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齊王府中的歡快,愉悅氣氛完全不同,宗室街裡的趙王府內氣壓極低,每個人說話時都是低聲慢語,臉上都是小心翼翼的神情,每個人都很緊張。
整個福州府城幾乎都是在一片歡騰之中,已經起更了還是能聽到四處燃燒煙花爆竹的聲響,已經是暮春時節,天氣和暖,在這種的時候有了天大的好消息,更容易讓人們釋放歡樂的情緒。
而趙王府不同,外間越是歡騰,則趙王府的氣氛越是微妙。
當然趙王不可能是因為陳於泰的死而心生不滿,再怎樣他是天子生父,國朝親王,能誅除一個巨盜對趙王來說也是件好事。
蒲壽高這樣的外來商人會和海盜有所勾連,趙王這個親王卻不會如此。
大魏越是富強平安,對宗室,對近支有望天子儲位的宗室來說就越代表安全,大魏的安穩才是宗室富貴平安的基石,這一點上趙王和蒲壽高是有著根本性的矛盾。
趙王府的壓抑當然是來源自於徐子先的成功,徐子先的成功意味著很多東西,不少人會升官,齊王會得到兩府代表天子頒賜的嘉獎,趙王當然也有一份。
這種功勞和賞賜對齊王是榮譽,對林鬥耀等人是升遷的希望,而對趙王來說則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這是恥辱,不折不扣的恥辱。
趙王在福建多年,從普通的親王到執掌大權,在徐子先出現之前,趙王在福建的文官之中,禁軍之中,廂軍之中都有了深厚的基礎。
特彆是趙王府與昌文侯府的聯姻,更是使趙王掌握了福建路的大半文官,齊王死後,其又掌握了大半廂軍。
大變陡然發生之後,趙王在福建稱監國,本路的文武官員和駐軍迅速認可,並且提供了大量財力,福建一路就有禁軍十餘萬人,廂軍二十餘萬,這也是東南財賦僅次於江陵的明證。
可惜趙王父子實在是昏庸無能,憑白浪費了大量的軍械和福建路多年積累的財富。
包括人力資源在內,很多還有忠勇之心,並且願為朝廷效力的軍官白白浪費了。
“事至如此,殿下還在猶豫麼?”李穀麵色鐵青,往常的那種瀟灑隨意的態度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在此之前,李穀獻計將徐子先拱在火上烤,有一些不實的誇讚之詞,看似誇讚,其實是極為隱晦的譏諷。
連續兩個多月時間,報界和民間的輿論一直拿徐子先在岐州的行為做文章,後來都是一致斷言,南安侯對陳於泰也是沒有任何的辦法。
現在現實狠狠打了李穀一耳光,他的謀劃更象是孩童的胡鬨,報界丟臉的同時,更丟臉的就是李穀和其身後的趙王。
“殿下,當然不斷,反受其亂……”趙王久久無語,李穀隻能起身告辭,麵色當然是十分難看。
待李穀出門後,一旁的徐子文對趙王道:“父王,李先生說的還是有道理的,再這麼下去,徐子先任觀察使,手伸到廂軍之內,再立下什麼功勞,有老相國和齊王,安撫使一起保舉為副都督,就算其還是南安侯,對父王的威脅還是太大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趙王頗為不悅的道:“李穀昏了頭,你也跟著瞎鬨麼?徐子先現在事事比你們兄弟強,越是這樣,越要鎮之以靜。你多看看史書,多少驚才豔豔,暴得大名的青年後生,看似厲害,最終在史書上的官職卻相當有限,而那些不聲不響的,倒是全部做得丞相,三公,大將軍,你們兄弟,就站穩了腳步,一個國公身份也跑不掉,徐子先再放他折騰十年,能當上國公,老夫就當他厲害。”
趙王在關鍵時刻,倒也確實是有幾分見識。
確實是如他所說,史書上被記錄的才華之士不知凡已,而同時期那些年齡相當,隻家世略強的,卻是不聲不響的位至公卿,甚至不需要勞心出力,每天隨意勾當公事,輕輕鬆鬆就能位至三公,還留著雍容華貴的氣度和聲名。
而辛苦做事的,看似有沉甸甸的功勞記錄著,其實一步艱辛,最終的成就卻是不如那些籍籍無名的貴人們。
徐子先的身份擺在那裡,天子和趙王一係的忌憚也擺在那裡,立下再多的功勞,爵位和官職卻是難升。
徐子文卻道:“父王太樂觀了吧?有齊王大力支持,先觀察使,再副都督,再國公,請問天子怎麼搪塞,說我父子忌憚徐子先有意儲位嗎?那不是把事情攤開來交給眾議?若真的有公議,請問是我三哥還是我,更有資格和徐子先爭?父王要鎮之以靜,也要看本錢,父王已經年過五十,徐子先才二十!”
趙王悚然,這一下他真的明白了。
人心在徐子先那邊,時間也是在徐子先那邊。
“我明白了,不過李穀的辦法不行,伏兵襲殺親王,簡直是胡鬨。”
徐子文還要再說,趙王擺了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再說下去了。
見父王如此,徐子文知道已經說服,當下身子往後縮了縮,整張臉也縮在燭火的陰影之內,看起來格外的陰沉。
……
第二天中午時分,徐子先和楊世偉,魏翼等人護送著陳於泰的首級回福州。
江邊,碼頭,官道,府城之外,到處都是洶湧而來的人潮。
徐子先踏上岸邊的時候,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到處是一片喝彩叫好聲。
雖然是宗室,徐子先卻是不折不扣的福州人,最少百姓們心裡是這樣想,而且也並沒有錯,徐應賓就是在福州出生,徐子先更是土生土長的福州人。
南安侯的榮光,就是福州人的榮光。
而且南安侯是替大夥兒報仇雪恥,很多人在叫喊時情不自禁的哭嚎著,很多婦人衝過來,似乎是要給徐子先嗑頭,也似乎要做彆的事,場麵相當駭人,倒象是徐子先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大盜一般。
好在楊世偉的三班衙役很快趕過來,和提刑司的廂軍一起配合開道,大夥兒才略有些狼狽的到城門處。
城門口一群穿朱紫和大紅官袍的官員在迎接,齊王自是在內,大群的禁軍武官和廂軍武官也都是在內。
眾人互相揖讓,一個禁軍武官,好象是個副都統製,有些酸溜溜的開口道:“咱們大魏現在真的是團練撐著了,這麼大的事,南安侯就沒想過調用咱們禁軍?”
“倒是想,禁軍怎麼也不能在我的團練之下,”徐子先微笑道:“但沒有樞密院令,你們敢隨意出動一個營出來?”
眾人微笑起來,徐子先算是給了禁軍一個麵子和交代,陳於泰授首,除了趙王和蒲壽高一係的人不不高興,也就是禁軍將領們會吃味了。
現在有種說法,徐子先的團練不僅淩駕於廂軍之上,戰力也遠在禁軍之上。
徐子先的話很巧妙,既不認為禁軍在團練之上,需得護住自己的部下,但也捧了禁軍一下,緩解了一下雙方若有若無的較勁心思和潛藏的敵意。
禁軍第一軍的都統製劉廣泗笑道:“這幾天本軍打算閱看兵馬,請齊王殿下,還有安撫使大人一起到營觀操,如何?”
齊王點頭道:“可以,禁軍理應展現不俗,本王當然是支持。”
新的製置使還未上任,林鬥耀此時尚兼製置使,支持禁軍也是他的權責範圍,當下也是點頭應諾下來。
“這便是陳於泰?”齊王站立之時腰背挺直,兩眼炯炯有神,幾乎是目不轉睛。
陳於泰的頭顱臉上被擦拭過,看起來倒還算乾淨,脖頸處被斬斷的地方也清洗過了,看起來很乾淨,象是後世的某種模型。
不管怎樣,這是一顆貨真價實的人的頭顱,有一些膽小的文官彆過臉,不怎麼敢於認真看,隻有齊王在內的武官,還有林鬥耀這樣的高官顯職,權力使得他們更自信,在打量陳於泰首級時,包括蕭讚這個標準的文官在內,俱是用據高臨下的冷漠和毫不在意的態度在打量著高時來手捧著的頭顱。
四十左右的年齡,碩大的腦袋看起來比普通人大了一圈,陳於泰和其兄弟都是勇力和膽氣過人,其早年曾經在海上為水手,膽氣定然遠超過普通人。
身手自然也是了得,否則在一群膽大包身的水手之中,根本就無有可能服眾。
這樣的人自有一股豪傑氣息,當然得是活人才展示的出來,現在的陳於泰兩眼閉著,臉上有一種臨死之前特有的驚惶凝固起來的詭異表情。
一般的地方官員都見過這種表情,死囚在臨斬前的一刻都是這副模樣。
“赫赫有名的岐山盜的首領?不過如此。”鄭裡奇搔著腦袋,苦笑道:“咱們十來年對此人毫無辦法,甚至心懷忌憚,到底還是南安侯少年英雄,此番替福建誅除一大害,我想,朝廷理應酬功。”
“這是自然。”楊世偉緊隨著道:“福州並漳,泉諸州,很有可能受海盜侵襲,本官覺得,理應叫南安侯負起更大的責任來。”
趙王一脈的人臉部變色,蕭讚的神情也是不自然起來。
若是如楊世偉,鄭裡奇所言,徐子先很快能負責福州府的防禦,甚至是整個福建路的防禦了。
製置使當然不可能,不過就任福建路觀察使,從四品官職,負責廂軍的訓練,統調,是福建軍政體係與大都督府對接配合的官員,理論上來說高於各路軍州的主官,也可以任大都督府的右副都督,正好有缺額。
很多人會期盼並喜歡徐子先和趙王共事,期待這叔侄倆能在大都督府內演一出大戲,想看熱鬨的人可真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