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星也黯淡了,天要大亮了,是新平堡的星空啊……不知道再過多久我才能看的到這樣的景色。”張瀚站在迎恩門的城樓之下,仰看著星空,突然感慨了一句。
王長富和楊秋,趙立德,蔣義等人都沒說話,他們跟著張瀚在淩晨時上城頭,四處巡看,已經多少有些疲憊了。
城外隱隱傳來馬兵奔跑的響起,轟隆隆的隱隱約約,由遠及近,似奔雷自遠方不停奔襲而來。
張瀚麵色不動,城頭卻有一些異動,可能是一些夥計或自願上城的民壯發出來的聲音,但在有經驗的軍官的鎮壓下,這一點聲音也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城頭有三百多軍情司的人,二百多官校生,還有一千三百多城中的民壯與和記的夥計們。
民壯沒有經過軍事訓練,多半是因為義憤前來助守,他們幫著抬一些守城用的器械上城頭,也算是替守城的軍隊節省些力氣。
和記的夥計們百分之百接受過軍事訓練,他們被王長富帶來的官校生接管了,迅速組建了十餘個連隊,分彆駐守在以迎恩門和鎮虜門兩處地方。
天氣漸明,已經是二十六日的清晨,據出堡的軍情人員回報,昨天陽和駐軍已經抵堡外十裡不到的地方,在沿河的十幾個村莊分散紮營。
少量的遊騎繼續南下和北上,在尋找著商團軍的蹤跡。
在東邊,則是張家口的駐軍,他們也是飛速趕來,應該也到保平堡附近,也是在軍堡和邊牆附近駐紮。
張家口到新平堡,沿著的是陰山山脈和草原之間的官道,這是大明二百多年來為了鞏固邊防修成的道路,在後世幾百年後,也是往來河北和山西的重要的高速公路。
大軍皆受嚴令,速度飛快趕赴新平堡,至二十六日清晨,張家口和宣府一帶駐軍或是至新平堡北部邊牆一帶,駐諸堡及邊牆一帶,一是防止新平堡的張瀚等人破口而出,二來也是防備和記大軍南下。
現在諸將包括傅宗龍在內都得到了通知,張瀚應該是要在堡中固守等待援兵,不管是援兵前來救助,還是張瀚被殺後一怒之下攻打宣大,對宣大總督,還有兩個巡撫,眾多武將來說都不是個好消息,打下新平堡隻能算是第一步,下一步可能要麵對滿腔怒火的和記大軍,這令得所有知情的高級武將都心情十分沉重。
對能否擋住和記大軍的攻擊,他們都是沒有絲毫的把握。
而事已至此,無可奈何之下隻能準備承受和記的攻擊,按洪承疇等人的想法,先打下新平堡,儘誅堡中和記諸人,使和記如蛇無頭。就算早期和記商團軍有淩厲的攻勢,數月之後肯定也會陷入內亂。
隻要能殺掉張瀚,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四周隱隱傳來更明顯的馬蹄聲了,相對於剛剛小股的哨騎,這一次的馬蹄聲要厚重濃密很多,一聽就能聽的出來騎兵的人數相當的多。
在迎恩門這裡,陽和的兵馬已經在昨天就到了,他們在附近砍伐樹木,加緊打造攻城的器械,從情報來說,盧象升早就有所準備,陽和已經擁有較多的攻城器械,但還在繼續打造,哪怕處於敵對一方,張瀚也讚歎盧象升的能力和縝密小心。
到了二十六日,新平堡附近明顯已經有多路兵馬趕至,顯然是將軍堡四周都封鎖死了。
王長富等人估計今天會遭遇攻擊,算算時間,恐怕要到明天礦工隊伍才會趕過來,這兩天的天氣很糟糕,恐怕在路上還會有所耽擱。
現在明軍彙集了相當強悍的主力,看來洪承疇等人看出來問題的關鍵處在哪裡,要帶著部下到新平堡來拚命了。
眾人都麵有憂色,堡牆上的和記夥計全部接受過軍事訓練,但他們畢竟接受的是農兵層級的訓練,強度比明軍高一些,但達不到正經的戰兵的程度,比輜兵也要弱不少。
如果城頭有兩千戰兵,不,哪怕是兩千輜兵,擁有完全的戰場指揮體係,王長富等人也有信心能守住幾天時間。
由夥計們組成的民兵,真的是叫王長富信心不是很足。
很多新人未見過血,當矢石交加,城頭滿是戰死者,耳邊是哀嚎聲,眼前全是死傷者,鮮血橫流的時候,很多人會精神崩潰,到時候士氣全無,動作走形,在明軍不斷的攻擊下,守城一方會越來越吃力,直到守不住為止。
攻城和守城戰就是這樣殘酷和直接,能贏的贏家通吃,輸家全輸,連跑路的機會都沒有。
明軍自恃兵力充足,而且幾個領兵的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都是頂尖的人才,各種器物,包括軍械,攻城器械,糧餉,這些肯定都準備充足了。
一年多的時間的準備,一直不停的訓練,來襲的一萬多明軍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還有過萬人在邊境戒備,防止張瀚逃脫,還有數萬人在動員之中,現在看來,新平堡真的是危機重重。
“一切得看孫耀他們什麼時候能到。”王長富緊皺眉頭,說道:“原本我對守三天感覺很有把握,可是看明軍這樣調度有方,行伍整齊,旗號金鼓森然,現在我已經不是太有把握了。”
蔣義一臉憂急,看看張瀚和眾人,突然道:“大人,北行肯定不可,能不能考慮南下?隻要穿透明軍防禦,我們可以到山裡暫避一時。”
眾人神色一動,這倒確實是個辦法。
從新平堡往南十幾裡就是綿延不斷的大山,新平路和天成衛,鎮虜衛,這幾個地方七成以上地方是山地,是後世三省交界的地方,是燕山山脈,陰山山脈,還有太行山山脈交彙之所。以前山中極多土匪,官兵一個是沒有動力,不願去費力剿殺,另一個也是山多麵險,隻有極少數的山民在山中結成一個個村落居住,在山中耕作和打獵,生活的極為艱苦。
哪怕幾百年後,這一片大山雖然開辟了公路,但如果坐車在這裡經行的話,會發覺村落都比較破舊,山峰一個接一個,坐盤山公路是不停的在山腰之間盤旋迂回,哪怕是有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在這一大片山地中行走還是相當困難的事。
所以古人稱晉北這一片地方,至太原那邊都為河東,被稱為形勝之地,李唐由晉北太原起兵,直抵關中,最終成就帝王基業。
河東之地,易守難攻,又處形勝之地,不過這些對現在的張瀚沒有太大意義,如果從新平堡率部突然殺出去,突破明軍還未牢固的防線,直入山中,明軍在短時間內確實沒有什麼辦法,而張瀚等人,隻要在山裡打兩三天的遊擊,最多五六天,不管是礦工還是北方的槍騎兵第二團一出現,什麼麻煩都是沒有了。
眾人有些心動,但還沒有人第一時間讚同,突破重圍的同時肯定會遭遇明軍的攻擊,這些明軍都是督撫帶來的精銳,悍勇敢戰,不是普通的邊軍能比的。
據堡而守還有戰敗的可能,出堡野戰,很可能短時間內隊伍就被打跨了。
一旦潰敗,到時候少量的侍從司的護衛,還有軍情行動人員是不是能護住張瀚,這個難說,至於張瀚的家眷親屬,就更難說了。
在場的人沒有人敢勸張瀚丟下家人先走,隻要張瀚不死,親屬應該無事,最多被送往京師關押。
但有時候也難說的很,一旦和記舉師南下,很可能京師方麵會將所有的親眷都殺害,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如果張瀚是梟雄人物,妻兒沒有人再娶再生便是,項羽抓著劉邦的親爹要殺,劉邦則要分一份肉羹,這就是梟雄。但張瀚不是這種性格的人,所以在場的人連建議也不會說,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張瀚看著眾人糾結的臉色,突然搖頭一笑。
“你們哪,不長進。”張瀚微笑道:“當年在集寧堡時,我在堡裡也就隻有少量兵馬,外頭是卜失兔汗領的十來萬土默特人,結果怎麼樣?凡事要看到自己有利的一方麵,不要將自己的力量削弱,誇大敵人的能力。一萬多明軍一兩天想攻克我駐守的新平堡,你們也太小瞧自己人,太高看敵人了。”
蔣義摸摸頭,咧嘴苦笑道:“大人,現在不是當年了。當年咱們不拚不行,現在……”
“現在也算不得拚了。”張瀚淡淡一笑,說道:“不是我小瞧他們,論能力,他們一個個都是頂尖的人傑,甚至聰明不在我之下,隻會在我之上。但我營造出來的東西,是勢不可擋的大勢,大勢當前,個人的努力是毫無用處的……”
眾人都不是很明顯,但張瀚既然這麼說,當然有他的見解和看法,所有人都默不出聲,但是都明白,隻能在這裡固守待援了。
至午前左右,明軍的陣地前推了。
各個文官和武將都是帶慣了兵的老手,連洪承疇都練兵快兩年了,怎麼布置,攻城前營地怎麼鋪開,怎麼放出哨騎四處巡探,怎麼斷絕路線,這些事各部都做的很好。
短短兩天時間,明軍已經放出了過千騎兵,將附近的河流渡口和橋梁控製住,也把各條道路都控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