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謙渾渾噩噩的走出侯府,身邊也是三三兩兩眼著出來的落榜人。
這一次侯府招吏,還是引起不少人的關注,四周都是一些圍看的閒人百姓。
看到傅謙一臉晦氣樣的走出來,顯然不在中選之列,這一下嘲笑的人便一下子多起來,就算是身邊同為落榜的人,一看到傅謙也是主動離他遠一些。
倒不是傅謙人品不好這麼招人怨,主要還是他幼年時神童的名聲太響亮,所謂“彆人家的孩子”就是傅謙少年時的情形,這樣的人如果一直強勢下去,這些現在貶損他的人會眉飛色舞的替傅謙吹噓,甚至自稱是他的親朋友好,給自己臉上添光。
但現在傅謙一直沉淪著,以前的讚美都成了諷刺,眾人不僅沒有人寬慰他,反而都是加倍踩踏此人,仿佛借著這樣的舉措可以收回此前對傅謙的讚美,也使自己脫離沒有識人之明的嫌疑。
人性至暗,傅謙到此時才隱約明白,功名利祿沒甚要緊,外人的看法也沒甚要緊,重要的是要使自己和最親的家人過的好就行。
他一步一步踉踉蹌蹌的前行,耳邊是一陣陣的陰陽怪氣的嘲諷,傅謙聽的多了,幾乎不怎麼放在心裡了。
就是在發愁,此前一心想到侯府效力,這樣可以使家中脫離窘境,現在卻是一切成空,回去之後不知道如何麵對父母和妻子。
傅謙眼中含淚,不是為了白眼和嘲諷,而是自恨無能,讀書十餘年,連供養父母也辦不到……
這時有幾個無賴子攔住傅謙,開始大肆嘲諷起來。
“這不是有名的傅神童麼?”
“考上侯府的吏人了?”
“是什麼?秘書郎?校書郎?文啟郎?還是秉誠郎?”
侯府積年吏人,比如機宜文字,可以保為從九品的秘書郎,書啟文字,可以保為校書郎,迎送的副賓客或跑腿辦事的行人,可以為秉誠郎,都是從九品,但有名額限製,一般侯府也不會輕易保舉。
傅謙忍氣吞聲的道:“在下也沒有得罪過各位鄉鄰吧?還請讓讓道,我要回家去了。”
“從老子跨下鑽過去就好。”一個無賴子滿臉輕浮笑容,說道:“老子最厭你這等讀書無用的廢物,不爬過去,今日就狠狠揍你一頓。”
傅謙麵色鐵青,屈服他肯定是不會的,但被幾個無賴子揍上一頓,他的名聲就會更臭,將來都很難挽回。
要是蒙受跨下之辱,那還不如自殺算了。
正當進退兩難之時,傅謙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眾人回首一看,卻是看到頭戴武冠的徐子先策馬飛馳而來,身邊跟著幾個護衛牙將,五六匹戰馬在鎮上街道急馳,四周的人都慌不迭的讓開道路。
“傅先生,傅先生!”徐子先馳近一些時放慢馬速,待近了之後,自己翻身下馬,這時人們才看到他靴子都沒有穿好,徐子先一這走,一邊還在拔著靴後跟,樣子頗有些狼狽。
四周的人目瞪口呆,徐子先拔好靴子站起來,一眼看到幾個一臉呆滯的無賴子,他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當下轉頭對金抱一道:“抱一,把這幾個貨狠狠揍一頓,拋到垃圾堆裡去。”
鎮南近農田地方是一個大垃圾場,惡臭熏天……
金抱一哈哈一笑,說道:“有意思,這差事俺喜歡。”
幾個無賴子的慘叫聲中,徐子先對傅謙道:“抱歉,傅先生的答卷底下的人疏忽了,沒有細看,我仔細看了,真是微言大義,令人見之而折服。”
傅謙卻是不信,他的卷子他自己清楚,水平確實最多算中等,他對徐子先道:“世子過獎了,傅某實不敢當。”
“那我說實話吧。”徐子先知道對聰明人耍心機不一定會起好的效果,還不如實話實說。當下沉聲道:“我久聞傅先生對雜學極感興趣,侯府未來會興一些產業,需要傅先生這樣的人幫手,就是這個原因,先生若留下,就不要試用了,我可以直接委以侯府將作一職,雖是吏,將來也可保舉為官……”
傅謙這才知道,為什麼世子會這麼急切的來追自己,原來還是自己相當後悔的雜學功底,一時間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世子放心。”傅謙麵色悲喜不定,躬身道:“傅某一定竭力報效,一身才學雖不出眾,但侯府有用到之處時,定然會竭儘所能。”
“這樣最好。”徐子先真是大喜,但還是努力克製自己,馭下之道,不能叫下屬知道上位太過於看重……他儘量沉靜下來,說道:“請先生回侯府,我要設宴款待今日留用之人,先生請隨我一同回去。”
“多謝世子。”
到了晚間時,傅謙與陳道堅等人一起赴侯府宴,宴在南樓開,這裡原本也是曆代侯爺在彆院宴客所在,雖然酒菜簡單,也沒有召來歌妓助興,但有世子親自作陪,侯府奉常李儀,典尉秦東陽等人俱都在座,賓主之間的氣氛相當熱烈,連傅謙在內侯府留下八人,除了賓客還需要擇人之外,福州的侯府一般也就是如眼下這般的人手配置了。
三個品官,幾十個牙將,配合十餘個吏員,還有一些門子,管事,副管事,莊頭,廚頭,管仆役的,管花園的,管灑掃的,管小廝的,管丫鬟的仆婦大娘子之類。
一般侯府家宅還會用人百餘人,其中簽契約的數十人,征役的幾十乃至上百人。
齊王府和趙王府就不同了,有從六品的王府長史,王府司馬,王府秘書郎,將作郎,還有諸曹參軍,然後方是吏員。
隨便哪個王府俱有大量人手,幾百人的牙將,大量官吏,仆役,趙王府怕是有過千人之多,普通的公府也不能與之相比,更不要說南安侯府了。
不管怎樣,在座的人都感覺到徐子先的決心和意誌,侯府似乎真有重振之氣象。就算徐應賓在世為官時的極盛時期,也不過如此。
但李儀等人還是感覺到有隱憂,侯府現在還沒有接收李誠留下的攤子,收入還是相對菲薄,開支劇增,收入未有增加,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侯府也不能真的指望借錢過日子。
如果再下來的時間不能將利益重歸侯府,眼前的盛況不過曇花一現。
天黑之後,傅謙醉意滿滿的回到家中。
其妻還未睡,提著燈籠把丈夫迎入家中。
傅謙把一貫錢放在桌上,雖然隻一千文,黃燦燦的銅色在微弱的燈火下還是格外的令人感覺愉悅。
“這是一貫錢,月中和月尾分彆再給一貫。”傅謙相當高興,說道:“還有一石糧和柴薪,肉,布等賜物,此後我家不會再缺錢了。”
妻子當然高興,此前一家人喝了半個月稀粥,孩子們都餓的發慌,親戚無人相助,鄰居們看笑話,這種滋味,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理解。
妻子忍不住道:“眾姐妹都說我當初不該嫁與你,現在卻是要叫她們看看,到底是誰的丈夫更強些。”
傅謙點頭道:“我知你近些年受苦了,放心,我會一一彌補回來。”
妻子驚道:“你可不要在侯府做不該做的事,拿不該拿的錢。”
“這怎麼可能?”傅謙不滿道:“世子用我是要做大事的,且會慢慢升賞,等事成了,我月俸會漲上來,還會保舉我為官,到時候你就是官人妻子了,看你那些親戚朋友到時候是什麼樣臉色。”
傅謙妻子稍稍放心,不過還是道:“這麼說世子是要把那李誠的產業拿到手,此事人人都知道,我今日還在聽鎮上的人議論。他們都說世子把事看的太容易了,李誠背後可是岐山盜,那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強人,侯府世子他們也未必看在眼裡。”
這倒誠為一樁大的隱憂,傅謙是聰明人,今天在侯府就感覺到了,侯府財力不足。想要擴大影響,招兵買馬,非得增加收入。
現在國朝內外交困,很多地方豪強都在增強自己手中的實力,而朝廷前些年一直在壓製宗室,自趙王到福州後才略有放鬆,但京師之內的權力鬥爭還是相當的厲害,左相韓鐘是削藩派,力主打壓宗室和地方豪強,削弱地方兵權財權,將利益儘歸中樞。
右相徐夏商則是宗室出身,力主宗室才是國之根本,中樞,地方俱都重要,虛外實內並不是良策。
還有三冗難題,地方離心,財計混亂,軍伍軍製混亂等諸多難題。
其餘諸事其實都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還是財賦。
大魏軍政體係,不管是中樞還是地方,問題還不是太大,主要問題是內有流民為患,外有東胡,西羌,北虜,還有海盜肆虐,到處需用兵用餉,國家越打越窮,財賦難以為繼。
而長時間的戰亂,帶來的問題和麻煩也是極大,王朝崩壞,多半因此而起。
這些大的問題,傅謙不會考慮到,但他考慮到的是侯府是不是能真的達到世子所設想的那樣,慢慢收回財賦,充實人力。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傅謙興奮之情減低了不少,說道:“不過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我還是要用心做事的。”
傅妻讚同,說道:“夫君如此想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