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沒有回答湯思退的問題,而湯思退也沒有再追問,隻是旁邊的湯碩,則是在聽到湯思退的問話後,眼神瞬間一下子變得犀利了起來。
沒有理會眼神犀利的望著自己的湯碩,葉青默默點點頭道:“妻兒老小湯相大可放心,小子我在錢塘江碼頭已經備好了船,會送他們離開臨安城的。”
“四十九年如夢,八千裡路為家。思量骨肉在天涯,暗覺盈盈淚灑。玉殿兩朝拜相,金旨七度宣麻。番思世事總如華,枉做一場話靶。當年老夫被貶之時所作的一首回鄉感懷,如今不曾想,忠貞終究抵不過時間的侵蝕啊,老夫唯一的遺願,回括州青田老家鶴溪,不知太上皇可準?”湯思退睜開渾濁的雙眼,垂暮之態越來越烈。
“自然,包括湯相長子湯穎,都會回到括州與湯相相聚。”葉青點點頭,而後從袖袋裡掏出一個赤紅色的瓷瓶,想了下道:“沒殺過人,頭一次乾這種事情,哪裡若是不當,還望湯相海涵。”
“那老夫就不送你了。這是太上皇要的東西,都在這個箱子裡。”湯思退指了指一直放在地上的木箱說道。
葉青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湯思退,而後走到箱子跟前打開箱子,裡麵出了一些珍奇古玩之外,便是一封封信件,葉青隨意的拿起幾封信件看了看,有些驚訝道:“主張議和、割讓疆土一事兒,湯相真打算以一己之力承擔?”
“這不正是太上皇想要的嗎?如此罪名,怎可由聖上跟太上皇所背負?老夫年邁遲暮,身後名不重要了。至於那些珍奇古玩……。”湯思退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沉沉道:“老夫生平為官隻為儘忠,家底兒薄了一些,希望太上皇勿見怪才是。”
“如此看來,比起秦檜您差的太遠了。”葉青向門外招招手,而後潑李三跟趙乞兒便帶人進來,抬走了那口木箱。
“人各有誌,治國安邦之策理念不同罷了,但終歸都是為了大宋朝廷,為了趙宋宗室的皇權,你不也是做著皇家的鷹犬,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魏杞乃是老夫派遣出使金國求和,老夫之後,想必他便會是右相了,小子小心才對。”湯思退看著站在廳中央的葉青,眼裡都是湯鶴溪的影子,若這葉青是自己的孫子該有多好,如今湯家怕是在朝堂之上無人可以撼動了。
葉青會心一笑,淡淡道:“多謝湯相提醒,小子會小心的,既然入了朝堂……心中就不該有好與壞、錯與對之分了,隻有利益兩字,可對?”
“孺子可教也,朝堂之上哪有錯對好壞,不過都是黨派之間的利益罷了。”湯鶴溪繼續歎口氣,如負釋重道:“不過……當你若是有一天,有機會達到老夫的高度,你也就才能體會到,朝堂到底是什麼了。不管如何,老夫心願已了,祖孫三代了結在同一人之手,老夫又豈會有怨言。”
“父親……。”湯碩噌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臉震驚的看了看湯思退,又回頭憤怒的看著站在門口的葉青,冷聲道:“真是你殺了鶴溪不成。”
“他不該招惹白純,家父葉義問與兄長一事兒,上次與湯相在此相談之時,小子我便已摒棄前嫌了。奈何……湯鶴溪非要跟葉家過意不去,葉家已有父子兩人死在了湯相手裡,總不成真當我葉家好欺負,我也必須步家父與兄長之後塵才妥當吧?風水輪流轉,湯相當該釋懷才對。”葉青靜靜的站在門口,從門口灑進房間的陽光照耀在葉青的背後,仿佛帶著一股聖潔般的輪回光影。
“不錯,冤冤相報何時了,老夫當該釋懷才是,鶴溪之死不冤,能死在你手裡……也不算是死的窩囊。葉大人請了。”湯思退視線從因為陽光的照耀,有些模糊不清的葉青身上轉移到桌麵,拿起那隻赤紅色的瓷瓶不疾不徐的說道。
“一路走好,小子告辭了。”葉青轉身離去,門口的趙乞兒跟潑李三二人,帶著數十名禁卒瞬間衝進了房間裡。
走出房間的葉青,在墨小寶的陪同下,心情有些複雜的抬頭看了看依然還有些刺眼,但已經漸漸西移到陽光,漫步在湯府的角角落落轉了一圈,不由的有些感慨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這麼諾大的宅子,當初透著的可是無上的榮耀跟威嚴,如今卻是日落西山的凋零跟衰敗氣息,人生真是反複無常啊。”
“那豈不是有一天咱們也得步上湯思退這條老路?我怎麼感覺咱們現在走的就是湯思退、秦檜的老路呢?”墨小寶抱著那支狹長的木盒,裡麵裝著讓他感覺很醜,但又喜歡的槍。
“彆咱們咱們的,我是我,你是你,嚴格來說,是我漸漸步上了湯思退、秦檜這條老路了。”葉青一臉的鄙夷望著墨小寶說道。
而墨小寶也不反駁,反而有些得意跟自喜的道:“一樣,我墨小寶是跟著你的人,所以不分彼此才對,錦瑟姑娘平日裡也沒少跟我說,讓我跟著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記得忠誠跟感恩才行。”
“你早晚得被錦瑟給吃死,怎麼就那麼怕她呢你?”葉青跟墨小寶在湯府裡的一處廊亭內坐下,閒聊道。
“您不也怕白小姐、燕小姐嗎?”墨小寶嘻嘻的反駁道。
看著有些嬉皮笑臉的墨小寶,葉青輕鬆的笑了下,而後從袖袋裡掏出一個少了藥的子彈,在手裡打量了下後扔給墨小寶,看著墨小寶輕鬆的接住後,才神情有些凝重的說道:“皇城司如今你了解多少?”
墨小寶一邊把玩著手裡的子彈,欣喜的神色隨著葉青的問話,也立刻變得嚴肅了起來,想了下道:“錯綜複雜,皇城司看似神秘,但現在看起來還是錯綜複雜。”
“哦,如何說?”葉青頗有興趣的問道。
“關禮進入皇城司,王中貴人也了解皇城司的一舉一動,等於是……。”墨小寶遲疑的看了一眼葉青,見葉青點點頭後,便繼續說道:“關禮可算是聖上的人,王中貴人可算是太上皇的人,李橫李大哥、趙伯、李伯、梁伯等老人,算是咱們的人,這就是明著的三條線了。咱們皇城司辦皇家的差遣,所以什麼事情都不可能瞞得過聖上跟太上皇,要是有一天咱們真是步上了湯思退的老路的話,皇城司怕會是第一個對付咱們的。”
“那你以為該如何?”葉青默默點點頭道。
王倫、關禮,特彆是關禮,終究是一個不確定的因素,這些人對自己幾分真、幾分假完全不能靠平日裡的行為做判斷,就像是王倫,跟著趙構多少年了,不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關禮就更不必說了,王倫口口聲聲說是自己帶出來的,但誰知道這個時候關禮到底是對聖上真一些,還是對太上皇真一些呢?
所以如今,在還清了燕傾城的一屁股賬後,葉青有必要在皇城司中埋上一股看不見的暗勢力,甚至可以讓這股暗勢力,最終發展成為皇城司的主乾,若是自己一旦有事兒,暗勢力便立刻可以在整個皇城司動起來,使得原本表麵上的皇城司立刻陷入到混亂的困境當中,變成一個瞎子或者是聾子。
如同公司做假賬,如同成立一個下屬分公司一般,葉青需要理清楚一條暗線,而後把這支暗線明目張膽的埋在皇城司的內部,如此一來,不論是關禮還是王倫,得到的都永遠是表麵上的皇城司,遠遠沒有觸及到皇城司的核心利益。
而且如今他身為大理寺少卿,手裡有了更大的權利跟便利,能夠讓他有機會來完成對皇城司的徹底改組,從而使得皇城司成為,表麵上是為皇家辦差,實質上卻是他葉青一人的權利機關一樣。
而如今眼前的墨小寶,便是其中最佳的人選,不像潑李三跟趙乞兒都太老了,對於新生事物的接觸,以及思想觀念的成型,無法讓葉青放心的把這條暗線交給他們。
墨小寶則是不同,跟著自己小半年,不管是有意無意的熏陶還是刻意的培養,墨小寶都有能力成為比李橫更加合適的人選。
李橫與自己太近,何況如今也是皇城司的正將,身份太過於引人注目,很難像墨小寶這般,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當湯思退府邸那朱紅色的大門打開的瞬間,燕傾城才發現自己的兩隻手掌心都是汗水,隨著朱紅色的威嚴大門,此刻帶著一絲的蕭條與落寞打開,看著葉青與墨小寶緩緩走出來的時候,燕傾城才算是真正的鬆了一口氣,提在嗓子眼兒的心,也才算是放回到了肚子裡。
“小姐,公子出來了。”幽兒看著葉青與墨小寶悠然的走出來,頓時扭頭對著燕傾城欣喜的說道。
“嗯,咱們回去吧。”燕傾城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比起清楚裡麵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人,這種被隔絕在門外,隻靠自己的猜測來判斷情形顯然是更讓人揪心跟緊張。
雖然湯府裡一直都沒有傳出喊殺聲,但燕傾城在那朱紅色的大門關閉的那一刻起,整個心都放在了葉青的身上:會不會又受傷?會不會又是一身是血的出現在自己麵前?
或者是想著葉青會不會中了湯思退的埋伏,會不會突然的就被湯思退殺……每每念頭轉到此處,燕傾城都恨不得拉開幽兒的手,衝向那朱紅色的大門裡看看葉青怎麼樣兒了,會不會有事兒,自己要不要衝進去幫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