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於泰一去,福建路的軍政格局會有轉變,當然是向南安侯府有利的方向來轉……”劉益輕聲道:“我建議君侯格局要大,可以把葛家兄弟,還有我,老金,老吳他們,少年牙將也是一樣,放一批出去,在各地做事,有君侯的力量支持,很容易出頭,幾年時間,可能就能到一呼百應的地步……”
徐子先看了眼劉益,這廝說話聲音很低,四周的人不多,除了少數受傷留下來的武官和士卒,就是軍醫在跑前跑後的忙碌,劉益又壓低著嗓子說話,聽到的人當然是不多。
這個思路確實相當了得,也是方少群給徐子先的建議。
林鬥耀著重的是政績和禁軍,對福建地方勢力和廂軍不是太著緊。趙王的身份在,林鬥耀沒必要和趙王硬頂,這也是這幾年趙王風光得意,強行壓住大都督齊王的底氣所在。
現在徐子先冒起,行事風格和齊王完全兩回事,林鬥耀反而會支持徐子先壓製趙王,因為鏟除陳於泰隻是一個開始,底下福建將會麵臨隨時來襲的大股的外來海盜。
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兩年,誰也說不清,但海上五盜,除了招安的王直外,任何一人都可能率部來攻。
在強大的外部壓力下,內部扶持強力人物也是最為明智的做法。
有齊王,林鬥耀,鄭裡奇等宗室親王和高官大員們的支持,徐子先在一兩年內掌握更大的地盤,獲得更多的資源,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對此徐子先也在猶豫。
此事有利有弊,從利字方麵來說,可以在兩年內掌握福建路大半的廂軍力量……趙王根本不行,其拉攏人無非是砸錢,很多人不喜歡趙王的行事風格,對跋扈囂張傲氣淩人的徐子威,徐子文兄弟,福建路其實也是相當的缺乏認可。
這般行事,徐子先能在兩年後掌握數萬廂軍,獲得大量地方的錢糧支持,而地方軍政這麼支持他,毫無疑問是要把福建路的防禦交給他來負責。
禁軍配合廂軍,處處都是漏洞,如果換上徐子先這種有能力的宗室領兵,局麵會大有不同,就象當年的齊王一樣,宗室要有本事,在地方上呼風喚雨,會得到百姓士紳更多的支持,非普通的將領可比。
弊病就是若到這般地步,更坐實了徐子先野心勃勃,天子對他的提防和壓製便會來的更直接和猛烈。
甚至會有斷然被攆開的風險,一道旨意,調徐子先至江陵大都督府任副都督,拜賜國公,誰能說出不是來?
但這等於是斷了徐子先的根基!
現在的徐子先隻有朝廷看來不太起眼的團練在手,雖然精悍但實力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南安侯府剛要開發東藩,此前的根基就是南安附近的幾個鎮子,最多算上荒涼的東藩,徐子先在地方軍政體係根基還很薄弱,特彆是在廂軍體係內,幾乎算是毫無根基。
若是走第一條路,則很有可能麵臨對天子的決絕反擊,兩府的態度也很可疑,韓鐘的人情已經還完了,徐夏商老邁,支持力度不會太高,而且事涉儲君大位之爭,除非是徐子先有成功的可能,否則叫老相國不顧生死和家族安危出來支持,也是不太現實。
便是天子將徐子先調行征調到京師,亦不是沒有可能。
在真正根基牢固,可以不鳥天子詔令之前,徐子先覺得自己還是低調些行事比較好。
就如眼下這樣,手伸的不長,功勞一直立下來,總有一天光芒蓋住福建路的所有宗室和軍政大員,堂堂正正博得國公,親王,大事來臨之前,能經營到如此地步,徐子先感覺就是足夠了……
“你自家看著辦……”劉益失血很多,有些虛弱,不過也沒有到需要躺下的地步。這廝說了話已經感覺自己說的太多,當下躺了下去,微閉兩眼,這就是表示自己不再多事的態度了。
“扮豬吃老虎,悶聲發大財更適合我。”徐子先輕笑一聲,算是回答了劉益。
劉益悶哼一聲,沒有答話。
……
“跑不掉了,大當家……”
海盜們為了阻止追兵,或是想要拚個魚死網破,不少人跑回來之後開始縱火。
港口區全部是木屋,幾乎沒有一間磚石造的房子,當年的岐州港就是隻有幾個小漁村,哪有人燒磚、製瓦來造屋?
後來被陳於泰率部盤踞,海盜燒房子在行,造房子還是算了,這麼多年下來,一幢象樣的房舍也沒造,陳於泰的住所也就是十幾間稍大的木屋而已。
火光一起,借著江麵和海邊吹過來的風勢,幾乎是瞬間把幾百間屋子都燒成了白地。
火勢一起,海盜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
到處都是火,跑來跑去的躲避越來越困難,火光之下想潛藏都是辦不到的事了,很多海盜在白刃加頸時乾脆投身火場,任憑自己被燒成一團焦炭。
陳於泰身邊有幾十個親衛,都是老弟兄裡信的過的,平時好酒好肉養著,搶來的東西也是分第一等,所以忠心上頭是沒有任問可疑惑的地方。
戰線一崩,這些親衛就護著陳於泰逃跑,當時陳於泰已經如行屍走肉,可能是慘敗的太快,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給陳於泰的衝擊太大……在開戰之前,陳於泰一直是以為團練與自己的部下在伯仲之間,雙方贏或輸完全看臨場的發揮,可能是看運氣,也可能看地形,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部下的表現並不會比江灘一戰時蒲家的人強出多少來,甚至由於指揮的原因……蒲家的人最少有一位曾經的禁軍統製負責提調指揮,戰術章法還算可圈可點,陳於泰從始到終除了激勵士氣,確定穀口戰場之外,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
當幾千人的混戰開始之後,這個海盜頭子才發覺自己相當的迷茫,他不知道如何調整戰場,如何反應,如何看到不利時調整陣列和戰法,陳於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麾下的兒郎被南安團練砍瓜切菜般的斬殺。
整排的海盜呐喊著出矟,然後整排的被架矟,被反擊,被障刀刺入要害,口吐著鮮血倒地而死。
然後出現逃散的海盜,一個之後就有一百個,戰線崩潰之前陳於泰剛看到征兆,還在焦急的考慮辦法時,大規模的潰逃就開始了。
這種事其實是沒有辦法阻止的,在冷兵器時代的戰場上,戰況激烈時人們看到的一般就是自己的身邊左右,當一種行為出現,很多人會被帶動起情緒,很多猛將能戰無不勝,是因其個人的武勇配合衝刺,突襲的戰術準備,可以完成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壯舉。
唐之李靖,宋之王舜臣,明初之常遇春,傅友德,俱是這般的猛將。
而一般情況下,戰場上出現潰敗逃之後,人們的從眾心理會使得戰線極劇不穩,然後就是最終悲劇般的雪崩。
雖然最終的結果還是可能被殺死,但每個人化身的雪花都希望自己才是幸存者。
當同伴在被斬殺,慘叫,濃烈的血腥味道不停傳過來的時候,很少有人敢於轉身奮戰,更多的選擇是拋掉一切可拋掉的礙事的物事,加快自己逃跑的腳步。
彆人的生死是無所謂的,隻要自己能逃脫就行。
當陳於泰看到戰線崩潰之後,呆若木雞的他隻能任由一群護衛架著自己逃走。
先是在黑暗中逃竄,護衛們逐漸被追兵所殺,或是主動滯後擋住追兵。
然後四處是火光,幾百間木房子不知被誰點燃了幾間,然後火助風勢,不到兩刻時間,整個岐州港的所有房舍似乎都是在大火中燃燒起來。
東西十一裡,南北不過七八裡路,這是岐山環抱又有大片海灘岩石的大型港口區,去掉小塊的樹木,開辟出來的田地,還有房舍和倉庫一類的地方,能容人們躲避的地方實在是太少了。
火光和哭喊聲中,陳於泰看到港口那裡到處是洶湧的人頭,無數人都在拚命往港口跑,有一些動作快的正在往船上爬去,但他們身後已經是舉著刀矟趕過來的團練,在這種情況下,團練們還是以小隊的形式組成若乾個小陣,彼此配合,有一些海盜困獸猶鬥,拚死還擊,這種微弱的,零星的抵抗很快被粉碎了。
一個個小隊形式的團練以刀牌,長矟,步弓彼此配合著,清剿著火光下狼狽奔逃的海盜們。
沒有憐憫,沒有寬恕,沒有任何人可以活命。
團練們冷血的剿殺著海盜,效率極高,現代人總是會低估冷兵器時代的殺傷,把弓箭看成小孩的玩具,把刀劍等冷兵器想成和後世菜刀差不多的東西。
其實相差很遠。
長矟和障刀都異常鋒銳,稍微用力就能把人完全的切開。
地麵上到處是屍體,腦袋被劈斬下來的,胸口和肚腹被切開的,甚至有幾乎被砍成兩段的人的屍體。
到處是鮮血,呻吟聲,慘嚎聲,火光下躲藏的人影。
求饒聲,被迫用手臂擋鋒銳障刀時的無奈,手臂被斬落時的慘嚎,接著是團練的身影,上前一步,障刀一揮,一切聲音俱是結束了。
長矟,步弓,障刀,整隊的人一起配合殺人很快。
很快廂軍們也趕了來,他們奉命突向港口,他們手中有更多的弓箭,在港口區開始射殺那些往船上攀爬的海盜們。
在此時所有人都顧不得什麼了,能跑到海灘上的海盜開始直接往海水裡跑,這裡其實還算是江水與海水的交彙區,閩江的出海口與大海相接之所,大片黃色的江水和藍色的海水中是下餃子般撲騰著遊向遠方的海盜,他們水性相當不錯,有很多人瞬間就遊出了很遠,南安團練對此也不以為意,水性再好又如何,從這裡遊出去,要到對麵的漳州得遊兩到三天,有幾個水性好的能遊過去?一會兒駕船到漳州沿海,喻令沿海漁民駕船拿捕,有血仇,有賞金,怕是沒有幾個海盜能逃出生天,多半會死的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