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葉青從夏國回宋廷時,在蘭州府與趙汝愚、韓侂胄相遇,加上那時候京兆府路還未被收複,所以他們能夠選擇的路徑,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經由大散關而後入宋。
如今京兆府路已然成了宋廷疆域,所以葉青自然是要從關山入關入京兆府回宋。
火把照亮著整個大震關,寒冷的氣溫絲毫無法阻擋酒酣耳熱的宋軍兵士,以及夏人兵士劃拳、行令,整個關營內俱是一副熱鬨非凡的景象,但卻又是各懷鬼胎。
李孝旁敲側擊著為何葉青不走大散關入宋,以及使勁的灌著酒量太差的葉青,其心思已經全部放在了,可能會在今夜就進入大震關的其餘宋軍身上。
自然,帶著七分醉意、三分驕傲的葉青,絕不會告訴李孝,他不走大散關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不清楚,一直在西南跟羅甸、自杞兩國交戰的韓侂胄,會不會在半路上對自己痛下殺手。
大震關的關門自從葉青進關後,就一直敞開著,原本打算在入夜後關閉關門,但當葉青說了一句,有可能自己的屬下,為了趕路,會連夜押著從花剌子模人那邊掠奪的寶貝入關時,李孝便打消了關城門的想法兒。
在他看來,葉青依然是甕中之鱉,是生是死已經是完全看自己的心情了,而且眼前宋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搖搖晃晃連站穩都費勁的樣子,讓他絲毫不擔心,今夜的宋軍,會對他李孝構成什麼威脅,更不相信這些宋人,會在大震關鬨出什麼幺蛾子來。
自己有四千餘人守關,他們如今隻有千人在此,即便是加上夜晚趕過來的其他宋軍,兩軍人數可以說是旗鼓相當,宋軍占據的那點兒人數上的優勢,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這樣的情形下,李孝根本就沒有把葉青等人放在眼裡,更彆提防備之心了。
敞開的關營門口,原本數十人的守關兵士,不知不覺的被喝的酒酣耳熱的宋軍與夏人,鼓噪著拉了過來一同喝酒,雖然有守關之責在身,但看著一個個喝的麵紅耳赤、滿臉冒汗的幸福樣子,守關的夏人也是不由的吞了吞口水,而後留下不到十個人繼續守關後,其餘的都被拉入到了拚酒的隊伍中。
關營內的篝火逐漸暗淡,喝的酩酊大醉的兵士越來越多,葉青敞開胸口,裸露著胸膛散發著酒熱,時不時的依然還起哄著正在拚酒的其他人。
李孝雖然也已經喝的是滿臉紅光,但因為對奇珍異品的覬覦,使得原本酒量就很深的他,此時依然是保持著足夠的清醒,時不時的還會瞟上一眼葉青,而後再報以冷笑,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極為陰沉跟詭異。
但即便是如此,葉青還是不知不覺的從頗為清醒的李孝嘴裡得知,在由野利佑駐守的下一關安戎關內,竟然有足足近兩萬夏兵,除了從大震關抽走的三千多人外,在葉青到大震關的兩日前,從此經過的蘇道,則是率領了近兩萬人從此經過,而且同樣是給野利佑留下了五千兵力,而後才繼續前往馬鹿關。
夜色越來越深,隨著寒意越來越重,整個大營內的吵鬨聲也開始漸漸稀落、接近尾聲,時不時的會有真正喝醉的夏人兵士,對著兩麵的山穀吼幾聲,但這樣的微弱氣勢,就連山林內的鳥獸都無動於衷、懶得理會。
流經大震關的小河依舊不知疲倦的流淌著,那清脆的流水聲,在越來越安靜的夜色下,聲音顯得格外清晰跟清脆,整個大營不知不覺的,除了少數因為值守而保持清醒的夏人兵士外,其餘人已經在醉意之下進入到了夢鄉。
賈涉風塵仆仆的從大營門口進入,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的李孝,跟醉醺醺的葉青一同望去,賈涉下馬到葉青身旁道:“稟大人,大概還需要一個多時辰,我們的人就能夠到達李將軍的大震關了。”
如今已經接近子時,而一個多時辰後,那麼就已經是醜時了,深夜時分入關?這讓李孝不由的微微皺了皺眉頭,心裡沒來由的湧起了一股憂慮,畢竟這個時間點,對於今夜的兵營來說,可是有些危險的。
近兩個多時辰的晚宴,絕大部分的兵士都是喝的酩酊大醉,而若是葉青有什麼異心的話,憑他那近四千人的生力軍,若是想破大震關,可就變的輕而易舉了啊。
猶豫之間,想著到底是奇珍異寶重要,還是小命重要,是否還要堅持讓葉青手下將士連夜進入大震關時,就聽見葉青嘴裡拌蒜似的模糊道:“再……辛苦你一趟,讓他們隨地紮營就好了,明日一早再趕過來也不遲,這麼晚了,大家都要休息,趕路入關不著急,不要深夜叨擾了李將軍……。”
“無妨,關門打開也無妨,讓他們今夜入關就是了。”李孝幾乎是屬於條件反射般,一手按在了葉青放在桌沿的手臂上,滿麵紅光、胖乎乎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關山夜晚露深寒重,葉大人還需多體恤手下將士才是。”
李孝的話語完全出自於本能,雖然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該如此大意才對,但最終還是如同那句嘴上雖然不願意,但身體卻很誠實的話語一樣,衝動最終戰勝了李孝的理智。
不過李孝雖然貪財,但也是極為惜命,既然話已經說出口,那麼腦子裡也立刻想出了補救的辦法,那就是把葉青絲絲的看在自己的身邊,以防萬一發生其他什麼意外。
所以隨著賈涉點點頭再次離開後,想要睡覺的葉青,卻是被李孝熱情的邀請著與他同屋而眠!
葉青睜大了眼睛,醉醺醺的看著胖乎乎如肉山的李孝,喃喃道:“李將軍不會是……。”
李孝先是一愣,還以為是葉青猜出了他的心思,但看著葉青那有些戲虐的目光,終於明白葉青所言指的是什麼,哈哈大笑著道:“葉大人真是風趣啊,這裡雖然缺女人,但李某還沒有無聊到……。”
“那我就放心了,哈哈。”葉青把一直胳膊直接搭在了李孝的肩膀上,道:“今日跟李將軍可謂是一見如故,還有很多話想跟李將軍相談,不如我們一醉方休如何?”
“好,李某正有此意。”李孝爽朗的扭頭看著葉青笑道,而後便借著上茅廁的機會,趁機把自己從葉青那沉重的臂彎處解放了出來。
看著自己的手下先領著葉青往他自己的房間方向走去,李孝臉上的笑容漸漸被冷笑代替,隨意的招了招手,便有人立刻走了過來。
“今夜都給我機靈著點兒,一會兒在我房間四周藏好了,聽到我的招呼聲,而後便闖進來把他給我拿下。”此時的李孝,跟完全沒有喝酒一樣,臉上看不出絲毫酒意的樣子來。
跟屬下交代完後,李孝這才再次換上笑臉,邁著悠閒的步子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在他看來,不管今夜葉青會不會搞鬼,但隻要葉青在自己的手裡,那麼一切不都還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圖財害命!唉……我李孝本隻想為財啊,可誰讓你葉青已經是個死人了呢,你掠奪的那些奇珍異品,說到底都是會便宜給彆人,所以便宜旁人就不如便宜我李孝了。至於死嘛……早死幾天、晚死幾天又有何區彆呢?等你過了安戎關,一樣還是死,所以倒不如我李孝先成全了你,免得你還得遭罪。”站在門口不遠處的李孝,喃喃自語一陣後,這才聽著房間內葉青那要酒的聲音走了進去。
隻是當他進入房間後,醉醺醺的葉青則是衝著他嘿嘿一笑,而後整個人便仰麵倒了下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傳出了平穩的鼾聲。
李孝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手下,揮揮手淡淡的說道:“下去吧,關營門口警惕著點兒,待宋軍到達時,一定要盤查清楚。”
隨著手下得令離去,恢複了寧靜的房間內,隻有葉青斷斷續續的鼾聲在響起,李孝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並沒有聽到自己房間的四周有任何的動靜,但他相信,隻要自己一下令,門外的手下立刻就會衝進來,把醉死的葉青給五花大綁起來。
“葉大人、葉大人、葉大人……。”靜靜的看著睡的如同死豬一般,毫不設防的葉青,李孝上前用力的推了幾下,見葉青依然是毫無反應後,這才滿意的笑了笑。
看著葉青手腕上露出來的手表,李孝不由的露出了疑惑之情,雖然他不清楚這個鐲子似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有多珍貴,但今夜他可是看見,葉青時不時的就會抖一抖手腕,而後低頭看上這個玩意兒一眼。
所以此時的李孝,已然把葉青手腕上的手表,當成了一個寶貝,畢竟,若不是一個價值千金的好東西的話,葉青怎麼會隨身攜帶呢,而且還要時常看上一眼,深怕弄丟了呢?
看了看房間的窗戶與門,李孝走到葉青跟前,再次無聲的推了推葉青,見鼾聲如雷的葉青毫無反應後,李孝便抓起葉青的手腕,仔細打量著那手表。
看著那透明的表蒙,李孝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頗黎,至於那表蒙下麵的指針等等,李孝根本沒想過現在就去研究,到底是些什麼東西。
隻是開始好奇的轉著葉青的手腕,又看了看那烏黑的金屬表帶,然後試著想要直接從葉青的手腕上拽下來,但無奈那被手卡的死死的,基本上拿不下來。
“這到底是如何戴上去的呢?難道有機關?”李孝喃喃自語著,另外一隻手也跟著開始研究著那表帶。
幾乎是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就連李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用力按了下哪裡後,就聽見一聲脆響,而後嘩啦一聲,那烏黑的金屬鐲子,突然就在葉青的手腕上變大,而後那鐲子便被他輕易的從葉青的手腕上摘了下來。
拿在手裡好奇的看著那手表,對著那小小的圓圈頗黎看了半天,實在是沒有看出什麼究竟來,隻有看到那透明的頗黎下方,那細細的一根針在一點一點地移動著,其餘的兩根則是一動不動。
“這到底是什麼呢?”李孝不由的湊到了油燈跟前,低頭喃喃自語著。
而就在他打算學著葉青的樣子,剛要把那手表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時,突然感覺眼前的燈光一暗,而後自己的脖子感到了一絲冰冷。
“這叫手表,看時間用的,比如現在是……你拿反了,對,就是這樣,你看那時針的方向,再看那分針所指的地方,就可以知道,現在是十二點半,當然,也可以叫淩晨零點半,至於其他的功能嘛,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的,日曆之類的也有,就是比如今日是十月十一號,在半個小時前還是十月十號呢,而後他就會在到達零點時,跳到十一號。”葉青拍了拍李孝的肩膀,而後一手接過李孝僵硬的手臂,緩緩遞過來的手表,繼續淡淡的說道:“彆出聲,我知道外麵有你的人,你脖子上的刀很鋒利的,割破了脖子我可不管。”
“葉青……你想乾什麼?”李孝臉上飛肥肉顫了顫,保持著坐在油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道。
“你想乾什麼呢?”葉青有些彆扭的把手表再次戴在手腕上,而後拉來一把椅子在李孝身後坐定,露出滿意的表情道:“不錯,現在就表現的很好,有幾個問題,我問你答,不能說不知道,怎麼樣兒?”
李孝咬了咬牙,很想回頭看看葉青的麵目,但他那肥胖的脖子微微一動,就立刻感受到了傳來的輕微刺痛感,有些恨恨的說道:“葉大人,我李孝今日可曾有為難你?”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李將軍既然已經在打我葉青的主意了,我豈能不防?”葉青帶著笑意,而後問道:“下一關安戎關除了野利佑外,可還有其他守將?”
“沒有。”李孝果斷的回答道:“葉青,你逃不掉的,你如今的處境已是插翅難飛,不管是你向前走還是向後退,都有我們的大軍……。”
“話多了,我沒問的你就不用說了。”
“你早就知道了?”李孝心中忽然一亮,有些震驚的不由問道。
“知道什麼了?”葉青道:“知道熱辣公濟跟金人,還有宋廷聯手,想要置我於死地嗎?”
“葉大人,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麼就該知道,現在唯一能夠救你的人就是我李孝了。”
“你如何救我?”葉青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後的門口處,謹防有人會突然衝進來。
“隻要你放了我,我一定在丞相跟前為你求情,而且你如今也正好處在我大夏的關口內,隻要我不放人,不管是金人還是你們宋人,都拿我沒辦法的,而我也保證,你在大震關絕對是安全的。”李孝快速的說道,他很清楚,若是自己一旦說的磕磕絆絆,隻會讓葉青更加懷疑自己的誠意。
但他顯然忘了,既然葉青早就知道了金、夏、宋會圍殲他,他為何還要跑過來主動送死的原因。
“我信你個鬼。”葉青笑了下,道:“馬鹿關如今有多少人在等著我?老爺嶺、付汗坪可還有多少守軍?”
“野利佑在安戎關有兩萬人,馬鹿關有三萬人,老爺嶺、付汗坪的守軍,全部都調走到了馬鹿關,而且還有金人在旁時刻馳援、圍堵你……。”
“金人在哪裡?”葉青緊了緊手裡的野戰刀問道。
“一開始在馬鹿關,而後……隨著蘇道去了馬鹿後,他們應該會在長寧驛停留,如此一來,隻要你進入安戎關、在抵達馬鹿之前,不管是走馬鹿,還是轉道長寧驛,他們都能夠保持對你在兵力上的絕對優勢。金人也有近兩萬人的兵力,加上秦家源道原本就守候你經過的兩萬多人,其兵力跟關隴道可謂是不相上下。所以葉大人,你往前走,隻能是死路一條。眼下能夠救你的,隻有我們兄弟二人了。”李孝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但他毫不掩飾關隴道六關的兵力部署,因為在他看來,也隻有這樣,才能讓葉青感到壓力,從而給自己製造出活命的機會。
他當然害怕葉青此時在走投無路下跟他來個魚死網破,所以他絕不會隱瞞關隴道的任何事情,而是有問必答,甚至還免費送上了一些其他事情。
“如何救我?”葉青笑問道。
“我放你從大震關離開,回固關,而後葉大人可以再經大散關入宋,這樣豈不是就能躲過丞相布下的天羅地網了?而至於我李孝,到時候可以跟舍弟矢口否認,不曾見葉大人的大軍從此經過。當然,若是葉大人願意,我也可以說,葉大人已經進入了安戎關,至於為何突然消失了,那我李孝就不知道了,如何?”李孝可謂是想的頗為周全。
“恐怕我剛才大震關回撤,李將軍就會立刻派兵追擊我吧?到時候我豈不是還是難逃一死?”葉青笑了下道:“李將軍的主意不錯,看似都在為我著想啊,可惜……我沒辦法相信你,更不會相信,你會放著令弟的仇不報,反而是放我這個仇人離開大震關。”
“葉大人你……此話是什麼意思?”李孝心中一震,心底隱隱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來,難道李仁他已經……。
李孝想要轉身證實自己的猜測,但無奈脖子上的那把鋒利的刀,已經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鮮血,有那麼一絲順著脖子流進了衣領處。
“蘇道是何時從大震關過去的?”葉青沒有回答李孝的疑惑,繼續問道。
“十月八日夜……在我們的斥候,探明葉大人的大軍……探明葉大人的大軍是直直衝著關山而來後,蘇大人便於昨天從此經過,也帶走了大震關的三千餘守軍。”李孝有問必答道:“葉大人,舍弟的生死……。”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著什麼急?急著跟他會麵嗎?”葉青手裡的野戰刀再次加重了力道。
“葉大人,您真的殺了……。”
“從此前往大散關的路上,可還有其他你們夏國的大軍在等著我葉青?”葉青繼續問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隻是關隴六關的一個守將,剛才告訴葉大人的,還是因為要在此伏擊葉大人,蘇道才會開口跟我說了一些的,要不然的話,我連這些都不會知道的。葉大人,李孝誠意十足,我保證,即便是舍弟死在了你的手裡,但……李孝絕不會找大人報仇的,畢竟李孝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待我養活,我李孝向天發誓……。”李孝話還沒有說完,而後就隨著門口處傳來砰的一聲扭頭望去。
隻見好幾個他的手下,一臉驚慌的衝了進來,但是不等他問話,李孝就感到脖子上一痛,鋒利的刀刃切進肉裡的聲音,在自己的耳邊清晰的響起……。
“救我……。”李孝想要大吼,但發出來的聲音卻是有氣無力,一手捂著自己的脖子,看著門口那自己的幾個屬下,在一臉驚慌之下,突然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
而葉青此時已經在他跟前緩緩起身,正帶著一臉微笑看著自己,手裡那烏黑的匕首看起來濕濕的,隨著鋒刃上的黑色液體點點滴落向地麵時,這才能夠看清楚,赫然是黑紅色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