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江而下時的風景和逆江而上時完全不同,逆流時像是置身在一幀一幀播放的水墨動畫裡,映入眼簾的東西並不十分連貫,卻更加的清晰和讓人回味;順流時像是觀看五倍速播放的某種著名動作電影,隻能跳著看那些最有吸引力的片段,然後瘋狂的刺激著多巴胺和腎上腺,再然後索然無味,歸於賢者時間。
可要說那種旅行更適合觀風景,徐佑一定推薦逆江而上,不管怎麼說,水墨畫總比動作片來的高大上。
四人組隊分成兩撥,左丘司錦和宋神妃同路,由清明為她們喬裝打扮後乘坐郭府暗中控製的貨船直接去往錢塘。而徐佑目標太大,則和清明一道,另外乘坐專職客運的雙層大船光明正大的離開。
不過,上了船後徐佑就開始呼呼大睡,晚上沒人的時候才走上二層的甲板透透氣,畢竟整艘船搭載了幾十名乘客,龍蛇混雜,儘量少接觸為上,隻要平安回到揚州,此行就算功德圓滿。
如此過了二十餘日,停停走走,沒人不長眼的來惹是生非。距離金陵八十裡時,徐佑和清明中途下船,儘量撿偏僻的路段越過金陵地界,直到京口重新找了一艘客貨兩用的大鯿乘坐。
長江沿途關津眾多,尤其金陵周邊更是層層關卡,走陸路相對安全點。京口上船之後,沒過多久,清明從外麵回來,低聲道:“蕭藥兒在船上!”
蕭藥兒易了容,清明要不是和她打過交道,又是易容界的祖師爺,應該很難認的出來。她並不是單身,還有一個女郎同行,那女郎身量很高,比詹文君還高半頭,應該到徐佑臉頰的位置,放在江東溫婉柔美的女子當中,真真稱得上鶴立雞群。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女郎的修為,估計已經是小宗師的級彆!
徐佑眉梢微揚,道:“小宗師?”
自重生以來,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女郎,但小宗師卻從未見過,修為最高的是袁青杞,可她也隻是徘徊在六品巔峰,還沒有破開五品的山門。雖然徐佑有預感,袁青杞隻差臨門一腳,機緣到了,隨時可以再進一步,可不管怎麼說,今天偶遇的這個女郎,是他知道的第一位女子小宗師!
武道艱難,若非有資源有悟性有背景有毅力有機緣,終其一生,都不可能走到五品的山門外。所以按照可以習武的男女比例來說,女子小宗師數量奇少,屬於科學範疇內的正常數值。
再說了,要不是這個時代風氣大開,對女性的束縛和歧視降到了曆史最低,就連女子武者都不會出現,更遑論小宗師。
“人在哪裡?”
“和我們隔了三間艙室!”
這是運貨的大鯿,底倉是貨物,上層隻有二十多間可以住人,拋開貨主和船工等,也僅有七八間可以搭載乘客。當然,在交通不算十分發達的時代,每間艙室的每一寸空間都很寶貴,不可能有什麼硬座軟臥單人間雙人間之類的VIP待遇,隻要願意乘坐,塞七八個人都無所謂,徐佑掏了十個人的錢,才落得耳根清淨,獨占了一間小艙室。
隻是蕭藥兒為什麼易容離開金陵?
“出外遊玩?”清明猜測。
“風雨欲來,自揚至益,從徐到廣,處處危機,步步驚心,蕭氏不可能這時允許家中子弟外出遊玩。或許金陵城裡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至於蕭藥兒不得不隱匿身形,偷偷外逃?”
可蕭氏扶助安休明登基之後,現在正處於世家門閥的巔峰狀態,要不然也不可能給她安排個女宗師隨行,這比安玉儀都有排麵,身為公主,被囚禁時身邊的護衛小宗師也不過是個糟老頭子。
這樣的背景,誰又能逼得蕭藥兒外逃?
兩人互相對視,清明問道:“要不要我去打探一下?”
徐佑和蕭藥兒雖小有牽扯,但彼此間談不上交情,自然也沒必要多管閒事。至於金陵到底發生何事,回到吳縣,冬至手裡會有詳細的情報,不需要找蕭藥兒打聽。
“不用,我們儘量少出艙,到了吳縣,各奔東西即可!”
然而世事哪能儘如人意,清明去灶房取晚飯時,路過蕭藥兒的艙室,似乎不經意的聽到裡麵兩人的說話。他耳目通明,又善於隱匿形跡,輕輕站在門外,不怕會被裡麵的小宗師發現。“你真要往錢塘去?”
“嗯!”
“可你也說和那叫徐佑的郎君隻見過兩次,還鬨的並不愉快,找到他也不一定能幫到你!”
“我也不知道……”
蕭藥兒的聲音透著滿滿的疲憊和彷徨,道:“我無處可去,離城時紅玉阿姊讓我去找徐郎君,說這世上隻有徐郎君有膽色收留我……”
另一女郎沉默了一會,道:“好吧,既然讓我遇到這樣的事,總不能袖手旁觀,送佛送到西,我隨你去錢塘。等你找到徐佑,我再離開!”
“多謝阿姊……”蕭藥兒感激道:“要不是你昨夜在野外擊退那些追兵,又幫我改變容貌上了這艘船,恐怕我還沒到京口就已經被抓了回去……”
“舉手之勞!江湖兒女,最愛管不平事,有我在,保你安然抵達錢塘,放心吧!”
聽到這裡,清明悄然離去,回到艙室,將兩女的對話告訴徐佑,徐佑聽得莫名其妙,道:“她找我乾嘛?我們又不是很熟……”
清明攤攤手。
徐佑有罕見的抓了抓頭發,道:“這樣說來那個小宗師和蕭藥兒並不認識,隻是萍水相逢,見她落難故而拔刀相助?這就怪了!”
是很怪,蕭藥兒的父親是司隸校尉蕭勳奇,這個在金陵時就從冬至口中得知,作為蕭氏的核心子弟,天下間幾乎沒有什麼人能對她產生威脅,何至於如喪家之犬這麼狼狽?
未知是最大的危險!
若蕭藥兒真到了錢塘,明玉山家大業大,根本避無可避,與其讓這份未知的危險尾隨而至,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徐佑苦笑道:“這可真是無妄之災……走吧,相請不如偶遇,咱們去會會這位紫艾軍的小丫頭。”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裡麵傳來蕭藥兒略顯緊張的聲音,道:“誰?”
“蕭女郎,可還記得金陵城裡的黃華嗎?”
“啊?”
艙室內先是死一般的靜寂,然後響起跌跌撞撞的腳步聲,接著艙門砰的打開,蕭藥兒急促呼吸的臉頰看不到表情變化,跟以前那股子童顏巨孺的甜美模樣完全不同,可在徐佑眼裡再逼真的易容術都瞞不過神照萬物的直指本質,果然清明沒有看錯,確實是蕭藥兒無異。
“徐……”
“許久未見,女郎可好?”
徐佑笑著打了岔子,蕭藥兒也不是蠢貨,頓時明白徐佑不想表露身份,跟著改了口,驚喜卻麼也遮掩不住,道:“黃華,真的是你!”
她猛的撲上來,雙手緊緊抓住徐佑手臂,毫不介意柔弱的嬌軀和這個男子來了個親密的接觸,道:“老天,我不是做夢吧?”
這時,船艙內那女郎也走了出來,瞬間照亮了所有人的視野!
青絲如瀑,隨意的用布束在腦後,充滿著無法言明的野趣和靈動。雙眸如墨,似有點點星光閃耀著亙古以來的寂寞,眉梢細且長,既不過分的嫵媚,也不過分的英挺,臉頰帶著恰到好處的紅暈,卻仿佛楓葉染透了整片整片的天空,層層疊進,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眉似遠山不描而黛,唇若塗砂不點而朱!
她的腰身纖細,雙腿筆直,從肩頭到足尖,如同丹青妙手借了天地間一縷靈秀描繪出來的完美身段,可又不像江南女子那樣的柔弱和嬌俏,反而多了幾分塞外孤煙的絕傲與巍峨。
不錯,巍峨!
這個美得天怒人怨的女郎,給徐佑的感覺,並不是皮相上的誘惑和享受,而是心裡突如其來的觸動和某種奇怪的淩厲的壓迫感。
她就站在那裡,彆人看去,如風如柳,徐佑看去,卻如山如嶽!
袁青杞美的出塵,張玄機美的無暇,兩人勝在內斂和嫻靜,這女郎美則美矣,可整個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劍,連發絲都帶著噴薄欲出的攻擊性。
這不是小宗師該有威壓,她的修行法訣定有奇特的地方,若和同品階的小宗師交手,單單這份威壓就足夠讓她的勝算多出三成!
女郎的目光掠過徐佑,直接盯住了清明。不過那眼神裡沒有惡意,隻有好奇的打量,仿佛在說:哦,原來你也是小宗師啊……
清明冷著臉,沒有任何回應。
徐佑拍了拍蕭藥兒的肩頭,然後拉開了距離,這樣不會顯得生硬,也不會太過失禮,道:“我這隨從認出你來,所以過來打聲招呼。馬上年關了,這時候離開京城,要去遊玩嗎?”
蕭藥兒雙眸泛紅,泫然欲泣,咬著唇道:“我……我……黃華,他們都不要我了,我不知該怎麼辦,紅玉阿姊讓我來找你,我也知道不該給你添麻煩,可我,我真的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