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武德元年五月間,京師越來越熱。侯顯率領的船隊,已經離開京師差不多兩個月了。
朱高煦時不時想起了這件事,便猜測、出使曰本國的周全等人,應該早已到了曰本國,他們或許正在考察著朱高煦需要的情況。曰本國算是大明的鄰國,但是之前、朝廷對其了解確實太少;建文朝君臣、甚至一開始連曰本國的實際統|治者也搞錯了。
以朱高煦的印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曰本國有大量的金礦、銀礦。大名鼎鼎的金閣寺就是見證,整個建築居然用金箔包的。
不料,朝廷很快便得到了侯顯的急報。信使走遼東陸路的驛道,將奏報以加急快馬送到了京師。
東西呈送到柔儀殿,朱高煦拿到了兩份東西,一份是曰本國的國書,一份是侯顯的奏章。
朱高煦先大致看了一遍國書,意思竟然是,源義持拒絕接受、朝廷冊封他為曰本國王!
他又看侯顯的奏章,連大明使節前往京都的要求、也被拒絕了,也不被準許前去祭奠死掉的源義滿。直到侯顯的奏章送走之時,大明艦隊、以及周全等數十人使團,全都在朝|鮮國巨濟郡(韓國東南角)逗留。
朱高煦頓時生氣。因為建文朝、永樂朝之時,曰本國對大明的邦交都很主動;而自己一登基,為啥送上門與他們結交,反被拒絕了?
其中還很蹊蹺,之前源義持死亡的事,曰本國使臣主動跑來告喪;為何態度急轉直下?其琢磨無常的政|策,實在讓人困惑。
他這時又細看了一遍曰本國的國書,卻沒有發現任何有意義的解釋。
署名是源義持,他在國書中的解釋非常之可笑,大意是:本國開國之後,甚麼都聽諸神的指示。最近神靈托付了一個人來告訴他,曰本國自古不稱臣,告誡他今後不要再接受外國人的使命,並教導子孫堅持此事。
朱高煦罵了一聲,將國書扔在了大書桌上。他是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國書,更沒見過如此滑稽毫無道理的內容、能寫到正兒八經的國書上!
侯顯在奏章裡寫了不少字,這個太監的奏報、反而要靠譜不少。
裡麵寫道,前來巨濟郡的曰本國官員、送來了國書,其中有個博多港(九州地區)大內氏的武士。姚芳與大內氏切磋武藝,趁機結交了此人,後又以大量銅錢賄賂,從大內氏口中得到了一些內情。
實際上源義持決定拒絕大明冊封,是因為麾下的權臣斯波氏等反對,源義持與他們達成共識後的結果。
朱高煦對侯顯的解釋更加認可,總比甚麼神靈附體傳話、要讓人願意信服得多!
侯顯在奏章裡,試圖描述曰本國的權力製度,但說得不太清楚,大概是因為他們也是從“大內氏”口中聽來的。而且看起來曰本國的統治,似乎非常之複雜,確實不好描述明白。
……曰本國有“天皇”,朱高煦當然知道。
然而稀奇的是,他們有南北天皇;現在達成的協議,是輪流坐莊,內部為此爭執不斷。不過天皇沒有實|權,從權力的角度看,可以先置之不理。
天皇之下,有兩個比較有實權的勢力集|團。一個是幕府的首領、征夷將軍源義持,率領的勢力叫“武家”,主要由武士構成,也似乎是此時公認的最高權|力機構;不過關東一些地區處於半獨|立狀態,受傳統的世襲貴族統治,但名義上又受幕府派遣的將軍統領。
武家征夷將軍以下,有三個管領,都是家族式世襲武士,分彆從斯波氏、細川氏、畠山氏三個家族裡任命。曰本幕府決定不接受冊封,便是這些武家大將的意思。
且幕府裡麵,也是恩怨矛盾重重。
博多的大內氏透露:前任征夷將軍源義滿之死,傳言乃因暗|殺!因源義滿想自己做天皇、引起了一些人不滿;而源氏在繼承人上問題上、遺留了隱患,造成武家內部的武將各自支持一邊。諸多爭鬥醞釀之後,造成了源義滿被刺|殺身亡,接著源義持勝出、成了新一代幕府將軍。
而斯波氏、畠山氏兩家的家主“家督”一職,也出現了爭執,於是曰本國最有權勢的家族內部,也有恩怨矛盾無法解決。
九州博多的武家大內氏,之所以說出了那麼多內情,一是因為受了大筆銅錢,二是對京都幕府的政|策不滿。大內氏似乎願意與明朝貿易,因為他們需要明朝輸送的銅錢流通。
……朱高煦看完了侯顯的奏章,雖是一頭霧水,但也大致有了個印象:曰本國幕府內鬥的嚴重程度、遠超大明朝,武家卻又十分排外。
侯顯最後寫道,因曰本國拒絕邦交,他沒得到皇爺的旨意之前、不敢貿然妄動。朝|鮮巨濟郡與大明京師之間、距離遙遠,聖旨奏章來往耗費日久,軍中文武商議之後,決定率船隊先返回京師複命。
朱高煦心頭添堵,北麵艦隊的進展顯然十分不順。數千將士組成的水師,隻是護送了朝|鮮國使臣、曰本國使節回去,然後通過賄|賂打聽到一點消息;光做這些事,根本不需要派那麼多水師前往,當然是虧本的一次航行。
他的心情不太好,下午很早就回乾清宮去了。問明白今天侍寢的人,是淑妃杜千蕊,朱高煦便派人去叫她過來,陪自己說話散散心。
杜千蕊來了不久,太監王貴也到了乾清宮。
王貴上前,拜見朱高煦與杜千蕊,有點欲言又止的模樣。朱高煦見狀便道:“有甚麼事,說罷。”
“稟皇爺,趙王府那邊,有密報回來……”王貴輕聲道。
“嗯。”朱高煦應了一聲,示意王貴繼續說。他覺得沒甚麼事、需要避諱杜千蕊的。
王貴談起趙王府的密報,確實是因為、朱高煦最近在關注趙王的事。
朝廷給高燧在彰德府修建的新王府,已經修好了大半;而朱高煦作為回報,為高燧物色了個新王妃。趙王妃的人選,不是沐家的女子,也不是恢複徐章的女兒名位;而是選了衛國公韋達的次女。
不料當時朱高煦又聽說,韋達的次女長得不好看,很胖。朱高煦便派了個宦官去北平,將實情告訴了高燧,並且言明可以重新選一個。高燧卻上書,他最在意的是女子的品行道德;聽說衛國公家教甚嚴、韋氏知書達禮,他對人選非常滿意。
朱高煦都已經明說、讓高燧重新選了,結果高燧如此回答;那便不必再麻煩繼續挑了。朱高煦隻要再召見一下韋達,與之談談,便可以將趙王的婚姻確定。
同時,朝廷給趙王府派去了一個右長史,而且又安插了暗線進去。王貴稟報的就是這事兒:“趙王對左長史顧晟說了一些話,與其奏章所寫之言,全然不同。”
朱高煦問道:“高燧說了甚麼?”
王貴沉聲道:“趙王說,他能做王爺,乃因出身在朱家;能做親王、而非郡王,又全靠父皇與二哥。而趙王妃隻能有一個,不能把聯姻的位置浪費了。
他還說,王府裡有很多美人。若是膩了,到外邊去利|誘一些女子,隻要不鬨得太大,二哥也不會把他怎樣。因此趙王妃的人選,他當然不必挑色相;才藝更沒用,無非會作幾首酸詩。除了挑出身,還能挑甚麼?趙王妃長什麼樣是無所謂的事情,重要的是她爹是誰!最好是稍微能過眼的,免得看著讓人難受;可就算實在太醜,隻要趙王妃有分寸、不要總抱怨睡少了,他覺得也沒甚麼不好……”
朱高煦聽到這裡,竟然無言以對。
高燧私下裡的話說得難聽,可朱高煦一尋思,覺得好像還挺有道理。出身顯貴、又不想吃苦頭的宗室,不正是應該有這樣的心思嗎?
朱高煦想到自己、竟然從來沒有那麼想過,這時醒悟過來,還是因為他前世出身太差,吊|絲心態沒能及時扭轉。畢竟出身不好的時候,一門心思認定自己得靠吃苦奮鬥,才是正確的思維,雖然往往也改變不大。
可是他也因此得到了好處,若非他有更具抗爭的心態,又如何能走到今天?
這時朱高煦無意中看了一眼杜千蕊,發現她的神情十分尷尬,臉也紅了。
王貴也悄悄抬頭瞧了一眼淑妃,也是麵露難堪之色。
朱高煦道:“朕知道了,你下去罷。”
王貴躬身道:“奴婢告退。”
過了一會兒,杜千蕊便輕聲道:“妾身原先也以為,能在聖上身邊做個奴婢就好了,卻沒想到聖上如此厚待。”
“都是命數,你是這樣,我也是。”朱高煦道。
杜千蕊想了一會兒,似乎不是很明白朱高煦的後半句。她也不可能明白。
朱高煦便好言道:“難得情投意合,一份情義不比實際的好處輕賤。再說我要好處,會自己想辦法去奪取!”
杜千蕊聽到這裡,眼睛裡漸漸露出了仰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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