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過後很久,齊王和鄭裡奇,蕭讚等人俱都到城門附近驗看了首級之後,齊王和眾多福建路的大員們才分頭折返各自的府邸。
雖然陳於泰的首級要明天才能被楊世偉和徐子先親自帶回來,但岐山盜全部覆滅已經是不可移的事實。
有一艘戰艦和三百餘人的海盜逃走,有一半多是泅水而渡,齊王已經以福建路大都督府大都督的名義發出軍令,興化軍和漳州一帶的駐守廂軍出動,當地的官府要派出民壯至海邊和江邊巡查,發現海盜可以就地擒拿或格殺,務必不叫一人漏網。
同時派船隻出海,至泉州和澎湖一帶,諭令駐守的水師沿岸和在大海中派出船隻巡航,發覺逃走的海盜戰艦立刻剿滅,倉促逃走的海盜不會有多高的武備,人手也不足,隻要能在海上發現當然就能將其消滅,前提就是在這個時代的茫茫大海上,發現一隻海盜船的機率會有多高而已。
鄭裡奇和後來趕過來的林鬥耀對徐子先當然是不乏讚美,這件事終於也是能叫林鬥耀沾光,可以彌補一下去年江灘之戰時其損失的威望。
雖然明眼人都知道,南安侯府是齊王的宗室一脈,和林鬥耀不僅沒有什麼深厚的交誼,反而有過爭鬥與不和。
但政治便是如此,既然林鬥耀現在與徐子先已經和解,這一次的戰功上報,徐子先也是明顯的釋放了善意。
先後知會了大都督府,安撫使司,提刑使司,加上福州府,該知會的一個也沒有漏掉,從安撫使林鬥耀到提刑使鄭裡奇,還有知府楊世偉,知州呂問賢,一大串的名單都會列於奏功的捷報之上。
對這件大喜事,特彆是在京師變亂和北伐之前,會被天子和兩府視為吉兆,特彆是天子這種比較情緒化的上位者,經常會因為一時的激動就對某個官員心生好感……故去的劉大參就是其中之一。
林鬥耀倒是沒有指望因為此事就能趁勢入京,但這總是一件好事,對他而言就是給自己的履曆加上了紮實的一筆,如果京師要會推執政,由韓鐘提名壓陣,又有實打實的功勞在身,林鬥耀的元隨扛上一把清涼傘的可能性就會大幅度的增加。
齊王心中委實高興,林鬥耀,鄭裡奇,加上一個楊世偉,就算蕭讚偏向趙王一派,對於福建路連宗室和文武大員共同的決斷,一個巡按使又能做出什麼與眾意相違的決斷?
徐子先可以升官,爵位倒是沒有太大指望。
陳於泰是福建路的痼疾,每任安撫使都想除之而後快,但畢竟隻是一個兩千餘眾的小規模的盜匪……兩府和大多數人都知道,陳於泰的能力不是普通的盜賊可比,但從規模和斬首數上畢竟還是不足。
徐子先已經得以任同知岐州,提管馬政,六千戶食實封,對朝廷來說也是頗為豐厚的賞賜,就算有岐州港戰功,想升任國公也是沒有可能……就算韓鐘也不會支持,雙方在京師的合作韓鐘已經通過各種手段表達過謝意,對政客來說,人情處理完了就不存在人情,韓鐘和天子之間隻是維持著脆弱的平衡,如果韓鐘明顯的倒向徐子先一方,對京師的政局來說會有災難性的後果。
就算如此,齊王也是足夠開心和高興了。
還有什麼事比看到巨盜授首,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晚輩能夠扶搖而上更開心更高興的事情呢?
齊王想除掉陳於泰也是很久了,但一直苦於下手的地方,並且也是一直在顧忌陳於泰與蒲行風的勾結。
近來羅方伯至福州,這邊的大員才知道蒲行風與泰西各國還在交戰之中,暫時抽不開身,這也是徐子先能到岐州任職的重要原因。
若不是知道此事,怕是福州軍政高層對鏟除陳於泰,還是會有相當程度的忌憚和擔心。
現在最少在一兩年內不需要擔心,而以徐子先的能力,兩年之內梳理出數萬精銳廂軍當不在話下,隻要安撫使司鼎力支持,財力錢糧不愁,福建路的十萬廂軍配合禁軍,海盜來襲又能如何?十餘萬廂軍和禁軍配合,海盜在海上是大魏水師無法抵敵的存在,但一旦到陸上,其又怎麼與大魏精銳相匹敵?
大量的精銳,手持長矟,障刀,還有神臂弓等軍國重器,海盜再怎麼悍勇敢戰,岐州港一戰還是說明了其不是經製之師的對手,堂堂陣陣的陣戰決勝負,海盜定然不是對手。
齊王回到王府時,腳步都是罕見的輕盈,臉上也滿是愉快的神情。
一些舊部尚在廂軍之中任職,有幾位在岐州被攆走的廂軍將領連續多天至王府求見,一則是表達對徐子先的不滿,另外就是想請齊王替他們再安排新的出路。
更多的廂軍武官也是聞訊趕過來,他們也想知道齊王在此事上的態度。
徐子先在岐州的戰功太過耀眼,已經對很多人有很大的觸動了。
齊王是故念舊情的大人物,若非如此也不會叫大量的廂軍將士歸心,見到這些舊部,齊王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他道:“陳於泰授首,徐子先陣斬岐山盜一千七百餘級,陳於泰的首級明天就送到福州來,南安侯立下這般大功,此前在岐州做的事,無理也變有理,何況各地的防禦使知寨指揮上任,總是要淘汰一些老弱,裁撤一些不聽話的武官,你們這些人卻是不聽我的招呼,自以為資曆老,要和南安侯硬碰硬,不要以為南安侯聽本王的,就算他不聽,凡事占住一個理字,你們以為我能如何?”
齊王性格向來溫和,對部下也向來溫言撫慰為多,此時疾顏厲色,諸多廂軍武官被訓的狗血淋頭,卻是一聲也不敢吭。
“李星五和董瑞祥先前也糊塗,後來投效過去,南安侯不都接納了?”齊王見眾人不出聲,接著道:“底下本王是打算薦南安侯為福州府觀察使,有監督編訓廂軍之責,你們若還是有糊塗心思,想著過富貴舒服的日子,倒不如現在就想辦法調任,到外路去,福建路外任由你們去,本王會替你們想辦法。要想繼續當武官,就得踏踏實實的當差辦事,以前本王對你們格外優容,是因為找不到替本王出頭辦事的人,你們好好想想看,本王十幾年前帶兵的時候,和南安侯有沒有什麼不同?”
這一下眾人俱是明白過來,齊王是因為年老精力不足,而且身為親王兼大都督,對下頭不好乾涉太深,事事不宜都插手,這才坐視廂軍敗壞,每年隻把最不聽話,犯規矩最多的廂軍武官處置幾個,維持眼下的格局便可。
現在有了南安侯徐子先衝殺在前,齊王自是會全力支持,而回想起來,十幾年前齊王主政帶兵時,似乎規矩也是較現在嚴格的多,眾人過了多年的安穩日子,倒是將前事俱都忘了。
當下一個副都指揮站起身來,畢恭畢敬的道:“殿下既然說明白了,我等除了聽從王命之外,還有什麼可說的?帶兵的人總是希望能帶一支強兵,若南安侯真的能辦到,帶著我等多立戰功,博更多的功名富貴,豈不也是好事?舒服日子過久了,其實也沒有多大意思。”
齊王欣然點頭,說道:“這是我的意思,你們最好幫我傳揚開來,日後南安侯不僅是宗室侯爵,朝廷命官,更可以視為接我衣缽的傳人,爾等明白了麼?”
在此之前,齊王雖然對徐子先進行過多方麵的支持,但還從未有過這般明確的表態。
有了這個表態,加上徐子先現有的權勢和上升的勢頭,等若是齊王在很短時間內,會把自己在福建路的廂軍體係中的實力全部交給徐子先。
這和暗中扶持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有了齊王明確的表態,很多早就看好徐子先的武官可以堂而皇之的投效過去,不會有背主的嫌疑,不會被同黨們罵為反叛,沒有道義上的任何麻煩和責任。
而齊王將這些人脈全交出去,也意味著在一兩年內,他將隻剩下影響力和官職爵位,權勢會變的空心化,徒具虛名而已。
就如同將卸任右相回福州的徐夏商一樣,成為一文一武的兩個吉祥物。
對天子和兩府來說,一個有威望和潛實力的親王大都督威脅可是比一個冉冉升起的新星要大的多,哪怕徐子先是朱虛侯般的人物,沒有多年的經營也難以與齊王的權勢相比。
這種交接的過程中也可能會出現意外,隻要能保持福建路總體的穩定,朝廷是樂見福建的地方勢力在交接過程中發生衝突,變得分散開來。
“殿下真是一心為公……”
“高風亮節,令人敬佩。”
一群廂軍武官說著敬服的話語,但態度已經比此前發生了變化。
這些武官有的是從岐州來,有的是福州府的廂軍武官,從統製到寨都指揮,營副都指揮,都虞侯,都統製俱有,他們平時受福州府的管轄,也有提刑司下的巡防營武官,但軍籍,日常訓練,入營,退營,俱是大都督府管理。
這算是廂軍的特殊之處,地方官府和都督府雙重管理,其實禁軍雖不受都督府的管製,但同時也是受地方官府和樞密院,包括政事堂直到天子的多重管製,在大魏,除了團練之外,沒有哪一支經製之師能獨立自專,團練是因為戰鬥力低下,隻是民壯編組起來協助禁軍和廂軍,是一種純粹的守備力量,武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在這種體製下,南安團練才有機會異軍突起,徐子先得以貫徹他的練兵理念,並且獲得了相當耀眼的成功。
廂軍若是講規矩,則齊王也不得暢快掌兵,要緊之處是得人。
同樣的事,趙王交辦的,齊王的人便當沒看到,或是拖延敷衍。而齊王交辦的,就是雷厲風行,順暢執行。
相反,趙王的人對齊王的命令自然也是陰奉陽違,對趙王的指令言聽計從。
齊王若將人脈交出去,則日後情份就會越來越淡,眾人隻能聽徐子先的,哪怕是對齊王這樣的老上司,也隻剩下表麵的情份而已。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齊王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福建路也到了更換廂軍主事人的時候了。”
看到眾人隱隱有擔憂之色,齊王又笑道:“無需擔心,南安侯任觀察使,再升副都督,總還得有幾年時間,由得你們慢慢適應,跟隨。”
眾人諾諾連聲,齊王又同眾人說了一會兒話,還是有親王的體製尊嚴,但已經沒有上司的威嚴,以往的瑣碎細致也是消失不見,隻有溫言撫慰與勸告了。
待齊王離開之後,眾多的廂軍武官麵麵相覷,心中俱是明白,福建路的一個新的時期,很快就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