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葉林隱藏在一片薄霧中,霧中的樹乾歪斜扭曲,長得不大正常,樹根處堆了厚厚一層腐爛的葉果,甜膩中夾著腐臭,中人欲醉。
宋韞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隻玉色的瓷瓶,倒了幾顆龍眼大小丹藥在掌中,道:“這是辟毒丹,含在舌下能抵禦瘴氣。”她掌心肌膚白膩,襯著朱紅的藥丸,賞心悅目。
魏十七取了一顆辟毒丹,捏在手裡看了看,往嘴裡一丟,含在舌下,清涼苦澀的味道擴散到舌尖,他咽了口唾沫,覺得一條冰涼的水線從喉嚨滑入腹中,精神為之一振。
宋韞當先踏入瘴葉林,鄧元通、魏十七、餘瑤緊隨其後。腐葉鬆軟,如同一塊厚實的地毯,淺處沒過腳踝,深處沒過膝蓋,粉紅色的瘴氣隨著腳步溢出,眾人不約而同放慢速度,儘量避免瘴氣入鼻。
側耳傾聽,瘴葉林中悄無聲息,宋韞沿外圍兜了一圈,繞到東北角才望見猴群。
那是一群卷尾凸額猴,在林中吵鬨嬉戲,並不怕人。宋韞眯起眼睛一一看去,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她舉起綠鏽劍,用力晃了幾下,試圖吸引猴群的注意,但沒有一頭猴子理睬她。
宋韞自言自語道:“猴群遷徙不定,看來不是這群。”
一行人再次上路,繼續在瘴葉林外圍搜尋猴群,直到日頭西落,才出了林子找地方歇息。
宋韞眺望四野,在地圖上劃了個圈,點了點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繞到瘴葉林的北麵,前方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再往北,就是一望無垠的草原。
那是西北邊寇鐵額人的草原。
魏十七主動提出去拾些柴火,過了片刻回來,除了一捆柴火外,還提了四頭斷頸的野兔。
宋韞笑道:“動作倒挺麻利的,這一會兒工夫,就打到了野味。”
“弟子是山中獵戶出身,習慣了。”魏十七迅速生起一堆火,到附近的溪水裡將野兔洗剝乾淨,架在火上仔細燎烤著。
宋韞和鄧元通辟穀已久,喝些熱水即可,餘瑤胃口也不大,撕了一條兔腿,吃完就停手,魏十七也不客氣,把剩下的肉食一掃而空。
乾燥的木柴在火中劈啪作響,火星冉冉騰起,融入漫天星鬥。餘瑤雙腿並攏,下頜磕在膝蓋上,望著火光呆呆出神,她的臉一半明一半暗,明暗的交界線不停晃動,昭示著她的心情並不平靜。
魏十七想,七榛山那場滅門慘禍後,她的心情恐怕再也沒有平靜過。
風從草原吹來,嗚嗚作響,黑暗之中,數十雙碧油油的眼睛亮起,時隱時滅,透著幾分詭異。
魏十七往火堆裡加了幾根乾柴,挑亮火光,餘瑤被打擾了,伸手擋住眼睛,皺了下眉頭。
“有什麼東西過來了。”
餘瑤回頭望去,隻見瘴葉林方向有一群獸影,瞪著慘綠的眼睛,晃晃悠悠朝火堆逼近。
宋韞道:“是猴群!”
片刻後,猴群出現在火光中,紛紛停住了腳步,呲牙咧嘴,畏畏縮縮不敢靠近。那是一群卷尾凸額猴,數量不多,連老幼在內不足二十,似乎在爭鬥中慘敗而逃,青壯的遍體鱗傷,老弱的步履蹣跚,像風中的殘火,再也經受不起打擊了。
鄧元通和宋韞靜觀其變。
逡巡了片刻,為首的猴王壯著膽子靠近火堆,慢慢蹲坐下來,看了看四人,朝餘瑤抖抖索索伸出爪去。餘瑤猶豫了一下,取出一塊乾糧放在它掌心,那猴王掰了一塊塞進嘴裡,回頭“吱吱”叫了幾聲,猴群紛紛上前,靠近火堆取暖,猴王把乾糧遞給身後的母猴,又朝鄧元通伸爪乞討。
鄧元通摸了一隻梨子丟給它,忽然道:“這些猴子跟人打過交道,有人喂它們。”
宋韞心中一動,把綠鏽劍放在身前,猴王盯著劍鞘看了半晌,伸出爪子去摸上麵的“鉤鐮”二字,眼中流露出哀傷的神色。她歎息道:“看來商隊遇到的,就是這群猴子——鄧師弟,有勞你出手了。”語氣中卻殊無欣喜。
鄧元通站起身,衣袖一拂,一張定身符粘在猴王的額頭,無風自燃,化作飛灰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個曲折盤繞的符籙,漸漸隱沒在黝黑的肌膚下。
猴群被驚動,尖叫著往後退去,猴王卻蹲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珠骨碌碌直轉,不知發生了什麼。
鄧元通提起猴王朝黑暗中走去,猴群驚慌失措,四處奔走,不敢追上前搶奪。魏十七起身走到猴群中,施展了幾個“安魂術”,猴群漸漸平息下來,瑟瑟發抖。
鄧元通找了個隱蔽的樹叢把猴王放下,目光炯炯盯著它,左眼忽然一翻,眼珠消失不見,露出一隻蠟黃的蛇目,瞳孔如一條豎線,正是當初阮靜留給仙都的那枚“攝魂眼”。
他也是狠心的人,不惜把美人蟒的眼珠煉入自己眼窩中,用精血滋養,將“攝魂”的威力發揮到極致。
猴王翻起白眼,渾渾噩噩,失去了意識。鄧元通念動咒語,抬起食指,從它的眉心間引出一道黑煙,凝成猴王的上半身,變幻不定,痛苦地掙紮著。記憶像一本書,任憑他翻來覆去查看,鄧元通終於找到他需要的東西,瘴葉林,姚薑,綠鏽劍,有這些零碎的畫麵,足夠了。
他收了法術,把魂魄仍送回猴王顱中,放了它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