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悍勇的海盜衝向前方,羅四看到一個武官提刀在身,身後是逐漸變寬的疊陣,那武官胸前有大片的血跡,胸口的鎖甲上插著好幾支箭矢,胳膊上似乎也有一支,左膀子垂了下去,那武官卻是渾不在意,正麵相迎,右刀起落,架,揮,擋,格,劈,連續的動作幾乎一氣嗬成,如行雲流水,毫無滯礙停頓。
羅四見識倒是不差,知道這用刀的武官是罕見的高手,任何抵抗在其刀下都毫無意義,而其身後更多的武官和武卒湧出來,海盜陣列已經被打崩了若乾個缺口,在這些人身後,更多的武卒在更多的武官率領下紛紛衝入海盜陣列……
“完球了。”羅四喃喃道:“老子不想死在這裡。”
不想死,就得想辦法,羅四左右看過去,中陣那裡陳於泰還在拚命鼓勵士氣,令所有人上前補住被打崩的缺口,不少頭目引著人過去,接著被南安團練用陣列磨盤磨成一團團的血肉,羅四打了個寒戰,這場仗根本毫無指望,連弓手偏後的陣列也被攻擊到了,大量的弓手開始有崩潰的跡象。
最多不會超過一刻鐘時間,整個大陣都會崩。
羅四的眼光和判斷還是沒有錯的,他估計陳於泰和一些大頭目都看的出來眼下的局麵,堂堂正正之師的官兵這麼攻來,就算地形不利,被弓箭射的不善,但突進迅猛,打崩海盜的陣列隻是時間問題,損失也不會很大。
這麼打法,羅四這種人都知道是相當的不對稱,海盜根本不是這種經製之師的對手,何況南安團練算得上是經製之師裡的精銳了。
當下不敢再耽擱,羅四連最親近的兄弟都沒有叫,隻在呐喊聲中不停的後退,到最後時才叫了幾個得力的水手,幾個人開始往海邊跑。
更多的人都是和羅四一樣的選擇,海盜的陣後開始出現鬆散的逃散人群,如果有督戰隊的話這種情形可能要等一會兒才會出現,陳於泰感覺殊死一搏時不會有人想跑,他是高估了自己的號召力,同時也低估了人的求生欲。
逃到海上哪怕死在風浪或追捕之下,被人當野狗一樣打死,好歹是能多活幾天。
多活一天都會有人冒險逃走,何況茫茫大海,逃走的羅四等人不覺得自己一定會被官兵攆上,或是被各處的民壯給打死。
當徐子先率中軍亦成疊成衝入海盜陣列,雙方的力量達到了完全的不均衡,少量的幾百人的遊兵和前鋒就使得海盜陣腳不穩,超過千人的本陣也形成一個個圓形的疊陣衝入敵陣時,海盜的陣列不可避免的跨了下來。
徐子先用的是和秦東陽一樣的刀盾,左手盾,右手刀。
他用長兵器不是很順手。
徐子先的刀術得益於秦東陽和劉益的教導,怎麼閃躲,移步,發力,怎麼保持體力和調勻呼吸,出刀的發力,臂展,手腕的運用,腰力的運用,還有眼和手的配合,這些東西都是在長久的訓練中才能得到。
這麼久的時間下來,包括每天劈砍木塊,騎馬斬那些稻草人,若乾次實戰,徐子先的刀術距離出神入化當然還差的遠,但是說已經算得上入了高手之門,應該也是沒錯。
身材高大的徐子先在人群中相當顯眼,他當然也是走在疊陣最前。
幾個瘦弱的海盜已經是半轉身或是眼神遊移,在四周到處是砍殺聲,刀劈在人骨骼上的哢嚓聲響,長矟刺在鐵甲上的劃拉聲,人被刺中要害的悶哼聲,被刺在易痛處造成的慘叫聲,弓箭破空聲,地麵上的箭矢原本很多,現在逐漸被踏平了,一雙雙軍靴踏在地麵上,將箭矢踏到了腳下,或是踢到了一邊。
徐子先還是吸引到了相當的注意,中軍旗下披堅執銳,高大的身材和年齡,加上穿著的袍服,很容易叫人看出他的身份。
陳於泰在陣中也是急了,恨不得提刀衝殺過來。
但海盜的陣形崩潰已經是開始了,陳於泰根本就阻止不了。
更多的缺口被打開,一個個悍勇的海盜被圍殺,一個個頭目在哀嚎聲中被殺掉或捕獲,當徐子先用盾牌蕩開一支鐵槍,順勢還擊斬落某個海盜的頭顱時,整個海盜的陣列終於崩潰掉了。
大隊的海盜轉身潰逃,魚鱗陣的衝擊太過淩厲,他們根本不可能擋的住。
轉身逃走時很多人將後背露出來,前麵的人擋住後麵,後麵的人用刀矟砍向前麵的同伴,隻為了自己能早些脫離身後的威脅。
在這種情形下,紅色中軍大旗左右搖擺,這就是令各部不必再保持與本陣的勾連,可以各自為戰。
劉益柱著刀停下來,在原地喘著粗氣,這種時候沒必要叫武官們帶頭衝殺了,他身上中了十幾箭,每支箭都插在皮膚之內,雖然未得深入,也是流血不少。
胳膊上的一箭有些麻煩,需得小心拔出箭頭,如果刺入骨中,很可能引發敗血症,高熱不退,也是要命的事。
不過以劉益的身體,當不致於有性命之憂。
看著一個個疊陣轉為縱隊,武卒們小跑向前追砍斬殺那些逃命的海盜,劉益咧嘴一笑。
“他娘的,就一個承諾老子就得賣命,實在不值當的……”
秦東陽也沒有繼續追擊,他倒是未受一點兒傷,雖然一直衝殺在前,能有機會傷到他的海盜,卻是一個也沒有。
在戰場上,秦東陽開始遊走觀察,看看每個武官的表現,看到劉益盤膝坐在地上,軍醫在替他去掉鎖甲,準備拔除箭矢時,秦東陽也隻有搖頭一笑。
張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金抱一,吳畏三等人繼續率部追擊,少年牙將出身的武官仍然是衝殺在最前端。
海島上到處是火光,喊殺,困獸猶鬥的嚎叫聲響。
“諸君辛苦了。”徐子先的衣袍下擺上染了不少血,箭袍下擺收束的很高,這是他斬殺海盜時噴濺到衣擺上的。
徐子先令高時來幫著自己去掉鐵甲,一身輕鬆的走到劉益和秦東陽身邊,看著四處是火光的海島港口,笑著道:“此戰是超乎意料之外的輕鬆。”
“現在是要看能不能殺掉陳於泰,或是生擒他。”秦東陽道:“若跑了陳於泰,就是相當大的遺憾。”
“咱們的弱處還是水營。”徐子先道:“我已經令虎臣率部不追殺海盜,直入港口,儘量堵住所有人,估計還是會有駕船跑掉的,希望陳於泰不在其中。”
眾人臉上都顯露遺憾之色,確實是如此,如果這一次有水營配合殺過來,海盜進退失措,穀口這裡根本布不了陣,直接就崩盤,損失肯定要比這樣硬衝硬撞要小的多。
可惜水營武卒現在還沒有結束新訓期,在新訓期結束後,會挑出一部份到東藩,一部份到岐州,一部份成為騎兵,再成立兩個營的水營開始水麵訓練,水麵訓練期最少也得是半年,也就是說一年之後,隨著若乾新船下水,武器裝備裝配在船上,水營武卒逐漸成為老練的水手,那時候才談的上利用水營出戰。
現在,還是隻能想想就算了。
秦東陽到底不放心,在一片混亂和火光之中提著刀走向前方,他要親自去部署抓捕或格殺陳於泰。
岐山盜就是陳於泰,陳於泰的象征意義比其餘兩千顆腦袋還要強的多。
若逃漏了此人,這一場戰事雖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捷,象征意義就要弱上許多。
“君侯,”劉益麵色有些發白,盤腿坐在地上仰頭道:“這一次大功立下來,朝廷怎麼辦?江灘一戰好幾千,這一次又剿了盤踞岐山十來年的巨盜,總不能說是尋常匪盜了?若是朝廷不給封爵,怕是說不過去。”
“南安公?”徐子先搖頭一笑,說道:“兩府會上奏,但不會堅持,天子一定不肯,估計會叫我知岐州,官升一級,然後再加封戶,賜金銀銅錢,還有絹,絲之類吧。”
“還真他娘的小氣……小心眼兒。”穿著鐵甲,從火光中走回來的金抱一聽到了,不滿的嘀咕起來。
“甭這麼說官家。”劉益開玩笑道:“我要是官家,對咱們君侯也不能放心,也太能折騰了。從京師回來不到兩月,剛同知岐州,任防禦使,總得以為過半年一年的才能設法來剿陳於泰吧,這才多會功夫?怕是能驚的朝廷那幫子說不出話來……”
眾人俱是點頭,徐子先也是笑起來。他當然要笑,而且是無比的驕傲,自豪,和一種說不出來的愜意。
從此之後,他才是真的潛龍升龍,難以複製。
在此事之前,徐子先到底要受製於朝廷,受製大都督府,安撫使司。
此事過後,徐子先展現的能力已經超過了普通的禁軍,團練是他一手打造,指揮起來比普通的禁軍還要方便。
以現在朝廷的威望,天子的威望,能敢於在福建路對徐子先不利的人,寥寥無已。
甚至有齊王的幫手,徐子先已經可以考慮把手伸進駐在興化軍和建州,還有穀口一帶的城守營和江防營。
逐步趕走趙王的人,換上自己信的過的人。
徐子先夾袋裡的人看似不多,其實在他的有意經營之下,備選的人手相當充足。
少年牙將過幾年就全麵成長起來,都能保舉和任用到七品武官,放在福建各州府完全夠格當廂軍的營統製。
然後便是張家,林家,李家等福建本地的軍伍世家,將門子弟,用一個就等於用上其滿門的子弟,比如張虎臣,現在其在徐子先麾下風光得意,已經有幾個同輩兄弟也過來投效,徐子先對這些新人是一律不問家世,都得過了新兵營的訓練再說。
不過訓練,不入體係,個人武力再高也沒有意義。
就算是劉益,看著吊兒郎當的模樣,不也是在新兵營當教官時,生生把賭錢的嗜好給戒掉了?徐子先的態度相當簡單,就算有承諾,劉益本事也相當了得,不入體係,不聽指揮,不守軍紀,也是不會用他。
而劉益也是為了將來,咬著牙把賭博給斷了,隻是這酒是難斷,好在相對於賭博,徐子先對軍官們喝酒和找女人,總不是管束的太緊。都是壯年男人,管的太緊,類似清教徒的管理辦法,就得有一個超強的理念來約束,何況就算是宗教化的軍隊,大頭目找女人的也大有人在,不必要太過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