬山虎兒籠罩其上,遮掩了窟窿。
武士彠重新打開這道門戶,是考慮他即將遷轉,新任都督將要到任。而這原有的門戶是本來的設計,是官府建造這座衙門時的格局,想給人家還原一下,隻是牆上剛掏了洞,還未來得及修繕和清理。
潘大娘原本是府上針娘,現在每日裡又在府上走動,對這裡熟得很。因為兒子在二堂應酬,還未回來,而且今夜就要離開,所以潘大娘未睡,聽到外麵有隱約的聲息,似乎有人說話,隱約是吉祥的聲音。
潘大娘便推門出去,想看個究竟。她一出去,就見依稀的燈影下,兩個大漢陪著吉祥急急走去,因為身在都督府中,潘大娘也未覺危險,但今晚就要離開了,卻得問問吉祥要去哪裡,免得耽誤了行動。
潘大娘便揚聲喚道:“吉祥,你去哪兒啊?”
潘大娘說著便追了上去,吉祥止步回身,見是潘氏,忙道:“啊!大娘,李魚哥哥醉了,我去看看他。”
吉祥到這府上是借住,與潘大娘原本在府上做工不同,她很少與人接觸,所以並不清楚宴飲之地的所在,因此這王昆侖、鄭世有誑她說李魚大醉,請她去幫忙料理一下,吉祥並未生疑。
其實吉祥也不至於天真到如此地步,什麼人的都輕易相信。可這裡是都督府,她又在此住了多日,戒心早就淡了,換了誰也不會想到都督府府裡居然會出現對她心懷不軌的人,所以不疑有詐。
潘大娘卻是知道今晚宴飲之地在二堂的,一聽之下登時起了疑心,瞪著王昆侖和鄭世有道:“你們是甚麼人?武府上下,老身都認得,怎麼沒見過你們?”
潘大娘這一問,吉祥馬上察覺有異,趕緊從二人身邊閃開,站到潘大娘旁邊。
潘大娘道:“而且,武老爺宴飲之地明明在二堂,你們領著吉祥姑娘往這邊走是什麼意思?這幢院子,可是一直沒人居住。”
潘大娘說她對武府上下都很熟悉,又稱武士彠為武老爺,而且她今夜又要離開,所以換穿了一身樸素利落的打扮,方便趕路,王昆侖和鄭世有一聽一看,很自然地就把她當成了府上的一個老媽子。
所以王昆侖和鄭世有對潘大娘毫無顧忌,王昆侖一把拉過吉祥,掩住了她的嘴巴。鄭世有臉色一厲,沉聲嗬斥道:“沒見識的卑賤下人,你懂什麼!今日荊王殿下造訪武都督,今夜就歇宿於此。殿下夜中寂寞,要人侍候,你自管忙你的去,莫要多管閒事,否則,便活活打殺了你這家奴!”
若潘大娘真是武士彠府上的一個家奴下人,經他二人一番恐嚇,必然不敢聲張了。吉祥又不是武都督的女眷,眼前打她主意的可是一位王爺,一個下人是裝聾作啞還是仗義執言,這選擇還不清楚麼?
她就算去稟報武士彠,顧忌對方是一位王爺,武老爺很可能也就含糊過去了。即便武士彠因肯出麵過問此事,保下吉祥的清白,也不至於為了一個家奴與王爺交惡。
王昆侖和鄭世有認定潘嬌嬌是武府家奴,所以一番恐嚇後,料她不敢再聲張,便拖著吉祥向客舍小院內走去。小民自有小民的智慧,潘嬌嬌一聽二人道明身份和用意,立時機警地沒有再作言語。
她本來就是一臉的驚惶,也不必再做偽裝,看在王昆侖二人眼中,顯然就是一個低賤的下人被堂堂王爺的頭銜身份給嚇住了。
直到二人拖著被捂住嘴巴,滿眼驚慌恐懼的吉祥消失在月亮門口,潘大娘才一撩裙袂,往腰裡一掖,撒開雙腿狂奔而去。
從客舍到二堂宴飲之地既有近路,她當然不會繞到大門去走。再加上夜色如墨,她穿的又是輕便軟鞋,落地無聲,所以從那牆上破開的口子鑽進去,竟然是一路毫無阻擋。
李魚一聽,頓時大急,拔腿就往外走。墨白焰哪容他走脫,手腕一翻,再度向他肩頭扣來。李魚方才是措手不及,此時卻不肯輕易就範了,墊步擰腰,雙掌一翻,貼近墨白焰胸腹位置時,才陡然發力向外震開。
這是崩山擊、貼身靠一類的技法,用的是爆發的寸勁兒,殺傷力極大,墨白焰還沒見過他用武功,沒提防他的功夫當真不錯,驚咦一聲,急忙縮腹吸氣,極力後躲,可胸腹位置仍被他掌緣掃到,登時火燒火燎的難受。
虧得他應變及時,倒不至於被這一掌傷了內腑,險險吃了大虧的墨白焰大怒,喝道:“小子無禮!”後腰一振,不倒翁般挺立起來,五指箕張,就向李魚當胸抓去。
墨白焰一身功夫,尤以指上功夫為傲,可以抓石成粉,指力驚人。全力施為之下,五指一抓,可以如虎爪一般,從人身上抓下一塊肉來,若是兩人功夫相差太遠,隻憑一雙空手,把人活生生拆了也不是不可能。
不料,李魚對於自身龐雜而毫無係統的功夫運用也是越來越熟練了,他本也沒指望這一記寸勁爆擊便能傷了墨白焰,所以隻使了八成力,力未用儘,便來得及變招。
李魚一擊失手,整個身子立時矮了下去,雙手一抱,摟住墨白焰的膝彎,向懷裡猛地一帶,額頭向他腹部狠狠撞了過去。
這關節技一旦中招,可是沒辦法抵抗的,墨白焰堂堂隋宮大內高手,就因為輕視了李魚這一身雜學,竟爾中招。雙膝被他一摟,不由自主向他懷中一彎,緊接著李魚的額頭就重重地撞在了他的小腹上。
墨白焰悶哼一聲,氣息登時紊亂,而李魚猶未罷手,身形倏又立起,一招“童子拜佛”,合什雙手的指尖堪堪頂在墨白焰的咽喉軟骨上,墨白焰一聲悶哼未了,又中一記黑拳,疼得眼珠子都突了出來。
這一連串的變化,不隻楊千葉,就連紇乾承基都看傻了眼,可李魚的雜牌武學組合技居然還未結束,他十指往墨白焰咽喉處一戳,立即雙手一分,抓住墨白焰的肩頭,膝蓋勁道淩厲地一抬,“噗”地一聲就撞中了墨白焰的下陰。
紇乾承基看得呲牙咧嘴,這尼瑪也太狠了啊,什麼功夫啊這是,街頭巷尾,潑皮陰人的武功麼,蛋蛋都要碎了啊!
虧得墨師傅沒有蛋蛋,否則這一下至少要了他半條命,饒是如此,墨白焰被一連串的打擊,也是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
墨白焰被他一連串的重擊已是打得兩眼翻白,李魚虎腰一擰,“嗨”地一聲,一記奇門十三肘中的“挑燈看劍”,肘尖又重重在砸在墨白焰的頸動脈上。
饒是墨師傅一身武功,可就是當年隨師父學藝期間,也不曾這樣挨捧啊,抗擊打能力未免弱了些,墨白焰兩眼翻白,雖然竭力想保持身體平衡,可還是歪歪斜斜地一頭栽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墨白焰猶自不肯合上眼睛昏去,兩眼翻白,不停地眨動。他是真的不甘心呐,要不是小看了李魚,他怎麼會敗得這麼慘。跑了一輩子江湖,居然陰溝裡翻船,墨總管心裡好不怨恚。
“好功夫!”紇乾承基大讚一聲,笑道:“小神仙居然還有這等功夫,是某小看了你。這袁先生不肯做我的狗頭軍師,不如換你來吧。”
李魚哪裡理會他的調侃笑話,沉著臉道:“你奪你的江山,我救我的人,讓路!”說罷,已經順手抄起一把椅子,躍至廊下,與挺刀而立的李宏傑對麵而站。
潘嬌嬌急惶惶跑來給兒子送信,根本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眼見一幕,不禁又驚又奇,叫道:“兒啊,你這是做什麼?”
潘嬌嬌這才注意到紇乾承基用大刀架在袁天罡脖子上,楊千葉與她姐夫也“很親密”地靠在一邊,分明是反擰著他的手臂,不由失聲道:“這是出了什麼事?”
李魚提著椅子,麵對舉著大刀躍躍欲試的李宏傑,向身後的楊千葉、紇乾承基道:“武大都督已在你們掌握之中,外邊縱有多少家將護院,也已奈何你們不得,我要去救人,莫要攔我!”
紇乾承基大笑道:“那狗王比我這大盜都不如。宏傑讓路,叫他去。”
紇乾承基雖然性情粗獷,這時卻突然福至心靈,想到李魚一旦闖去與荊王為難,那就沒有容身之處了,最好叫他殺了荊王,那就更是除了投奔自己再無彆的出路,所以很爽快地就答應了。
當然,武士彠已在他掌握之中,武府中人再多,哪怕把軍隊調來他也不怕,也是一個原因。
李宏傑聽了紇乾承基,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就往旁邊讓開。李魚鬆了口氣,一拉母親的手,道:“我們走!”
李魚話音剛落,就聽楊千葉惶急地大叫:“住手!小心!”
李魚汗毛一炸,雖然看不到身後情形,武功也未修煉到六識敏銳天人合一的上乘境界,卻下意識地知道楊千葉那聲“小心”是對他說的。他也不知道原因為何,可就是知道。
李魚此時左手挽著母親,右手提著椅子,他急急把母親向旁邊一推,身形疾旋,與此同時,手中的椅子已經迎了出去。
“啪!”
墨白焰每日用藥水浸泡,堅愈精鋼的十指指甲將椅子震成片片木屑,尖尖五指“噗”地一聲,竟然插進了李魚的心口。李魚的瞳孔驀然一縮,登時露出奇怪的神色。
楊千葉心中一緊,倏然放開武士彠,縱身奔了出來。
楊千葉竟然撇下了最重要的人質?
紇乾承基隻看得一頭黑線,瞧瞧袁天罡,再瞧瞧武士彠,再笨也判斷得出武士彠更加重要一些。再說袁天罡雖然相術通神,醫術淩絕,可就是不會武功,也不怕他玩出什麼花樣。
紇乾承基馬上放開袁天罡,向武士彠身旁一衝,大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彆動!敢玩花樣,就宰了你!”
紇乾承基恐嚇了一句,扭頭看向外麵,楊千葉剛剛推開墨白焰,就見李魚胸口好大一個血洞,鮮血已經噴濺了一身,血染衣袍,不禁搖頭歎息:“可惜!可惜!我家軍師這就去了,比投了劉備的龐統還快!”
墨白焰一身武功遠在李魚之上,偏偏在李魚手裡吃了大虧。想當初他就已是大隋皇宮內總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大權,威風八麵。這些年來雖然浪跡江湖,可是武功既高,財源又厚,黑白兩道上,同樣不曾吃過大虧。
如今在李魚手裡吃了這麼大的虧,又是在他的主子麵前,當真是憤怒到了極點。他功力深厚,恢複也快,意識剛一恢複,不等氣息完全調勻,就爆怒躍起,殺向李魚,這時被自家公主殿下奮力推開,卻是不由一怔。
墨白焰詫異看去,竟見自家公主殿下淚光瑩然,頓時呆住,忽地聯想到先前公主殿下種種遲疑舉動,這位少年入宮,一生不知情滋味的老公公終於開了竅:“難不成……我家殿下喜歡那小子?”
潘嬌嬌眼見兒子被那白發老頭兒妖術一般用手在胸前掏出偌大一個血洞,整個人都嚇呆了,她淒厲地驚呼了一聲:“兒啊!”向前奔出兩步,眼前一黑,踉蹌著險險摔倒。
站在旁邊的墨白焰下意識地扶住了她的身體,同時也扣住了她,阻止她上前,依舊怔怔地看著自家的小主子。
楊千葉努力地不讓眼淚流下來,可聲音卻已哽咽:“你……這混蛋!要救人,便連自家性命也不要了麼?”
李魚疼得臉都白了,但血已浸潤了他腕上的宙輪,卻讓他忍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楊千葉咬著牙,恨聲哽咽道:“你……就要死了,還笑!”
李魚笑得更愉快了:“難不成我該哭麼?”
楊千葉眼見他笑,心中越發氣苦:“笑得這麼賤……”
楊千葉還想再說一句“活該你去死”,可這句話卻哽著喉嚨,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李魚察覺到宙輪就要啟動,忍不住向楊千葉扮了個鬼臉兒,笑嘻嘻地道:“就衝你賤!”
楊千葉呆了呆,終於發現李魚的笑,竟是發自內心的愉快。
死,會讓人這麼開心麼?
這個疑問剛在她心頭閃過,藍色的漣漪就從李魚身上一圈圈地蕩漾開來,仿佛來自佛山的靈光,震驚了所有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