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願意讓鐵木真看到他最大的誠意,甚至,在必要的時候,他寧願用一些利益來跟鐵木真交換,即便到了最後,鐵木真的蒙古國會成為一個比眼下宋廷還要強盛、疆域還要廣袤的國家,葉青都願意為此去付出一些利益。
同理,除了希望讓鐵木真感到自己最大的誠意以外,葉青也希望鐵木真能夠看到他與宋廷的底線,最起碼在現有的階段,絕不會允許鐵木真與他的蒙古國打富庶的宋廷主意。
葉青在北地的權勢與地位,在臨安朝堂得到了真正穩固的那一刻開始,葉青心裡就開始滋生出了一個頗為幼稚與天真的……理想,就如同他對鐵木真的建議一樣,希望鐵木真認可征西伐東的建議。
趙盼兒有些奇怪葉青對昨夜高麗人的挑釁無動於衷,甚至還在今日見了那高麗差遣而來救援的僧人。
對於葉青把她的真實身份已經暴露給了金廷、以及金國左相完顏福興一事兒,趙盼兒並不在意,她相信,當葉青選擇這麼做的時候,或許是已經替她想好了出路,或者是已經決定犧牲掉自己這顆棋子。
那兩個身份明顯可疑的丫鬟,趙盼兒也沒有提醒葉青,因為今日大半天的時間裡,以她多年來在蔡春樓的經曆,還是身為探子該具有的眼光,都能夠看出來:燕王顯然也很清楚那兩個丫鬟的可疑身份。
好在眼下那兩個丫鬟並沒有在廳內,廳內除了她趙盼兒以外,便是送走了高麗僧人的燕王葉青。
如今葉青在金國、高麗的局勢越來越清晰之際,也就越發想要讓自己那有些天真、有些幼稚的理想得以實現。
鐵木真在曆史上的所作所為,終究還是讓喜好曆史的一些人感到驕傲與自豪,同樣,即便隻是蒙古人,即便是與中原的正統有著差彆,但這並不妨礙漢人或者是整個華夏疆域的百姓,在提及成吉思汗鐵木真這個人時,心頭升起的那股與有榮焉感。
華夏曆代王朝,也從來不曾像蒙古國時代一樣,願意往西看看更多的天與地,雖然每一個時代或多或少的都有過向西探索的欲望與野心,但終究幾千年下來,能夠以軍事力量給華夏疆域以外的世界留下印記的,唯有蒙古鐵騎。
葉青想要守衛住華夏文明不被破壞、更為純正的流傳下去,但他同時也希望蒙古鐵騎還能夠向曆史上那般,留下一番讓人刮目的成就,甚至是更勝一籌。
當年與花剌子模人的接觸,葉青便是希望能夠更早的讓鐵木真注意到:東方不亮西方亮,希望借此機會讓鐵木真在無法覬覦宋廷財富之時,能夠戰略轉移至西邊開疆擴土。
這樣的想法在葉青的腦海裡越發的強烈,特彆是隨著如今金國、高麗的形勢逐漸清晰之後,葉青自然就越發希望鐵木真的戰略西移,即便是需要他做出一些讓步以及給予利益上的支持,他葉青也願意。
不過話說回來,葉青的這個想法即便是到了如今,即便是已經跟鐵木真深談過一次,即便是鐵木真如今也已經願意戰略西移,但葉青總是覺得不踏實,深怕蒙古鐵騎無法向當年那般勢如破竹的西進。
並非是擔憂西方諸國的實力有多強大,相反,是因為他擔心鐵木真會因為顧忌宋廷與自己的存在,而無法在征西時全力以赴,從而導致鐵木真或者是蒙古國的西進速度。
趙盼兒從不會主動好奇什麼,這更像是她多年來在蔡春樓曆練而來的“逆來順受”性格,向來是人家說什麼她便做什麼,從來不會去問為什麼。
所以當葉青帶著她出門時,趙盼兒隻是順從的跟著,也不問要去哪裡做什麼。
馬車從宋廷驛館內駛出,刻意讓賈涉放慢了速度,就像是怕人家發現不了他葉青出了驛館一般。
街道上行人熙攘,早上驛館附近的餘波早已經散儘,整條街道恢複了原有的平靜,甚至一路上連個可疑的行人都沒有發現。
車簾被葉青掀起,葉青與趙盼兒一左一右看著街道上的行人與建築,賈涉專心致誌的駕車觀望前方,耶律石北與十來名葉青的親衛在後,時不時回頭望著身後,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跟蹤。
趙盼兒那漂亮精致的麵龐,即便是坐在馬車上,也能夠引來行人的驚豔目光以及驚呼聲,哪怕隻是因為透過那小小的窗戶一個匆匆的照麵,行人百姓在匆匆撇過一眼後,俱是會不自覺的視線追著馬車遊弋。
“可有發現可疑的人?”葉青笑著問道。
回過頭的趙盼兒明眸皓齒,靜靜的看著葉青想了下後道:“回燕王,不曾發現。”
馬車的速度不比行人雙腳走路快上多少,顯然這是葉青刻意為之,就像是專門在街道上轉悠一樣,雖然他們的目的地是蒙古人的驛館,但馬車卻是看起來更像是漫無目的的遊走。
趙盼兒沒有問出心頭的疑問,葉青反而是主動說道:“昨夜高麗人主動招惹一事兒,以及你的到來,加上今日一早那金允候的到來,恐怕如今也已經被完顏珣知曉了。你就不奇怪,完顏珣或者是完顏福興,為何沒有來驛館找你麻煩?”
“他們怕是顧忌燕王您,所以不敢來找奴婢的麻煩。”趙盼兒神情平靜的說道,即便隻是一個側顏,都讓葉青感到有些恍惚與驚豔。
“也許還有一個原因呢。”葉青淡淡說道,目光從趙盼兒潔白如玉的側臉移向窗戶外邊道。
趙盼兒稍稍沉默想了下,道:“奴婢不太清楚其中之意。”
葉青望著窗外笑了笑,也並沒有解釋什麼,隨即示意賈涉加快步伐,而後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趙盼兒聽,道:“或許完顏珣已經做出選擇了,我答應了他要把金國印璽歸還於他,自然是不能食言。到時候就讓你帶著印璽去金國皇宮歸還吧。”
趙盼兒默默的點頭,平靜的精致臉龐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一會兒到了驛館後,你去跟董晁聯係,告訴他……。”葉青微微皺眉想了下,還是說道:”告訴他可以去深入接觸乞石烈諸神奴了,這裡有一封信,告訴董晁,要親自交到乞石烈諸神奴的手上。”
趙盼兒言聽計從的接過,看也沒有看就放進了懷裡,隨著馬車在到達蒙古驛館門前後,趙盼兒連下車都沒有下車,目送著葉青下車,帶著耶律石北在一個蒙古人的引領下走進了蒙古驛館,隨後與賈涉調轉馬車緩緩離去。
葉青的到來對於鐵木真來說仿佛是意料之中,笑眯眯的看著葉青走到正廳門口時,鐵木真便已經迫不及待的揚起了自己的雙臂,與葉青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而這一次的擁抱,不管是看在耶律石北的眼中,還是博爾忽、哈撒兒等蒙古將領的眼中,仿佛都透著一股坦誠與激情。
簡單的寒暄客套之後,正廳內隻剩下了鐵木真與葉青兩人,而即便是正廳外麵連護衛都沒有,全部被安排在了最近距離正廳也足足有三五十步的距離之外。
沒有人想過這一次葉青與鐵木真的會麵,會對中原的形勢產生什麼影響,甚至就連葉青、鐵木真他們本人,都沒有想過這一次他們的會麵,在後來回頭來看,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完顏珣、崔忠獻也在很短的時間內得知了葉青與鐵木真的這一次會麵,但不管是完顏珣還是崔忠獻,也都沒有料到,這一次葉青與鐵木真的兩人會麵,會讓他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被湮沒在了曆史的河流之中。
天的那邊還是一方天地,海的對麵也同樣會是富饒的土地,山的另外一邊綿延著的同樣會是海、會是天,也會是土地,這個世界的大要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也包括已經深信不疑的鐵木真。
河套之地鐵木真想要拿來當做交還的條件,被葉青當即拒絕。
河套之地身為安西都護府的糧草大營、養馬之地,葉青絕不會拱手讓人,鐵木真對於葉青的果斷拒絕並沒有動怒,相反這也是在他的預料之中。
晌午時分葉青到達的蒙古國的驛館,而如今已經是群星滿天、燈火通明,葉青與鐵木真依舊還是在正廳內沒有出來,甚至連晚膳都被兩人拒絕,這讓其他守在四周的耶律石北、博爾忽、哈撒兒等人也不敢隨意吃飯,隻能夠是一直守護在外麵。
“你如此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鐵木真從椅子上起身,長歎一口氣道:“我要聽真話,我會相信的那種真話。”
鐵木真轉身看著葉青,葉青同樣緩緩從椅子上起身,注視著鐵木真,如今既然已經談完全部,那麼就像任何一次的談判一樣,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時,往往人們又會讓一切回到原點,隻是這一個原點與最初的原點,完全沒有任何的關係。
“因為你若是不欺淩他人,他人也會欺淩你。或許……我隻是想要守護華夏這一方疆域不被人欺壓,至於更西的疆域,如今雖無深仇大恨,但不代表未來就不會有人覬覦中原大地。沒有與世隔絕的世界,即便是中原之疆域在你看來已經是完美無缺,東邊是海、南邊是海,北邊是茫茫草原,西邊更是高聳入雲的山脈,造就了中原疆域如世外桃源,可山脈的另外一邊同樣有狼子野心之人,海的一端同樣有覬覦中原財富之賊,遠的不說,便是那高麗,以及更為東邊的扶桑,更是中原之大患。我已無餘力與你周旋,正是因為……那份天真或者是看似幼稚的理想,讓我願意助你西進至更遙遠的地方。”葉青的神情極為真誠,就像今日進入這正廳以後,每一句每一字般那麼真誠。
“亡金國、伐高麗、征扶桑?你的野心其實也不小啊。”鐵木真感慨著道:“或許比起你我之間起兵戈來,還真是不如你我賭一場誰活得長久一些更為有利於你我。為何要征扶桑?據國師八思巴所言,所謂扶桑之國不過是彈丸之地,百姓更是近乎於侏儒,又怎麼會勞你燕王惦記?”鐵木真頗為感興趣的問道。
葉青低頭笑了下,他顯然不能告訴鐵木真,他隻是想要提前為後來的華夏收一些被欺壓的利息。
“你可知金國會在私下裡如何稱呼宋廷?”葉青問道。
鐵木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葉青,而後道:“我大蒙古國向來喜稱你們為南宋,因為你們在我大蒙古國的南邊,那麼金國稱呼你們也就相差無幾,無外乎是南宋、南國、宋廷一類吧?”
“不錯,無論稱呼什麼,但終究可以看出來,金也好、夏也好,遼也罷,還是你們蒙古國,都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們之間的聯係如同一脈相傳,雖……金、蒙、宋有著不同的文化,但千年以來終究還是有著一些如血脈之間的聯係,蒙古國內的官員漢人不少,金國同樣如是,遼、夏也是如此,而宋廷雖少其他官員,但追溯至唐,卻也有不少所謂外來者在朝中致仕為官。”葉青推開一扇窗戶,望著外麵漆黑的夜,以及那一盞盞寧靜的燈籠,頓了下後繼續說道:“數千年以來,自有華夏二字起,曆朝曆代向來是朝中有人為賊,卻不曾有人為寇。”
“何解?”鐵木真笑問道。
“賊、小賊者,無外乎偷取他人財富,覬覦他人糧食。大賊者無非是禍國殃民、竊取他人江山,但不管如何,華夏之血脈不斷,終究是一脈相傳。寇者,小如賊寇、盜寇無非與小賊者異曲同工。而大寇者……轉戰千裡、攻城略地,占、搶他人疆域土地為己有。華夏數千年來,從不曾被人直指為寇,所以有生之年若是可行,我想聽到他人嘴裡說出宋寇二字。”葉青也不管鐵木真是否能聽懂,但不得不說,這正是如今位高權重的他的真實想法。
細數華夏數千年以來,何曾用鐵騎與刀兵侵入過他國之地?廣袤的華夏疆域造就了儒家文化,同樣也造就了統治者各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思維,曆朝曆代隻想著守護好這一方疆域,卻把最好的防守便是進攻這句金玉良言束之高閣、棄之不用。
而蒙古人顯然顛覆了中原傳統統治者的思維,蒙古人的鐵騎不管西進還是東征,雖短暫但卻輝煌。更為重要的是,在華夏數千年來的“傳統美德”之下,蒙古鐵騎卻驕傲的在扶桑人的曆史中留下了“元寇”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