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問是如何富國強兵,這也是個老題目了,大魏考經義的是小題,主要是看學子對孔孟之道的掌握程度,講的是背誦和在框架裡的發揮。
策問無非就是問富國強兵之策,左相韓鐘,就是在策問時對“三冗”之策,策論一出,天下騷然,人都說是百年不遇奇才,後來韓鐘一直留在京師,由七品侍禦史做起,後為翰林編修,再為吏部郎中,翰林學士,再為兵部侍郎,兵部尚書,再轉禮部尚書兼參知政事,後為中書省中書令,是為左相。
一道策論,扶搖而上,這也是很多讀書人的畢生夢想,所以平時除了在小題上下功夫外,最多的文章就是各種策論。
但策論做多了,仍然是流於形式,而且多半揣摩朝政,感覺朝廷走向,然後借題發揮。
因為考試時儒生們多半如此答題,所以想在策論中尋得治國之道,也是幾近無有可能的事情了。
至於律令,能答的人真的不多,除非是一直有心為吏,並且經常翻閱格律的人,除此之外,懂得律令,並且能模擬案例進行處斷的人才,估計也是不多。
算學在大魏也算是正經學問了,有賴於太祖將明算科納入科舉考試之內,算學一樣有進士,並且多半在轉運使衙門和戶部,工部,還有地方州縣任司曹參軍,司戶參軍,司帳,孔目官中的帳務官,倉儲官等等。
這也是實際人才的需要,所以民間學算術的也是很多,就算考不中進士,民間的商業發達,需要算術高明的人才量也是極大,最少能混碗飯吃,不至於如經義儒生那樣,考不中秀才舉人進士,就隻能浪擲一生。
徐子先坐在北堂屏風之內,有人寫完卷子李儀等人就拿來給他看。
算學卷子其實包含算帳之法,現在主要是用的龍門帳法,算學方麵,主要是從《算學啟蒙》和《測圓海鏡》和《益古深段》這幾本書中來。
以徐子先的數學水平來說,看這些書和看懂也不算困難,大魏的算學啟蒙算是基本知識入門,測圓海鏡主要是幾何方麵,益古深段,則是以方程式為主。
以數學的發展來說,還有從色目商人帶來的海外數學知識來說,大魏的算學發展算是相當不錯,主要也是因為海貿與工商發達,需要大量的算學人才的原故。
算學卷子,徐子先看了幾張就交給孔和,是否合格,由孔和去判斷。
策論卷子,多半空泛而談,徐子先關注的是邏輯是否自洽,要是滿嘴胡說八道,隻顧文章華美,毫無邏輯能力,那文章寫的再好也是無用。
他看了十餘張卷子,都感覺乏善可陳……這卻是難怪,要知道有意上進的儒生們多半還是會繼續考試,走純粹的正途出身的路子,侯府薦舉,將來提起履曆來時會被人感覺是走了捷徑,真正的才智之士,對自己有自信的生員,多半不會來侯府應試。
徐子先也不指望用這樣的手段能弄到多麼高明的人才,但希望近期之內能有人才可用,但觀卷漸多,多半令他失望。
隻有一張署名陳道堅的卷子令徐子先感覺驚喜,敘事條理分明,字跡華麗,還不是有意為之的華麗,而是信手施為,說明平素練字打下的底子異常牢固,這樣的人一般也是極為聰明和自律。
聰明的讀書人很多,自律的也很多,但既聰明又自律的人卻是極少。
策論,算學,律條,這陳道堅都是答的相當精采,水準不在積年老儒之下。
陳道堅的策論不長,寫的是資助流民之事,他並沒有直接提出幫助流民還鄉,而是說官府應該將閩江兩岸,包括福州和建州,還有興化軍,邵武軍的數萬流民都利用起來,以工代賑,不能放任不管,逐漸把移民消化利用……
雖然還是略覺稚嫩,但徐子先還是感覺有些驚喜,畢竟言而有物,不是泛泛而談。
至於算術,律令,陳道堅也做的相當出色。
徐子先把三份卷子遞給李儀,笑道:“此次有賢才了。”
“不錯,不錯。”李儀也大為讚賞,笑道:“陳道堅,十六歲,從身狀來看父母已經亡故了,想必是家中境況不佳,不得不出來應試。恭喜世子,得了個真正的人才。”
徐子先含笑點頭,他在腦海中思索陳道堅這人,似乎沒有太深的印象,按年齡和家境來說,可能此人多年之後才能考中進士為官,甚至還沒有中進士。
天下才智之士很多,人生境遇各有不同,陳道堅在徐子先的前世來說,應該是鬱鬱不得誌一生,或是在徐子先死後才嶄露頭角。
“機宜文字,可給此人做。”徐子先沉吟著道:“不過先叫他跟著孔玄平,做一些實際的事情,看看他的性格再說,十六歲,太小了。”
旁邊的人都是微笑,孔和也是搖頭一笑,徐子先經常會叫人忽略他的年齡,有時候又會叫人想起來,眼前這世子也還不到二十歲,也是太年輕了。
孔和近來在調查各個官莊附近形成的自然村落,看看有多少隱戶,這個事情做的相當隱秘,需要的人手不少,但也不宜太多,要有能力,還要能保密,要有操守,這個事正好是新人們的試金石,適合做什麼事,從這一件事就能看的出來。
過了一陣子,名單定了下來,徐子先親自出去接見眾人,一共留下七人,都給了侯府衙前效力的名義,具體能做什麼,給什麼職務,得考察之後再說。
徐子先表示此時就是試用期,月給一石糧和一貫錢,通過試用期之後再給錢三貫每月,還有柴薪等額外的福利,糧食還是一石,與此前承諾的條件相同。
試用期三個月,這叫眼前的各人有些意外,當然也有些許不滿。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又是相當有道理,衙門裡頭當差也是一樣,不合革的肯定會被清理革退出去,隻是衙門隻要進去就和旁人拿一樣的餉錢,但侯府的這規矩也不能說沒有一點兒道理……
各人腦子裡都是亂七八糟的,亂哄哄的向徐子先拱手一禮,然後才告退離開。
徐子先把陳道堅叫住,含笑道:“道堅,看行狀你家中境況有些窘迫,在這時我也不好先資助你,一會奉常李公會去你家……”
“不必了,世子。”陳道堅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堅決的道:“在下確實家境寒微,但尚未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在下還是等著侯府發放俸祿就好。”
“也好,”徐子先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欣喜,一個人有沒有品格和對道義的堅持,些許小事和直接的反應就能看的出來。
此次招募吏人,能得眼前一人,一番功夫就沒有白費。
小廝徐名和幾個下人開始收拾屋子,將中式者的卷子收好,其餘落第者的卷子就不留了,收攏在一起也不會丟棄,翻過一麵另一麵還能練字。
古人敬惜字紙可不是說著玩的,這年頭紙張相當昂貴,普通人家的孩子練字是不會用紙,隻用柳枝在沙盤裡來回書寫。
“傅謙?”徐子先一眼看到徐名手裡的落卷,說道:“拿過來給我看看。”
李儀在一旁說道:“這個傅謙有些可惜,其人很聰明,少有神童之稱。可是學識太雜了,不管是算學精妙,策問一般,律令來說,就不及格了,三門中一門平常,一門不合格,所以還是黜落了。”
“是不是水口鎮的傅謙?”
“看行狀是……”
“李公有所不知,這人是個人才……”徐子先原本盤腿坐在木板上,靴子也脫了,這時趕緊趿上靴子,都來不及拔起來,趕緊就往北堂外跑,一邊跑,一邊叫門子老林牽馬來。
李儀等人目瞪口呆,自徐子先振作之後,他們已經很少看到世子有失態的時候,今日所見,簡直是匪夷所思。
他們自是不知,傅謙屢試不中,年過三十一無所成,後來乃發奮讀書,最終成為海內名家。
大魏最著名的雜學著作就是其所著,在造船,機器、馬車、農學、磚瓦、陶瓷、硫磺、燭、紙、兵器、製鹽、采煤、挖礦、煉鐵等諸多事務上都有獨到之處,其所至之處,技術都是有大大的飛躍,其在崇德十九年時已經是最著名的雜學大師,大魏亡國之前,被福建大都督府征辟為工部待郎……當時京師陷落,福建大都督府擁立趙王為監國,趙王以監國身份令傅謙為官,傅謙卻是堅辭不就,後來率家人坐船出海,聽人說是去東洋諸島中的林方國,後來不知所蹤,徐子先也不知道這個雜學大家的最終結果。
現在傅謙應該已經快到厚積薄發的時期了,其經義,律令,原本就一般,後來乾脆放棄,發憤強化算學等雜學,終於在十年不到的時間成了海內聞名的雜學大家。
這樣的人徐子先當然有深刻印象,原本就在招攬的名單之內,原說是打算侯府有些起色之後就去招募此人,不料傅謙居然在落榜的應募者之中,要是將傅謙放走了,幾年之後,南安侯府就會被人當成笑話談起,一代大師,居然在侯府落榜,這個笑話鬨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