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雪恨一直沒改名字,尋常不知內情的人還真不知道、她與沐蓁是堂姐妹的關係。這事兒連那個徐娘子也不知情的。
不過皇帝顯然知道。所以宮裡的賢嬪樸氏,與李賢惠住一個宮;德嬪段雪恨,與皇貴妃沐蓁住一個地方,這樣的安排不是沒有道理。皇帝又大致遵守著規矩,倒讓宮裡的妃嬪們關係好相處了一些。微妙的勾心鬥角在所難免,但矛盾遠遠沒有激|化。
那徐娘子說得可憐,段雪恨產生了惻隱之心,便答應幫她引見皇貴妃。但徐娘子應該不知道,由段雪恨去遊說皇貴妃、說話會更加有效;徐娘子不過是運氣好,正巧找對了人。
段雪恨讓徐娘子等著,自己換了一身衣裳,便出門去了。
下雨天的東一宮,宮殿草木淋濕之後,顏色好像深了一些。琉璃瓦在陽光下的浮光、似乎已經沉澱了,仿佛多了幾分水墨的清幽,周圍十分寧靜。
段雪恨來到正殿外麵,遇見了一個從裡麵走出來的女官。她便問道:“皇貴妃在寢宮養著身子?”
段雪恨對這女官不太熟。可女官顯然是個多嘴的人,剛問了她一句,她立刻便打開了話匣子:“娘娘還在月子裡呢,在這種天氣更不能出門,吹不得風。宦官們給二皇子殿下找了個奶|水足的奶娘,可娘娘想自己喂奶,好不容易才勸住了……”
女官的聲音降低,悄悄說道:“原來皇貴妃娘娘還不知道,婦人若是親自哺乳,將來胸脯要變得鬆弛下|垂。隻要找個奶娘代勞,雖說起初會漲|得難受,但對身子將來好。”
“哦。”段雪恨聽她說了不少話,隻應了一個字。
女官的神情變得有點怪異,好像嘴巴忽然被甚麼東西塞住了一般,怔怔地看了段雪恨一會兒,接著女官臉上露出一種恍然的樣子,屈膝道:“您去娘娘的寢宮罷,告辭。”
段雪恨去了沐蓁住的地方。她剛走進寢宮,沐蓁看到她、便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那種親近的眼神、是彆人沒有的。
“皇貴妃貴體安好。”段雪恨當著宮女們的麵,微微往下一蹲行禮。
沐蓁將繈褓中的二皇子遞給了旁邊的奶娘,揮手道:“你們照看好瞻圻,我與德嬪說會兒話。”
“是。”眾人紛紛走了出去。
因為剛才那個女官多嘴說了很多話,段雪恨下意識便看了一眼沐蓁的胸脯,發現她的胸襟有點濕,露|出了讓人不好直視的輪廓。
沐蓁捏著綢緞上衫,輕輕抖了一下,小聲說道:“現在總算有你一般大了,可過陣子還得變回原形。”
段雪恨笑了一下。皇貴妃在她麵前,真是一點架子也沒有,說起話來還是那麼親密。
“坐罷。”沐蓁又隨手指了一下椅子,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她那張桃心臉,比段雪恨小,五官相當精致,大眼睛小嘴兒一笑起來、顯得十分真誠,有一種讓人如沐春風般的愜意。就算她已經生過了孩兒,看起來仍然沒怎麼變,性子還是有點俏皮。
段雪恨每次看到沐蓁,心裡會忍不住很羨慕。因為隻有從小就沒吃過多少苦頭、少見人間險惡的女孩兒,常常得到彆人的善待,才能反過來給人如此善良美好的感覺罷?
“今天徐章的女兒,來見我了。”段雪恨開口道。
沐蓁的頭微微一側,作出一副思索的模樣兒,“徐章的女兒?”
段雪恨又道:“趙王休了的那個王妃。”
“奧!”沐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她那雙清澈水靈的大眼睛,好像會說話一般,立刻蒙上一層傷感的情緒。
段雪恨隻看沐蓁的眼睛,便立刻明白了,沐蓁必定想起了當初、差點被太宗皇帝許給趙王的事。那時沐蓁好像就被朱高煦勾走了魂兒,為此確實是擔憂傷心了很久。
“不管怎樣,現在皇貴妃不是已經求仁得仁了?”段雪恨道。
沐蓁愣了一下,片刻後明白了段雪恨的意思,輕聲道:“我常常覺得,雪恨比我的弟弟妹妹還要親近。”
段雪恨不置可否,道:“徐娘子聽說,聖上有意要趙王娶皇貴妃的妹妹,便想見皇貴妃一麵,欲遊說你阻止此事。”
“為何?”沐蓁問道。
段雪恨道:“徐娘子想與趙王破鏡重圓。她認為寧遠侯(何福)現今在朝中有地位了,趙王隻要不能與沐家聯姻,便會考慮把徐娘子接回趙王府。”
沐蓁輕輕搖了一下頭:“勸阻沐家與趙王聯姻,那是可能辦到的事。但我覺得,趙王還是不會接徐娘子回去。”
“嗯。”段雪恨應了一聲。沐蓁常常給人活潑簡單的感覺,不過她的心思如同那雙眼睛一樣,想事兒好像簡簡單單、卻十分清晰。
沐蓁道:“我其實已經給父親寫了信,讓他上書推辭此事。且不說武定侯(郭)家兩姐妹都嫁給皇室,終有郭嫣淒涼的結局;就說我們沐家現在太過風光張揚,又要與聖上的親弟弟聯姻,恐怕很容易招人忌憚。這不是好事。”
段雪恨點了點頭。
沐蓁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既然姐……答應了徐氏,你還是讓她來見我一麵罷。我現在不能侍寢,不過聖上隔三差五會來看我;等聖上來了,我便勸勸他。不過聖上怎麼思量,我們也做不了主。”
段雪恨道:“下午我帶上徐娘子,再來見皇貴妃。”
……那欽天監的官兒對天氣的預測,神奇地準確了一回。沒過兩天,小雨停了,天氣放晴。南下的大明艦隊,按照準備好的行程啟航。朱高煦依舊到龍江港去了一趟;不過大部分船隻在劉家港,距離京師太遠,朱高煦自然沒去。
旁晚朱高煦便去了東一宮,看望正在坐月子的沐蓁、以及他的第二個兒子朱瞻圻。
“宮中年紀大的宮婦、奶娘叮囑,這陣子妾身不能侍寢,聖上晚上去彆宮就寢罷。”沐蓁有點歉意地說道。
朱高煦看了一眼她的胸襟,忙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與你說會兒話。每次與你在一起,不知怎地我的心情便特彆好,不用做彆的事。”
沐蓁掩嘴笑道:“聖上就會哄我。”
朱高煦一本正經道:“是真話。朕很愛看你笑起來的模樣,隻消瞧著這雙眼睛,便覺得一切事都會往好的地方發展,甚麼都會慢慢好起來。”
這時侍立在旁邊的兩個宮女臉也漲|紅了。沐蓁轉頭看了一眼,說道:“你們去忙彆的罷。”
“是。”宮女們埋著頭屈膝道。
沐蓁等她們出去了,便輕聲道:“妾身見聖上之前,剛換的衣裳,真是有點沒法子,失禮了。”
朱高煦好言道:“在自己寢宮裡,無妨。”
沐蓁靠近他的耳朵,吐氣如蘭悄悄說道:“聖上那麼好奇,一會兒您可以摸,好像是沒事的。”
朱高煦聽罷,吞了一口口水。
不料沐蓁馬上又離開了一段距離,這時她又道:“聖上,妾身有一事相求。”
朱高煦痛快地回應道:“蓁兒直說好了。”
沐蓁想了片刻,說道:“妾身聽說,聖上想讓趙王娶妾身之妹。可如今父親封了國公,兩個叔父(沐昂、沐昕)在雲南皆位高權重,聖上為了妾身增設皇貴妃之名位,沐家實在是深受恩寵、無以複加。要是再讓妹妹與趙王聯姻,怕沐家受不起這麼大的恩典。再說趙王是聖上的親兄弟,封沐家庶出的女子為王妃,會不會讓趙王委屈了?”
朱高煦的神情稍微嚴肅了一些,沉吟片刻,道:“黔國公也是這個意思?”
沐蓁輕聲道:“妾身倒是寫了一封信勸說父親,可沒收到父親的回信,現在還不知道呢。”
朱高煦道:“蓁兒說得對,趙王是朕的親兄弟,而今唯一的兄弟。朕琢磨過他,覺得他不會乾甚麼太荒唐的事,他也不會有事的。”
朱高煦暗指,武定侯郭家兩姐妹、分嫁兩兄弟的悲劇,不會再次發生。
沐蓁道:“對了,前趙王妃徐氏來見過妾身。妾身聽她說得真可憐,若趙王能回心轉意,那定是一件好事。”
朱高煦卻毫不猶豫地搖頭道:“高燧一個親王,不會怕何福;再說何福隻是徐氏的姑父,也不願意因此與高燧結怨。隻有徐章有點不快,不過高燧更不會理他。
高燧確實在此事上,做得有點薄情。可現在大家都是成人了,我做二哥的,也不能事事責罵教訓他,不然這親兄弟也處不好。”
“嗯。”沐蓁輕輕應了一聲。
朱高煦又道:“若黔國公確有異議,朕無須強求。不過高燧主動要遷出北平、去彰德府,朕也不能不投李報桃。他要甚麼、朕很清楚,他就是因為長兄的事怕得很,想要個有用的承諾。
趙王妃選沐家的人、或是韋家的人,都不要緊,隻要是朕的嫡係心腹勳貴就行。衛國公韋達的次女,好像十餘歲了,過些日子朕找韋達說說。”
沐蓁道:“聖上想得周全,妾身給您增添煩惱了呢。”
朱高煦笑道:“不要緊。”
他站起來踱了幾步,又隨口說起了今天的事:“今天朕去龍江港了,這次出發的是往南邊走的艦隊。之前去朝|鮮曰本的船隊,已經走了快二十天,估計最多還有一個月,他們便能抵達曰本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