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趙構如今的心態,可謂是心狠手辣又膽小怕事矛盾體,他可以毫不留情的除掉一個自己想要除掉的人,但他又極為害怕,這個自己想要除掉的人,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危及到他的威嚴與太上皇之位。
所以趙構才會在禪位之後,變得比在位之時更加的陰沉跟城府。
如同他自己所言,如今退出朝堂、占據廟堂觀風向,比起他當初坐在龍椅之上往下看,自然是要清楚了太多太多。
形形色色的臣子、各懷心思的忠臣,不論是力主抗金之士、還是力主議和之人,或者是朝堂之上明哲保身的中立臣子,實則一個個都有著他們自己的小心思與利益相互勾結著。
趙構或許會相信,這些人之中,沒有人會想要造反,但當年苗劉兵變之時,就已經有人讓自己退位讓賢,而如今趙昚在朝堂之上也是頗得人心,雖北伐失敗,但不論是在朝堂跟民間,依舊擁有著極高的聲望。
若是此時有人借機切段自己與朝堂之間的聯係,使自己真正的不再與朝堂有瓜葛,使得自己不能再插手朝堂政事兒,那麼到時候,自己會不會也像秦檜一般,被人冠以罵名?
這顯然是趙構接受不了的,所以他必須把所有的罪名等等,都從他的身上,利用葉青這把屠刀,都推給他人,讓他人成為自己這個主謀的替罪羊。
湯碩並沒有以力死抗,就在燕府後門門縫處的燕傾城,緊張的快要窒息的緊緊抓著幽兒的手,看著外麵的血光初現時,湯府的禁軍突然之間卻是向後撤了回去。
葉青緩緩向墨小寶手裡的木盒伸出去的後,也隨著湯府裡的禁軍緩緩向兩側退去,而後收了回來。
若是可能,他絕不願意自己的第一槍是在臨安城內的湯府打響。
不過湯思退如何,但也是宋人,自己的第一槍,不該是對著自己人扣動扳機才對。
墨小寶看著葉青緩緩收回手臂,心裡頭也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他已經跟著葉青秘密出城過三次,所以他比誰都清楚,葉青那被稱之為槍的兵器有多可怕。
百步、甚至兩百步、三百步、四百步遠的西瓜,在那麼遠的距離,都能夠被葉青手裡的槍輕鬆的一槍擊中,這讓墨小寶在第一次看到時,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他不敢想象,若是拿著這樣的槍想要殺誰的話,那人是不是還有活命的機會!
葉青邁步往湯府裡走去,隨著皇城司的禁卒開始繳了禁軍的械,湯府裡瞬間清淨了很多,當最後一個禁卒進入湯府之後,大門瞬間便被潑李三跟趙乞兒重重的再次關上。
留下了暗中的一對對眼睛,開始緊張不安的猜測著,湯府裡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
湯碩手中的刀在葉青目光望過來的時候,本還想要舉起,但當葉青旁邊的李橫,手裡的雁翎刀抽出半截後,便緩緩的扔向了地麵。
“湯相在何處?”葉青一邊走一邊問道。
湯碩不說話的跟著葉青前行,自從上一次葉青夜裡來過湯府一次後,基本上便已經對湯府的格局了如指掌。
所以即便是湯碩不說,葉青也能知道,如今湯思退到底在何處。
正午的陽光讓人的影子變得很短,湯思退臉上帶著微笑站在門口,看著葉青等眾人緩緩走了過來。
“老夫小看你了,湯家有今日之變故,全是你葉青所賜。”湯思退微笑著說道。
“小子是該謝湯相到了這個時刻的心胸豁達呢?還是說當成湯相是對湯府上下的求情?”葉青揮了揮手,包括墨小寶在內的眾人,在裡湯思退二十來步的距離時,便停下了腳步。
湯思退笑而不語,看著葉青與湯碩一同往前行,目光一直都帶著一絲笑意,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殺氣跟憤怒。
依然是站在門口嗬嗬笑著,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又看了看腳下的影子,搖了搖頭道:“太上皇其實大可不必急於一時,老夫又還有幾年的光景呢,但……顯然是容不下老夫了。請。”
說完後,湯思退便率先進入了正廳之內,看也不看身後的葉青是否會跟著進來。
不過當他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後,葉青也便已經在他左手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而湯碩則是坐在了客座之上。
“能走的都已經走了,不能走的都留在了這裡,所以老夫以茶代酒,還希望你能夠為老夫行個方便。”湯思退親自給葉青斟茶,葉青也不客氣,道了一聲謝後便端到鼻尖處聞著那淡淡的茶香。
“湯相不必客氣,若是小子能夠做到的,自然是不會推脫。”葉青含笑說道,看著湯思退望著自己手中的茶杯,而後便神情輕鬆的喝了一口,這才放下。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這份膽識,就是湯鶴溪也不具備啊,可惜啊……你本該有一個大好前程的。”湯思退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讓旁邊的湯碩頓時心中失落無比。
他還以為父親會在茶裡做手腳,所以看著葉青喝了一口後,心頭還不自覺的有些竊喜,但當看到湯思退也喝了一口後,心裡頭的那絲竊喜瞬間又低落了下去。
“湯相想讓小子做什麼,不妨直言便是。”葉青笑嗬嗬的說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想必你應該聽過這句話吧?老夫如今的下場,難道你就想不到一些什麼?當年秦相與太上皇受金人之壓力,不得不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嶽飛,而老夫也是當事之人,如今太上皇在禪位之初,默許了聖上給嶽飛平反,並剝奪了秦檜生前的一切,而今老夫這般下場,也不過是秦相的結果重演罷了。”湯思退意有所指道。
“但秦檜卻是病逝的,而您……怕是很難了。當年秦檜病逝之時,太上皇親自到府上看望,親自命沈虛中草擬秦檜父子致仕製書。秦熺又派秦塤、林一飛、鄭木冉見台諫官徐喜、張扶,策劃自己的拜相事宜。第二日,朝廷加封秦檜為建康郡王,進秦熺為少師,賜封秦檜為一字王申王。而您與許喜,一個入兵部、一個入大理寺,最終您成為了權傾朝野的右相、權知樞密院,而許喜則是最終成為了大理寺卿。許喜被人在大瓦子雨夜割掉了腦袋,死無全屍。”葉青看著湯思退淡淡的說道。
“您的目標想必就是能夠如同秦檜一樣吧,希望最終能夠被朝廷晉封一字王,而湯鶴溪跟湯寺卿,自然也是能夠共掌朝堂,可對?”葉青笑著問道。
“那麼你就沒有想過,我今日之下場,會不會便是你明日之結局?”湯思退轉著手裡的茶杯,神態從容的問道。
葉青也微微歎了口氣,想了下而後笑著道:“當年您不也認定了,秦檜被太上皇善待壽終一事兒,將會是您的下場?但到頭來,在太上皇心裡,顯然並非如此不是?所以啊,時也命也,未來的事情變化莫測、中途有著很多的變故,其實誰也說不準,自己將來會怎麼死,體麵的死去,還是冤屈的死去,但說起來,都是一死罷了。”
“那麼老夫確實是無路可走了?”湯鶴溪繼續笑著問道。
“不錯,事實就是如此。三條,自縊、賜酒與拉肋。”葉青目光變得漸漸凝重起來道。
“太上皇的吩咐?”湯思退皺眉問道。
葉青也第一次從湯思退的表情上,看到了一絲的落寞跟寂寥,以及那一股無法言喻的英雄暮年的感覺。
“不錯。前兩日我前往大理寺時,想必湯寺卿應該知曉,我跟太上皇在風波亭坐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吧?”葉青轉頭望向湯碩沉沉道。
“那又如何?”湯碩冷哼道。
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他心裡也不再有什麼奢求跟求生的念頭,就如同湯思退所言,朝堂之上以尹穡彈劾葉青,便是第一次試探朝廷對湯家的決心,果不其然,朝廷的決心很堅定。
而在湯府門前大門打開,禁軍對峙葉青的皇城司,則是湯思退的第二次對朝廷的試探與求情,朝廷並沒有在最後時刻,派哪怕一個人過來。
就連平日裡喧囂的街道,都變得寂靜無比,顯然,隨著皇城司禁卒的包圍,這一片坊地便就已經被朝廷徹底拋棄了。
所以湯思退也不再做無謂的掙紮,朝廷既然決心已定,自己在朝堂之上,在府邸門口都做了最後的爭鬥與求情,朝廷依然是不為所動,那麼對於湯思退來說,也就隻有束手待斃一途了。
為官多年,又權傾朝野,像湯思退這樣真正的高級官員,即便是跟朝廷徹底鬨翻了,在結局已經注定的時候,也不會真正的像大瓦子那般,像黨爭與集團利益之間的鬥爭一樣鬨的滿城風雨、血雨腥風的。
“妻兒老小想必太上皇也有旨意吧?”湯思退瞬間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似的,臉上的皺紋,就像是變魔術一般,在葉青從湯碩的身上,再次轉移到湯思退的臉上時,豁然驚覺,眼前的這個大宋的右相,不過也就是一個遲暮的老人罷了。
“沒有提及,不過想必湯相剛才所言,便是讓我能夠在此事兒上網開一麵吧?”葉青甚至都有些不忍看湯思退臉上,那如同殘敗一般衰老的皺紋裡的哀傷跟落寞。
“河溪是你殺的吧?”湯思退沉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