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步進入房間,關上門之後掃視一圈,看樣子是早有準備,不光是打掃的乾乾淨淨,就連桌麵上的茶壺,此刻那壺口還往外冒著縷縷淡淡的熱氣。
把背上的書箱摘下來放在地上,坐在椅子上先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滿意的聞了聞清淡的茶香,而後參加科舉的葉學子,便把雙腿搭在桌麵,拿起旁邊已經準備好的,讓他抄的題卷。
點著頭上上下下的看了沒有幾行字,打個哈欠的某人,便準備舒服的靠在椅子上眯上一小覺,對於那抄卷一事兒,他壓根兒是一點兒心思沒有。
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之間,隱隱感覺到有人推門而入,還倒是已經考完了,通知自己準備離開的吏員走進了房間,於是依然閉著雙目問道:“怎麼?可以離開了嗎?”
隨著鼻尖傳來淡淡的一股幽香,以及房間內並沒有人回話,緩緩睜開眼睛的葉青,便看見了鐘晴麵色平靜的站在他的正前方,至於眼神裡的那一絲絲的鄙夷,早就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你怎麼來了?監考?”葉青依然把腿放在桌麵上問道。
鐘晴默不作聲,走到桌前拿起題卷看了看,這才開口道:“你得把它抄寫一份才成,不管你是如何作弊,但若是進入了殿試之後,聖上還是會根據你的題卷來問話的,你現在不抄寫,一點兒也記不住,到時候你該如何應對?”
“暫時還沒有想過。”葉青靠在椅背上,歪著頭對鐘晴說道。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自從那天晚上在宮牆下分彆後,兩人今日再次見麵,好像都有些在回避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就坐好了抄寫一份。”鐘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的葉青,而後蹲下身開始打開那書箱說道。
“對了,你的丫鬟……錯了,你的宮女呢?替我謝謝她幫我準備的書箱。”葉青看著把書箱裡一件件物品擺放在桌,而茶壺卻被鐘晴麻利的放到了一角,也不理會葉青的茶杯早就已經沒有了茶水。
“我會告訴她的。”鐘晴開始熟練的研墨,低著頭道:“既然你感謝她給你送過去了書箱,那你今日為何不拿?”
“怕用壞了,放家裡當個念想。回去我就給它供起來,跟我家祖宗一起供著,每天早晚上三炷香,而後拜上一拜。”葉青的腳依然放在桌麵沒有拿下去,不過倒是不礙鐘晴繼續站在桌角研墨。
聽到葉青如此回答,再也忍不住笑意的鐘晴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手上繼續研著墨,語氣明顯溫柔了很多道:“我給你自然便是讓你用,供起來算怎麼回事兒?我又不是你葉家……。”
“不是說你的宮女給的麼?”葉青打斷鐘晴的話問道。
“你管呢。”鐘晴直接耍無賴,風情萬種的白了葉青一眼後,便繼續研墨。
隨著鐘晴手裡的鎮紙舉起來,葉青的雙腿終於老老實實的放了下去,看著鐘晴站在對麵把一切都弄好,就等著他提筆開始抄寫。
葉大人有些頭疼,題卷之上密密麻麻少說也得三五千字,這要是讓自己工工整整的抄寫下來,估計怎麼著也得一個時辰,甚至更多的時間。
“開始啊,愣著乾什麼,等著我幫你抄啊。”鐘晴美目看向葉青,表情微微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而她也確實很想看看,葉青寫字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兒。
葉青無語的歎口氣,伸出一隻手對著鐘晴比劃了三個手勢:石頭、剪刀、布。
“什麼意思?”鐘晴疑惑加奇怪的問道。
“誰輸誰抄,贏得坐在對麵喝茶。”葉青看了看那雪白的紙張,又看了看跟茶壺放在桌麵一角的唯一一個杯子說道。
“這是你參加科舉,不是我……。”
“你要是不來,我根本不用抄寫的,而且我還正在睡覺,是你打擾了我。”葉青理直氣壯道。
鐘晴咬著嘴唇,神色之間有些糾結的看著一點兒抄寫意思都沒有的葉青,沉默了下後終於下定決心道:“好,誰輸了誰抄寫!”
於是,堂堂信王府裡的信王妃,在參加科舉的士子葉青起身後,一臉不樂意的坐在了葉青剛才坐過的椅子上:“能不能三次決出勝負?”
“沒問題。”葉學子極為紳士的說道。
然後鐘晴不情不願撅著嘴、拿起筆,再次不滿的看了葉青一眼,便開始認命的抄寫起來。
“念出來,每抄寫一句都要念出來,如此我才能有些印象不是?”一屁股坐在桌麵一旁的葉青,手裡拿著茶杯,看著開始挺直了上身,一板一眼抄寫的鐘晴說道。
“就你事兒多。”鐘晴不滿的嘟囔了一句,而後還是順從的念一句、抄一句。
“對了,你進宮了沒有?”葉青若有所思的問道。
“還沒,一會兒去,等士子們都交卷了。”鐘晴回答完,便繼續抄寫。
從桌麵上起來的葉青,也順手抄起一張紙,在書箱裡又找到一支毛筆後,開始無所事事的在那紙上隨意的畫著。
一直專心抄寫的鐘晴,此時的注意力顯然也被葉青的舉動勾起了好奇心,時不時瞟向一會兒看看自己,一會兒在那張雪白的紙上,來回畫著的葉青,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乾什麼,還是說無聊了?
畫圖紙都可以當玩兒似的葉青,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把手裡的毛筆放在了硯台邊緣,而後在鐘晴望過來的瞬間,便飛快的拿起那張剛剛畫好的紙藏在了身後,笑著道:“算是我給你的,幫我抄寫題卷的謝意吧。”
“是什麼?”鐘晴停下筆,眨動著美麗的眼睛問道。
“一會兒告訴你。”葉青買了個關子,而後便有些皺眉道:“不過我也得做點兒什麼才行,不然的話,隻是這麼一份題卷,顯然是不可能的。”
一邊思索一邊搖頭,耳邊時不時傳來靜下心後,繼續抄寫念卷的鐘晴的聲音,隨著朱熹二字從鐘晴的嘴裡說出來,葉青又再一次拿起一張紙鋪開。
房間裡也繼續開始陷入到了除了鐘晴抄寫念卷的聲音除外的寂靜之中,唯一的茶杯不知道何時開始,時不時被兩人各自拿起,而後各自喝上一口。
像是誰也不曾察覺到的曖昧,也像是兩人刻意、故意製造出來的曖昧,總之兩人誰也沒有提醒誰,這個茶杯兩個人已經各自喝了不下七八口茶水了,但茶水卻並沒有下去多少。
隨著鐘晴抄寫完,念出最後一句後,葉青也緩緩放下了毛筆,臉上剛才的輕鬆此刻變得多少有些凝重。
原本鐘晴以為,在自己抄寫的過程中,葉青也應該寫了很多字的,但當她探身看過去時,卻隻見葉青隻寫了四個大字:君臣大義。
“這是我謝謝你幫我抄寫題卷的謝禮。”葉青背後那張紙被拿出來,赫然是一張不是素描又是素描的鐘晴的畫像。
畫中的人兒雖然隻是粗粗幾筆構成,但不論是神情姿態、還是眼神氣質都被畫的惟妙惟肖,看起來雖不似頗有功底的畫像,但也算是有幾分栩栩如生的感覺。
看著鐘晴的眼睛一亮,以及門口傳來女聲的輕咳聲,鐘晴跟葉青俱是一愣,而後隻見鐘晴含情脈脈的望著葉青,輕輕說了聲謝謝後,便很小心的把那張自己的畫像收了起來。
“這四個字……你幫我送到宮裡,就說是無意之間發現的,在我答完題卷之後寫的。”葉青看著那君臣大義四個字,對著鐘晴再次說道。
“君臣大義,何解?”鐘晴蹙眉,有些不解的問道。
“聖上或是太上皇,自然是會明白的。”葉青深沉一笑道。
鐘晴默默點點頭,再次接過葉青手裡的紙張時,自然是被葉青抓住了柔荑撫摸了一下,而後這才通紅著臉,低著頭走出了房間。
華夷之辨,是以華夏禮義為標準進行族群分辨的觀念,區分人群以禮儀,而不以種族,合於華夏禮俗者並與諸夏親昵者為華夏、中國人,不合者為蠻夷、化外之民。
華夷之辨曆經了以血緣衡量標準階段、地緣衡量標準階段,衣飾、禮儀等文化衡量標準三個階段。
而“君臣大義”則是在程朱理學成為官方理學後,取代“華夷之辨”成為儒教第一教義。
自宋立國起,“華夷之辨”便在向“君臣大義”慢慢的演化,有條件的忠君觀被絕對的忠君觀取代。
而程朱理學則是把絕對的忠君觀,上升、提倡到了近乎宗教的絕對境界:君臣關係一經形成,永不可變。
即使朝代變革,亦不可改事他主。
因此人人得知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顯然桎梏著的不止女子,還有臣子,還有天下想要考取功名的千萬士子。
所以會不會是由此一來,造反者銷聲匿跡,朝堂之上不得誌的臣子隱士越來越多?
所以陸秀夫才會背著小皇帝跳海,所以:“崖山之後無中華。”
宋的滅亡,絕對不是簡單意義上的朝代滅亡,文明遠遠落後的蒙古鐵蹄踏入中原,封閉、保守、更加嚴苛的集權製度,對程朱理學絕對意義上的奉行,終於是把華夏民族麵向世界開放的大門,給緊緊的關閉了。
即便是再到所謂的華夏正統恢複了對中原的統治,但百年理學的發展與完善,以及在民間的根深蒂固,早就已經成了人們心中華夏民族的“優良傳統”、“燦爛文化”。
誰又還能記得,唐宋未被程朱理學主導時期的燦爛文明,與自信開放?
顏元:“程朱之道不熄,孔子之道不著”。“徒見道於紙,談道於口,考道於筆”。“誤人才,敗天下事者,宋人之學也”。“率天下入故紙中,耗儘身心氣力,做弱人病人無用人,皆晦庵(朱熹)為之也!”
(ps:最後這段看看就好,跟校槍那段一樣,不接受任何反駁,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