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發生了叛亂!
具體情況蕭藥兒並不清楚,可也知道這幾天城裡抓了不少的人,其中有中軍的將領,有士族的子弟,還有宮中的宦者,以及幾個大商賈。
叛亂掀起的動靜並不大,但造成的影響卻十分惡劣,安休明不敢再相信身邊的人,因為裡麵有的將領還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親信,而有些士族也剛剛受過他的封賞……隻可惜得位不正,世間又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功名利祿收買,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死!
參與叛亂的還有皇後王氏所在的士族子弟,安休明自有了魚道真後,向來不怎麼待見皇後,這次分封,王氏所占的比重遠遠低於蕭氏和沈氏,也正因此惹得族內子弟不滿,參與到叛亂中來。
安休明驚怒之際,秘密進行了大清洗,並借此機會籌謀廢後。蕭勳奇立刻起了心思,和柳寧柳權協商,準備聯手把蕭藥兒推到皇後的寶座上,此事原本絕密,卻被柳紅玉暗中得知,掩護蕭藥兒逃出了京城。
“阿父派人來追,要不是遇到這位阿姊,我怕是早被抓了回去……”
徐佑再次把視線投到那女郎身上,拱手道:“還未請教女郎名姓?”
女郎淡淡的道:“小女子陋名,何足掛齒?”她原可以報個假名,反正也無人知曉,然而連假名都懶得虛與委蛇,這是從骨子裡透出的驕傲,想必出身來曆都絕非等閒。
徐佑笑了笑,也不追問,對蕭藥兒道:“既然出來了,不如到吳縣暫住一段時日,等令尊消了氣,再回金陵不遲。再說了父女哪裡有隔夜仇……”
話音未落,船隻猛然一陣搖晃,好像被長江裡的某種巨型生物攔腰撞擊,艙室裡的案幾和木床都隨之離位,清明閃電出手,抓住徐佑往甲板上方衝去,女郎也同時抱住蕭藥兒,緊跟其後。
外麵夜黑如墨,狂風驟起,船身開始傾斜,不少人驚慌的從各自休息的艙室裡跑出來,婦人的尖叫聲,男人的怒吼聲,夾雜著一個女童奶聲奶氣的哭喊,讓這一切變得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幸好這是艘貨船,運貨是主頁,載人隻是順道,包括徐佑他們在內,僅有不到三十個乘客。船主經驗豐富,也沉著冷靜,高喊著讓所有乘客手牽著手,不要分散,不要亂跑,同時安排五六個船工們把眾人疏散到船尾,那裡有兩艘逃生用的的小艇。
“船怎麼了?”有人大聲在問。
“左側破了大洞,進水太急,救不過來了,隻能棄船!”船工回答。
徐佑雖然不能夜裡視物,可眼力畢竟比普通人強出太多,站在甲板上看周邊並沒有什麼礁石、鐵器和破損的堅固物體,這艘大鯿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破了這麼大的洞。
不過這時候沒時間考慮那麼多,先救人要緊,徐佑本來排隊靠前,主動讓到旁邊,讓其他人上船。他一身修為,真到了危急關頭,隨便找塊木頭就能效仿達摩一葦渡江,算不上舍己救人。可跟周邊急躁躁的拚命爭搶上船的其他男子一比,形象立刻偉光正起來,那女郎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隨著蕭藥兒坐上了其中一艘小艇。
小艇兩側掛著幾個腰舟,所謂腰舟,說白了就是個大葫蘆,屬於古代獨有的救生圈,裡麵可以放衣服和乾糧,夾在腋下或者放在胸前抓住就可以浮水不沉,一直到後世黎族人遷入海南島用的就是這種渡海工具。
等所有乘客上了艇,船主發了狠,身上套了兩個腰舟,親自操槳,剩下的船工也全部下水,分彆護在兩艘赤馬旁,這會江風越來越大,浪頭也一波比一波高,不拚命還等著死嗎?
“起!”
“喲、嘿!”
常在長江行船的人都明白,這是褲腰帶上彆腦袋,所以有“一聲號子一聲令”的說法,號子起,就是軍令,船工們必須高度緊張,調動情緒,跟著節奏絲毫不能亂。
“江風吹,冷颼颼。”
“連手推舟下揚州。”
“門閥子,家頭坐。”
“哪知窮人苦和愁。”
“喲、嘿!”
“推舟原是咱的命。”
“閻王來了也不收。”
“喲、嘿!”
“推舟原是咱的命。”
“閻王來了也不收。”
隨著粗獷又煽情的號子聲響徹這千裡橫波,兩艘小艇艱難的穩住了船身,隨著風向往下遊的岸邊靠過去。正在這時,從水下飛出十幾條鐵爪,勾住兩艘小艇,用力一扯,當即翻了一艘,徐佑所在的那艘由清明和女郎同時發力,那些水鬼拽了拽,沒有拽動。
可就算這樣,場麵也危險到了極處,那艘船上的十幾人齊齊掉落江裡,還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徐佑冷冷道:“清明!”
清明會意,他精通水性,不會比這些專業的水鬼差,縱身入水,幾個呼吸之間,水下冒出大股大股的血跡,跟著浮出十幾個穿著黑色海蛟皮水靠的屍體。尚存活的水鬼徹底嚇破了膽,一人抓住抱孩子的婦人,短短的分水刀架在脖子上,慌不擇言的喊道:“你,你敢殺人……我們是中軍水師……”
這群水鬼確實隸屬於中軍水師,正好駐紮在京口訓練。司隸府的追兵被女郎狠狠教訓了一頓,知道實力差距太遠,可又不敢不完成蕭勳奇的命令,隻好到水師借調了一隊精銳水鬼,要他們乘蒙衝快舟追趕,且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大鯿離開這片水域,然後緊急回京稟報,請求小宗師武力支援。
眼看大鯿就要進入揚州地界,而司隸府的支援還沒有來,無奈之下,水鬼隻好先鑿沉大鯿,再掀翻小艇,反正司隸府有令,不惜一切代價,夜黑風高,長江上翻個船,死幾十個平民,一句水難就能糊弄過去。
這樣的事,他們也不是沒有冒充抄賊劫掠時乾過,可是沒想到,平時做慣的營生,今夜卻踢到了鐵板上!
水下還在不停的浮上屍體,很明顯中軍水師的名頭嚇不到彆人,水鬼登時慌了,厲聲道:“快出來,否則我殺了她,還有這個女童……啊……”
那水鬼瞬間睜大了眼睛,仿佛真的見了鬼,喉嚨露出針尖大小的窟窿,直接貫穿腦後,軟弱無力的鬆開婦人,慢慢的沉了下去。
無人看清發生了什麼,隻有徐佑看到安坐舟中的女郎手腕微微晃動,竟從袖中飛出一條不知什麼材質的金色絲線,拈花摘葉,傷人無形,內力精純深厚自無需多言,手法更是奇巧莫測,能夠擊碎喉骨、切斷食道的力度,竟沒有半點風聲破空,細細思量,可怕之極。
清明已經清除完剩餘的水鬼,船工們也在船主的吆喝聲中四處救起落水的乘客,多虧腰舟準備的夠多,常走水路的人大都會遊泳,人手一個,沒被風浪吹開的太遠,隻要全依附在尚完好的小艇周邊,不用怕耗儘體力後溺水。
“當心!”
蕭藥兒突然撲到船頭,一邊焦急的大喊一邊探手往江裡抓去,原來是那個抱著女童的婦人由於受到驚嚇,在劫持她的水鬼死後也昏迷了過去,女童脫離了母親的懷抱,順江往下遊衝去,這樣的深夜,一眨眼就可能再也找不到。
清明隻來得及將沉入江水的婦人救起,不須徐佑吩咐,女郎再次出手,金色絲線閃電般劃過夜空,如同長著鷹眼般準確無誤的纏繞住已經不知落到何處的女童的腰,破水而出落回船上,輕輕的抱在懷裡,毫不嫌棄女童身上濕透,柔聲道:“乖!”
說也奇怪,嚎嚎大哭的女童頓時止住了聲,瞪著純淨無雙的眼眸望著女郎,突然咧嘴一笑。
女郎的唇角微揚。
清明將昏迷的婦人送到船上,蕭藥兒幫忙扶著,另外還有幾個人受到驚嚇,手腳酸軟,不適合在水裡泡著,徐佑帶頭係上腰舟跳入冰冷的江水裡,把有限的位置讓給需要的人。
可不管怎樣,驟然遇到這樣的事,整船人都嚇壞了,個個麵無人色,又冷又寒的江風似乎要冰凍住靈魂和身體,毫無劫後餘生的慶幸感,有人牙齒顫抖著說:“中軍……中軍水師為什麼要殺我們……”
“是啊,我們又不是賊人。”
“到底怎麼了?”
“會不會是抄賊假扮的?”
“這裡距離京城不遠,抄賊沒這麼大膽吧?”
聽著這些人惶恐不安的討論,蕭藥兒低垂著頭,神色黯然,心裡內疚極了。要不是因為她,這艘船平安無事,這些人更不必險死還生,遭受常人無法想象的厄運。
船主欲哭無淚,這次生意反正賠的底掉,千萬不能再死人了,否則的話真是傾家蕩產再翻不了身,他搖搖頭,苦笑道:“以前聽人說過水師裡的少部分人偶爾會扮作抄賊劫掠商船,若非這兩位高人出手相助,我們今夜都得死在這了……”
“是啊,是啊,真多虧了兩位。”
“若能脫險,回家給兩位恩人立長生位……”
蕭藥兒越聽越內疚,剛準備站起來說是我連累了大家,卻被徐佑拉住手阻止。她疑惑的望過去,一隻手抓著船舷的徐佑低聲道:“少一言是恩,多一語是仇,你若坦誠致歉,非但於事無補,還會惹來眾人責罵,反而添亂。真要於心不安,等脫險之後,暗中派人給他們送點錢財就是。”
他們說話聲音很低,旁人聽不太真切,那女郎絕對可以聽的一清二楚,不過她正專心哄著懷裡的女童,並沒有任何的表示。
蕭藥兒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頓時消散,徐佑安撫的握了握她的手,道:“彆擔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女郎突然抬頭,清明同時轉身回望,一艘全身塗滿紅色顏料的赤馬如離弦的箭,破開起伏動蕩的江水,向著他們的方向疾馳而來,然後越過即將傾覆的大鯿,驟然淩空。
在赤馬的舟頭,負手站著一人,灰袍淩冽,袍擺後露出半截銀槍,正是曾出使過臨川郡的小宗師:
高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