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遠笑道:“你的文章寫好,我們不會刪改,立刻以特彆刊登發,十天之內會被各路的報紙轉遍全國,陳於泰可不是蒲家雇傭的那些雜魚,其聲名整個大魏關心時事的俱是知曉。這一篇報道,可以令南安侯再次名揚大魏,燕客你也是一樣。”
“我已經無誌於報業。”魏翼知道鄭明遠的意思,笑著道:“到時候自然算主編主筆,我算是副手好了。”
“燕客你直爽,我也不矯情。”鄭明遠大喜道:“將來隻要我在周報,對南安侯和燕客你,都是鼎力支持。”
“上一次各家報紙收受了人家好處,在報紙上拱火,要把明達放在火上烤,也是蒙蔽了不少人,還好周報一直沒卷進來,相比來說,十家小報也比不上周報這種大報。”魏翼笑道:“明達有信給我,還是很見情的。”
“當初我們不登錄,有一些股東還有意見。”鄭明遠感慨道:“還好當初沒有登,不然現在就真的是臉被打腫了。”
魏翼冷笑道:“宜將剩勇追窮寇啊,這是明達常說的話。周報既然開特刊,當然要把當初質疑的,辱罵的,嘲諷的小報都點一下名,叫他們解釋一下,為什麼當初會那麼做。”
“可以,小事一樁。”鄭明遠笑道:“報界彼此打悶棍的事多了,做這等事,咱們拿手的很。”
魏翼微微一笑,報界的竟爭確實很大,太祖創立報紙算是開了先河,雖然各大報紙是以登錄朝廷邸抄,找卸任官員分析國策,並且登錄社會新聞,文人的雅集文章,詩詞為主,那些隻有十幾人,甚至幾個人的小報要想生存,隻能是拿人好處替人說話,隻要不是涉及反叛之類的犯大忌的話,連天子的怪話他們都敢說。
反正報業就是要拾遺補缺,這可是太祖當年說過的話,也算是這些小報的護身符。
大報要嚴肅的多,雖然不是官辦,但福州周報這樣的報紙有很多舉人秀才,或是退休的官員在其中,實力雄厚,對那些靠花邊新聞和收錢賣文章的小報,曆來是缺乏好感和認可。
魏翼為主筆時,和小報也打過若乾次筆仗,對這等事可完全不陌生。
這時江邊傳來轟鬨聲響,似是大片的人群在發出叫喊和歡呼聲,魏翼和鄭明遠趕緊趕過去,人群已經擁擠成一片,幾乎難以抵達江邊。
還好提刑使司和福建府的官吏帶著大量的巡防營和府裡的衙役趕過來維持秩序,今晚福州府城的城門都沒有關閉,顯然是官吏們也在等待著這一刻。
魏翼看到了騎馬趕至江邊的鄭裡奇,海盜也是盜案,每一次海盜犯案,提刑使都脫不得乾係,陳於泰犯的事越多,鄭裡奇身上的壓力便是越大,這一次若是陳於泰伏誅,對鄭裡奇來說也是去了一塊心病,他當然是會第一時間趕過來。
在海嘯般的歡呼聲中,巡防營的廂軍官兵們開辟出一條道路來,魏翼等人跟在鄭裡奇身後,也是成功抵得江邊。
很多男子神色激動,婦人們已經激動的哭叫起來,不少人在咒罵之餘,也是在默默祈禱,告慰被海盜們殺害的親人們的在天之靈。
魏翼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太激動,畢竟他沒有親人死在陳於泰和他的部下手中,但當他看到一張張激動的臉龐,還有一張張激動到扭曲的臉龐時,心中還是不由自主的激動起來。
有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清瘦而精乾,看的出來是一個很難暴露情緒的鋼鐵一般的漢子,黑色的皮膚,瘦弱精乾,典型的常年在海上的福建人的形象,其臉部的線條如刀刻一般分明,現在其兩手緊握,半跪在地上,當整船的海盜首級被搬抬下來時,這個漢子身體都不如由主的戰栗起來。
當然不是畏懼,而是克製情緒到最高峰時的自然反應,這種反應和畏懼無關,隻是儘量在克製自己。
魏翼的身體都差點兒跟著顫抖起來……他難以想象這個漢子遭遇過什麼事,他也不願意去想象。
當整筐的人頭陸續搬抬下來,整個江邊都被裝人頭的筐子堆滿,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在江邊彌漫開來,人頭都是麵色猙獰,這倒是不奇怪,被砍下人頭的那一瞬所有人都是麵目扭曲,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一筐一筐的人頭陸續被搬抬下來,很多人焦急的打聽著是否有陳於泰的首級……人心就是這樣,雖然自家的親人可能死在一個不知名的海盜刀下,但既然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一切罪責當然都得算在陳於泰一個人頭上。
“陳於泰的首級還在岐州港。”一個府衙的押司官大聲道:“大府明早回福州府城,到時候會帶著陳於泰的首級回來,南安侯和岐州知州呂問賢一起到府城,至安撫使司當麵驗看首級……”
人群中更是嗡的一下,很多聲響一下子爆發起來,不少人直接嚎啕大哭,甚至是激動的不能自己。
“南安侯真是我福建路罕見的豪傑。”
“先殺陳於勇,再擊敗幾千匪盜,上任不到兩個月就斬了陳於泰,難以想象。”
“此前還有不少人質疑他在岐州爭權奪利,不將心思用在誅除岐山盜之事上,現在可見南安侯是在暗中布置,可笑那些人真是小人之心。”
“可不是?我早就說過南安侯不是那般人。”
“宗室中要麼膏粱子弟,要麼就是罕見的人傑,南安侯是齊王之後最有能耐的宗室,也虧得人家一直將百姓之事放在心上的宗室,那就更難能可貴了。”
“齊王之後又有南安侯,我福建百姓還是有福。”
“現在天下有大亂之像,惟有我福建路不僅無大事,還剿平了為禍多年的巨盜,真是我等福建人的福氣。”
“也不儘然……”有人疑惑道:“陳於泰身後可是有顏齊,劉旦,蒲行風,到時候巨盜前來,可是十幾萬人的規模,漳州被破,福州也未必平安,要是真的把大盜惹過來,也是天大的麻煩。”
“什麼昏話。”這種論調在這個場景顯然不合時宜,有人大怒道:“人家上你家燒殺搶掠,你說他身後有更厲害人物,有人擊殺了這強盜,你反說他引來更厲害的,這是哪家的道理?就算沒有蒲行風幾個,陳於泰禍害我福建路豈又少了?”
“說什麼昏話!”有人振臂揮拳,怒道:“誰說的,俺要揍他一頓。”
說話的嚇了一跳,頓時走避了開去。
魏翼也是輕輕搖頭,任何時候都不乏澆冷水,說昏話的存在,這等人也不必去理會,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公道在多半的時候自在人心,有時候錯誤的輿論和做法看似占據上風,其實隻是多半的人處於沉默的狀態而已。
當這種時候,正氣上揚的時候,說不合時宜的蠢話不僅不會被人讚同,被人揍了也是純粹的活該了。
碼頭上混亂異常,連帶福州城裡都是到處有叫好聲和哭泣聲,魏翼踏上一艘小船的時候,城中已經有人在放爆竹,也有很多人就在碼頭和江邊點燃香燭,燃燒紙錢,祝禱著死在海盜手中的親人,他們的大仇已經得報,可以安心重新投胎轉世做人了。
魏翼的眼角有些濕潤,感覺到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意,心裡也是渴欲趕緊見到徐子先,他要知道好友是怎麼完成這樣的壯舉,他想著能早點聽徐子先親自說這件大事的細節,然後狠狠的誇讚好友一通,接下來要和徐子先舉杯共飲,替徐子先慶祝,經過這件事之後,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已經是牢不可破,加上諸多盟友的幫助,短時間內掌握更大的權力也並不是難事。
魏翼將要任官,原本他的成就比徐子先要大的多,實權官紳之後,家資頗豐,徐子先還往他借過錢,他還記得徐子先開口時的模樣,有些窘迫和難堪。
才隔了不到一年,現在的徐子先卻是已經將魏翼和徐行偉遠遠甩開,落在身後老遠,三人的地位已經發生了極為明顯的變化,在此之前徐行偉的家族已經告誡其要緊跟徐子先,魏家由於是官紳世家,說話不會那麼明顯和淺薄,但態度也是相似,隻是略有一些矜持而已。
魏翼估計,這一次事情之後,怕是家族中的長輩提起徐子先時,也不會稱其名字了,而是會以爵位相稱。
儘管徐子先尚未完婚,還隻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在很多大家族裡不要說掌握全權,怕是連發聲的權力都沒有,可就是這麼一個後生,掌握了南安侯府的全部權力,並且持續的戰勝強敵,從幾十人對抗二百岐山盜開始,到擊敗蒲家勢力,在京師斬殺大參,回到福建兩個多月就又斬殺了作惡十多年,橫行不法十多年,欠下累累血債的陳於泰也終於授首伏誅,這樣的豐功偉業,委實叫人難以想象,也是有一種風雲激蕩,英雄應時而出的想法。
和魏翼持相同看法的人必定會很多,以後徐子先在福建路的地位,勢必會水漲船高……
懷著種種樂觀的看法,魏翼踏上一隻小哨船,漿手們劃動船漿,奮力向岐州港方向而去,報館對這些水手都出了重資,天黑之後江上行船當然有風險,為了搶第一時間的稿子,報館也是投入了重注。
對魏翼當然是不講錢,人情和政治才是魏翼或魏家最想要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