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的身影已經遠在山林之中,跪在那瑟瑟發抖的溫忠達忽然站起來猛追過去,而以他的修為,居然真的被他追上了。慌亂之際他也沒有來得及考慮,這恰是安爭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不追上來,秦關百萬人生死,安爭便是漠然。
“宗主!”
溫忠達看到安爭的背影後高呼了一聲,然後跪倒在地:“求宗主指一條明路。”
“秦治如何說?”
安爭腳步停下來,沒有回頭的問了一句。
溫忠達如實回答:“秦治一直以為,自己算的上宗主您的心腹大患。”
安爭嘴角微微一勾:“心腹大患?他連患都算不上......你回去之後告訴秦關守軍,若願意入我天啟宗的,反有修行潛質我天啟宗一律接收,待遇與尋常弟子無異。若不願跟我的,我會讓燕城那邊送過來足夠的錢糧,遣散了就是。廟堂不高遠,就在你們身邊。江湖不縹緲,你們身在其中。”
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安爭邁步登上石階,遠處半山腰便是上九天道觀。
一個人,舉步之際,氣吞山河。人說虎下山不可擋,有吞天下之勢。可安爭上山,亦不可擋,有衝雲霄之姿。
溫忠達知道,就算今日安爭不來,秦治在安爭眼裡也算不得什麼。若是安爭要殺秦治,隻是一念之間而已。秦治自以為是的以為他可以要挾安爭甚至控製安爭,也不知道有多幼稚。
“謝宗主!”
溫忠達抱拳一拜。
這一拜,便是百萬人的生死。
安爭踩著石階順著那蜿蜒小路往上走,風吹過密林的聲音如劍氣縱橫。而這密林之中,想殺安爭之人,怕是心中也早已經劍氣縱橫。老百姓們覺得江湖深遠與自己無關,可江湖事,便是天下事。如安爭一人的生死,便能風起雲湧。若安爭生,最起碼現在這數萬裡江山之內,人人安穩太平,手有餘錢,家有餘糧。若安爭死,這數萬裡江山之內必然是鐵騎踐踏血流成河。也不知道多少人埋骨黃沙,多少人流離失所。
一人身負億萬生死,便已經不是英雄了,而是帝王。
談山色坐在那塊大石頭上安穩不動,比這也許已經穩當了千年的石頭還要穩當。他看起來臉色平靜波瀾不驚,心中卻對安爭那殺人的手段佩服的五體投地。若換做彆人可能會考慮很多,秦治手握百萬大軍,若是不安撫恐有兵變,若是安撫的過了就會養出驕躁之氣。殺了,怕內亂。而安爭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殺人的時候乾脆利落的好像那根本就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家夥。
“忽然間發現我和他不一樣的地方了。”
談山色長歎了一聲,回頭看了看身邊眾多手下,一時之間有些心灰意冷。他手下很多,這上九天道觀外麵至少有四五百個修為不弱的人在等著他發號施令。而他掃了一圈,卻發現這些人加起來也不及安爭一個人的氣度風采。這讓談山色心裡有些隱隱不安......對自己的敵人出現這樣的感覺,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最終,他的視線落在那個本來已經和他漸行漸遠的人身上。
“在大羲的時候,我最小心翼翼做的事便是養了你。而武當山那個牛鼻子道人,卻將你和我之間的因果斬斷。你自己心裡何嘗不是一直有著擔心,所以才會拚了命以一株桃木的命換了自己的命......那時候,我最忌憚之人不過陳無諾。他若是知道你的存在,第一時間就會把你送進地獄。”
他看著那人:“可你最終還是會回到我身邊,因為你本就是我。”
風秀養站在那,臉色看起來有些傷感:“我不是你。”
“武當山那個牛鼻子的修為稀鬆平常,你真的以為他可以斬斷本尊和分身之間的關係?他隻不過以道宗封印之法封閉你和我之間的聯係而已,在這個時代,牛鼻子那點修為更加的不值一提。”
談山色看著上山的安爭,眼神有些飄忽:“可我還是不想用你,我還是得留著你。我培養了很多人,讓他們去殺安爭,最終都被安爭所殺。但這些人不重要,我可以培養出來更多更多。然而你不一樣,我想著,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殺不了安爭的話,怕是要死在他手裡。你活著,便是我活著。我甚至不想打開牛鼻子給你的封印,就讓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著。”
他轉過頭看向風秀養:“是不是有些淒涼?”
“我不是你。”
風秀養的回答依然是這幾個字。
“何必自欺欺人,就算我不解開那封印,你依然隻是我的分身而已。我就讓你以風秀養的身份活下去,你應該謝謝我。若是你恢複了我分身的身份,安爭必殺你。若你隻是風秀養,那麼安爭就不會殺你......我這一生至今,做的都是一件事,那就是滅絕修行者......可是到了現在,才知道自己也貪生。”
他擺了擺手:“你走吧。”
風秀養倔強的站在那:“我不是你。”
“是不是,已不重要。”
談山色道:“你看到那個上山的人了嗎?他一直都在上山。而我呢,本以為自己坐在高處俯瞰一切,現在醒悟過來,我的高處,不是最高處,而是半山腰。我一直都在半山腰啊......開始俯瞰,現在仰望。安爭已經走的很高很高了,仙尊的修為暫且不說,他還學會了養民......你可知道,養民是什麼人做的事?是帝王。”
“他養,我殺。”
談山色嗬嗬的笑了起來,更顯蒼涼。
“你若不走,留在我身邊,我可就要解開那封印了。”
風秀養依然不肯走:“你把我抓回來,不就是想解開那封印嗎?既然如此,那麼你就解開試試,看看我是風秀養還是談山色。若是你贏了,我也死的踏實安穩。若是你輸了,我便能活的驕傲。”
“驕傲?”
談山色哼了一聲:“不值錢的東西。”
他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你不走,我走。這裡已經攔不住安爭了,況且本來我就沒打算親自去攔住他。自以為是的不止一個許者,還有很多很多人,比如那個九聖。”
他往山下走,那巨大的黑傘飄在他身邊。風秀養也走,就跟在談山色後麵:“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根本就不是為了殺安爭來的,你是想借助安爭的手把這些修行者都殺了。你創建那個所謂的歸元宗也不是要和安爭的天啟宗爭天下,你就是故意把這些人召集起來,然後給他們灌輸一個殺了安爭就能得天下的信念,然後讓他們去送死。”
談山色忍不住笑起來:“還說你不是我,怕是安爭都沒有你想的透徹。你我之念,果然是心心相係。”
風秀養:“你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贏嗎?”
“為什麼?”
“因為你總是低估了安爭。”
風秀養一邊走一邊說道:“你以為,安爭不知道你是要借他的手殺死那些修行者?他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殺?”
談山色的腳步忽然停了一下,回頭看向風秀養:“你是說,安爭已經知道了他是誰,知道了我是誰,也知道了那個人是誰?”
風秀養:“你剛才自己說過了,他一直在上山,而你隻是一開始高一些而已,停在半山腰就不動了。所以你看到的永遠就那麼遠,半山腰的位置看出去有三百裡便是三百裡。而他呢,一直在往上走,所以他看到的比你遠......”
談山色看向安爭已經消失不見的方向,沉默了一會兒後苦笑一聲:“敵人都已經知道了我是誰,我卻不知道自己是誰。”
風秀養道:“現在看來你不止是不如安爭,你連我都不如。你開始懷疑自己的那一刻,境界就已經跌落到了我最初的那個境界。我不停的在尋找自己是誰,不停的想否定自己,所以才會以桃樹換本命。否定了,也就不再去追尋了。而你呢,你開始追尋了......當你懷疑,當你追尋,你就會對自己曾經堅定不移要完成的使命感到困惑。進而,你會懷疑當初給了你使命的人。”
談山色忽然反應過來,看向風秀養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敬佩:“原來你自己解開了。”
風秀養聳了聳肩膀:“我可不想活的那麼虛假,張真人的手段在這個時代來說確實有些弱了。但張真人的境界,真的比你高啊......他說,這樣做不是讓我自己忘記自己是誰,而是讓我自己肯定自己是誰。那木頭換不了命元的,換的是命相。張真人說,最艱難的便是改變自己的心念,否定自己比肯定自己還要難。他說道家之人一直在追求自然之道,就是因為......給自己一個借口,好好的活下去。活著,就是自然之道啊。”
他站在那:“你是不是想殺了我了。”
談山色沉默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然後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算了吧......你好好活著,我得冥頑不靈下去。如果我就這麼突然轉了性子,安爭回寂寞。”
他抬起手指了指天空:“我隻想問一句天外天......你讓我做的,你自己可還記得?若是你記得,為什麼隻讓我在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