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寒冬的降臨,白天越發短暫,拉長了無儘黑夜的同時,也讓每一天的黎明姍姍來遲。
時間剛剛進入酉時初,正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候,野利佑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急忙穿衣起身走出房門,就看見親兵有些慌張的站在房門口。
“何事兒如此慌張?”野利佑皺眉,一張刀削斧鑿似的臉頰棱角分明,薄薄的嘴唇、加上那單眼皮的陰沉眼睛,一看就是一個不好惹的狠角色。
“將軍,好……好像大震關起火了。”親兵麵對野利佑那陰沉的眼睛,有些緊張的結巴道。
“起火了……。”野利佑依然皺眉道。
“火光衝天,我們這邊能夠看的清清楚楚的,肯定不會出差錯的,就是大震關的方向。”親兵再次解釋道。
野利佑這一次連話都不說了,直接走出房間往安戎關關門方向走去,走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可有派人前去查探。”
“還不曾,末將想著先請示將軍定奪。”親兵跟在身後說道。
野利佑滿意的微微點頭,他跟李仁、李孝兄弟兩人不合,這是關山人儘皆知的事情。
而這一次蘇道蘇大人,又把夾擊宋人葉青的事交給了自己,還把李孝的三千多人調集過來為自己所用,李孝恐怕這兩日已經在肚子裡,把自己八輩祖宗都罵了個遍了吧?
如今淩晨大震關突然起火,這是李孝又在偷偷摸摸的搞什麼幺蛾子嗎?還是說……因為不滿自己,所以想要拖自己的後腿,跟自己搶功呢?
甚至不用野利佑登上烽火台,如今隻要抹黑站在了關營門的上方,就能夠隱約看到,在大震關的方向火光衝天的情景,特彆是在這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候,那火光顯得則是尤為的亮麗跟刺眼,仿佛也更進一步的拉進了兩道關口之間的距離。
“可有發現其他異常?”寒冷的黎明之際,火把照耀下的野利佑的眼神也是格外的冰冷,如刀子一樣的看著值守的兵士,頓了下後道:“可有聽見廝殺聲、馬蹄聲之類的嗎?”
“回將軍,這一夜什麼都沒有聽見,隻是在一刻前,突然間那邊就升起了漫天的火光,毫無預兆。”兵士知道野利佑所問的是何事兒後,急忙答道。
默默的點點頭,野利佑便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西方的天際處,那漫天火光絲毫沒有勢弱的跡象,遠遠的觀望,仿佛好像還有越來越猛烈的感覺。
“將軍,您看那邊……。”
野利佑順著兵士的手指望去,隻見剛才還烏黑一片的遠方,伴隨著點點星光的黑夜儘頭處,不知何時一個不易察覺的火苗,突然之間也變成了漫天火光在黑夜的儘頭燃燒了起來。
“李孝這王八蛋,不會是真要搶我的功勞吧?”野利佑緊閉著薄薄的嘴唇,陰沉的眼睛注視著那兩處漫天火光,仿佛已經能夠看見,為了搶奪功勞,李孝不顧大局,私自命自己的手下,跟應該於昨日到大震關的宋人展開廝殺的情形。
熊熊大火之下,廝殺聲漫天,宋人跟夏軍交織在大震關營內,最大的兩處糧草大營已經被點燃,哪怕是距離好遠,都能夠感受到那大火的炙熱感。
夏人兵士跟夜色下湧入大震關關營內的夏軍,已經展開了近一個多時辰的廝殺,而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大震關的兵士,能夠有機會從前後營門內逃出去通風報信。
原本被拿來威懾夏人的李孝的頭顱,早已經不知道被踢到了哪裡,此時隻有房間內一具,流乾了鮮血的無頭肥胖死屍,靜靜的坐在椅子上,而熊熊大火已經把這間房子燒著了一半,正在飛快的向著那肥胖的無頭死屍吞噬而來。
“開大震關向東方向的營門。”葉青端坐在馬背上,看著已經沒有多少人抵抗的大營,平靜的說道。
隨著墨小寶跟鐘蠶的加入,整個大震關的守軍軍心徹底崩潰,麵對群狼一樣凶殘的種花家軍,夏人完全招架不住,不堪一擊的形勢之下,使得大震關的戰事,不過隻維持了短短的一刻鐘,而後就再次變成了種花家軍單方麵的屠殺。
鐘蠶已經開始召集著自己麾下的兵士,當他滿身疲憊混雜著鮮血出現在葉青眼前時,竟然還有力氣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得意的笑著。
“彆高興的太早了,也沒打算讓你現在就休息,立刻出營門,在前方設伏,但……。”葉青輕夾馬腹,隨著戰馬向前兩步更為靠近鐘蠶後,葉青的臉上才帶著一絲笑意道:“但你一定要記住,如果安戎關內有援兵向這邊馳援,第一波人你隻需要目送他們過來就足夠,不必暴露自己……。”
“末將明白,既然我們要調虎離山、引蛇出洞,想要奪取安戎關,最好是等他們從安戎關出來的差不多了,而後再去攻關,是不是這樣?”鐘蠶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汙說道。
葉青並沒有因為大震關的攻破而感覺到絲毫的輕鬆,就著冷空氣歎口氣,而後道:“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在太陽升起時,我們必須拿下安戎關,而後馬不停蹄的直指馬鹿而去。昨日一天的時間,足夠固關失守的消息被熱辣公濟所得知了,所以我們若是在安戎關再耽誤時間,就等於是給熱辣公濟爭取從背後踢我們屁股的時間,而且熱辣公濟,他此刻絕不會在興慶府,很有可能就在蘭州府等著我們被伏擊而亡的消息。安戎關野利佑難纏,但你就是……。”
“大人放心吧,今日太陽升起的時候,末將保證帶著野利佑的人頭,在關門口等您到來。”鐘蠶收起笑容正色的回答道。
“攻關或許還會有預料不到的後果,也有可能我跟墨小寶無法完全牽製住敵軍,會使得他們從背後偷襲你們,這個時候,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要記得以破關為主!”葉青俯身拍了拍鐘蠶的肩膀,而後給鐘蠶讓開一條路,讓鐘蠶能夠率著近三千人立刻出關。
大震關跟安戎關的距離並不算是太遙遠,而且鐘蠶已經在大震關耽誤了一些時間,所以想要在不碰到安戎關的援兵前,找到適合他們藏起來的位置,等待安戎關兵力空虛後再攻關,就需要搶在人家馳援、派遣斥候查探大震關虛實的前頭,趕緊找個地方隱藏起來。
看著鐘蠶三千人陸陸續續的從大震關營門出發後,葉青的目光不由的望向了漸漸明亮的東方天際,他也不清楚,安戎關的野利佑,到底會如何抉擇,是隻派斥候來查探虛實,還是在斥候等回不去的情況下,直接派援兵過來。
當然,不管是什麼形式的戰爭,從來沒有十拿九穩的,戰爭向來都是冒險者、賭博家們的遊戲,隻要自己覺得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時,那麼就不必優柔寡斷、瞻前顧後。
戰場上用錯了戰術致使己軍大敗者有之,但更多的戰敗案例,幾乎都是來自於統帥的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一會兒怕這個一會兒怕那個,前怕狼後怕虎之下,最終是耽誤了最佳的戰機,從而使得自己的處境、眨眼間就由主動變成了被動,優勢轉化為了劣勢的一方,原本勝利的天平,也就不知不覺的向對方傾斜而去。
葉青之所以賭野利佑會派遣援兵馳援李孝,並非是因為兩人的關係好,相反,從昨日裡跟李孝的談話中,能夠完全聽出來,野利佑跟李孝之間,必然是有著各種各樣的矛盾,或者是彼此看不起彼此的種種原因。
但葉青卻是一直記得李孝昨日裡曾說過,野利佑即不貪女色也不喜錢財,那麼野利佑難不成真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不成?
如同史彌遠貪財不好色,韓侂胄戀權又喜色、但卻是視金錢如糞土一樣,野利佑在葉青的分析中,完完全全的可以套用韓侂胄特點在其身上,既不貪財、也不好色之餘,那麼此人必然喜權。
加上跟李孝又不睦,李孝也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李孝,就足以說明,此人隻想靠戰功往上爬,被升遷。
何況蘇道又在馬鹿關看著這一切,所以隻要大震關一出現大的動靜,站在野利佑的角度,如同得了被迫害妄想症的人一樣,必然會在第一時間認為,這是李孝想要跟他搶功勞,打算獨自吞下宋軍,占了所有的軍功。
但他又得提防這是否是李孝特意為他設計的詭計,所以為了免除違抗蘇道的軍令,也為了以防萬一被宋人鑽了空子,到時候野利佑必然會派自己的心腹大軍來馳援,而留下自己跟其他人,一同鎮守安戎關。
墨小寶急匆匆的趕過來時,整個大震關的大營內,隻剩下了零零散散的追殺,而大部分的兵士,已經開始打掃著天色將要亮起來下的戰場。
“大人……。”墨小寶策馬至葉青跟前。
葉青滿意的點點頭,而後道:“這裡交給你了,麵向夏國那邊的營門,儘量堵的死死的,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在關門外,若是還能夠設置幾個陷阱就更完美了,不管如何,我們都要防止有夏人從背後趕過來。”
“明白,大人。隻是您接下來要小心一些,鐘蠶要出其不意偷取安戎關,末將又要在此設伏,大人,設伏是不是沒有必要啊……。”墨小寶還是想要跟葉青並肩作戰,畢竟,接下來就要靠葉青獨自率領千人跟安戎關的夏兵正麵為戰了,這種壓力絕對不會小的。
“那我就等你事完後馳援我,但不管如何說,你在大震關的設伏,可決定著我們一旦破了安戎關後,是否有足夠的時間休整。畢竟,過了安戎關後,真正的廝殺、殘酷的戰場才會出現在我們的眼前。”葉青看著眼珠子咕嚕嚕亂轉,怕這家夥沒把在大震關設置陷阱阻止夏人援兵的事情放在心上,會草草的敷衍了事,所以不得不提醒著墨小寶在此設伏的重要性。
果然如同葉青所料一般,當他說完後,墨小寶才收起了臉上的那一絲輕鬆,凝重的對著葉青點頭道:“大人放心,末將絕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但末將也會儘快趕過去跟大人您彙合。”
“一切要小心,切忌不可大意。”葉青看了看時間,而後掉轉馬頭,開始緩緩向著安戎關的方向馳去。
一天一夜連破兩道關卡,對於葉青來說,談不上什麼成就,固關本就是被棄守的關口,大震關也是夏人刻意營造出來的防守鬆懈、用來麻痹自己警惕之心的關口,目的都是為了讓自己不疑有他的繼續向前,從而放心的進入安戎關。
當然,不管是熱辣公濟,還是蘇道,或者是關隴道上的各關口守將,都絕沒有想到,自己從還未入興慶府時,就已經知曉了他們想要伏擊自己的事情,自然也就更不會想到,自己一進入關山後,竟然會主動出擊,從第一道關口就開始連根拔起,而且還是屠殺似的攻關。
這絕對是熱辣公濟,甚至是整個大夏國都預料不到的事情,而對於葉青來說,這也是他占據主動,能夠搶得主動的唯一一個機會。
放著大散關不走,也放著秦家源道不走,反而選擇了關口還要多一道的關隴道,也算是葉青麻痹熱辣公濟等人的手段,也算是他擺明了要率領種花家軍,走一條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浴血之路。
東方的天際漸漸露出了魚肚白,開始派出去的斥候已在漸漸增多,就連肩膀上的海東青,仿佛也再次聞到了鮮血的美味似的,興奮的在葉青肩膀上跳來跳去。
率領著身後的千人大軍,在完全走出大震關的轄地後,一千人數的種花家軍,便在途中變為了三個騎兵隊,前方的老背嵬軍,中間的葉青為主,後方的種花家軍為主。
斥候接連傳來碰見安戎關夏人斥候的消息,而葉青的斥候,也極其堅定的貫徹了,在這一路上,不管碰見誰,都就地格殺的命令。
所以城頭上的野利佑,在看著東方的天際出現魚肚白,那漫天的熊熊大火也變得越來越淡,但烽火台升起濃濃的黑煙後,眉頭則是皺的更加緊了。
他相信李孝決計不會因為跟自己的個人恩怨,拿這件事情開玩笑的,也更不會拿烽火台的狼煙來拖自己的後腿,所以眼下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那個死胖子無法吃下宋軍所有人了,甚至是還處在了岌岌可危的形勢下,所以才不得不點燃了狼煙向自己跟固關求救了。
“將軍,斥候還沒有一個回來。”旁邊的親兵,對已經在關門口上方站了一個多時辰的野利佑說道。
“不急,我們再等等,對了,讓野利群來見我。”野利佑的嘴角,帶著一抹陰笑說道。
他並不急於立刻派兵出去,在他看來,隻要到時候自己派出去的援兵,能夠跟距離較遠的固關守軍,同一時間趕到大震關就足夠了。
何況,如今在大震關,難受的是那死胖子,死的又是他麾下的兵士,跟自己有個屁關係,最好是全都死光了,也把宋人的氣力消耗儘了,自己再過去收拾殘局豈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