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到半空,高闔腳尖輕踩,飛起數丈。赤馬以四十五度角的傾斜加速下墜,落點在蕭藥兒他們乘坐小艇的左側三尺之內,可以想見,以赤馬的衝擊力,激起的水浪足以將整艘小艇掀翻。
銀槍攸忽在手,映著月光,發散出奪目的光芒,高闔緊隨舟後,氣機淩空鎖定蕭藥兒身旁的女郎,槍意決絕而蒼勁,如同星河倒卷,俯衝而下。
艇子裡的眾人仿佛見到了神跡,張大了嘴巴,呆呆的望著天空,沒有人發出驚呼和呐喊,一個個鴉雀無聲,仿佛被抽乾了肢體裡的血液,靜靜的等待著神的判罰。
清明麵如止水,拔出宿鐵刀,宛若蒼龍出水,刀身發出陣陣吟嘯聲,衝天而起。
冷冷的殘月懸掛在夜幕之下,形成了絕美的背景牆,兩道黑影一上一下,如同兩支射月的箭,極快又極慢的接近著,在他們之間,隔著扁長的赤馬舟!
高闔沒料到船上還有一名小宗師,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鬥誌。槍法最重意誌的鍛煉,銀槍在手,一往無前,彆說兩名小宗師為敵,就是白長絕,他此時此刻也有信心一決雌雄。
何況按照距離測算,清明必定先碰到赤馬,等他的刀擊碎輕舟,氣勢必定受損,和槍意正濃的高闔此消彼長,未曾交手,已落下風。
這本是對付女郎的,換了清明,並沒有什麼不同!
錚!錚!錚!
三條金絲後發先至,掠過清明身旁,紮進赤馬的頭部、船身和尾部,然後那女郎屈指輕拂,裂金碎玉的琴瑟之音砰然作響,赤馬頓時四碎。
恰到好處,不早一息,不晚一息。
正好在清明即將碰到赤馬的那一瞬!
高闔心頭微凜,眼神卻依舊堅定,他的戰意不受遏製的抵達最高,槍尖輕微的顫抖起來,前方的空氣也仿佛受到了共鳴,急劇的凝縮成一點,如果肉眼可見,槍尖三寸處,可以看到有空氣形成的弧光。
清明毫無障礙的穿過漫天碎屑,宿鐵刀眼看要和槍尖互擊,竟忽然變招,如羚羊掛角,刀刃貼著槍頭發出刺耳的金戈聲,劃向高闔的脖頸,同時借這相交之力,身子鬼魅之極的橫切,雙腿連環踢向胸腹要害。
他從開始就沒有打算和高闔硬碰硬,姿態做足隻是欺騙,其實早存了變招的意圖,否則的話,絕無可能在對方氣機牽引下還能這般輕鬆如意的奇招迭出。
高闔先後算錯三次,一次是沒料到清明的出現,一次是女郎的出手,還有一次就是清明的臨陣急變,氣勢頓時一滯。可他畢竟成名多年,身為司隸府的鷹犬,戰鬥經驗無比豐富,左手劈出,眨眼間和清明的雙腿硬碰了十數次,右手握槍,槍身從中段發生奇怪的彎曲,像是鋼鞭狠狠的抽向清明的頭頂。
撻字訣!
高闔自創槍法七訣,雖然比不上譚堯使雙槍的出神入化,可也到了入微的境界,這一撻反守為攻,攻敵必救,一力降十會,讓清明不得不收刀成托天式,硬接了此招。
咣!
清明隻覺得從刀刃上傳來龍象交加的力量,悶的他差點吐出血來,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下方的江水落去。
高闔受力回升,臉上閃過殘忍的冷笑,腳下無處借力,看你如何躲過我的點字訣。心念到處,銀槍一抖,挽出萬千梨花,好似突然天降冰雪,寒徹入骨。
四品巔峰!
徐佑眯著眼遙望夜空,正麵交鋒,單打獨鬥,清明絕不是對手。五品以下,品階的壓製並不算太明顯,雖然越級很難,但至少還有一戰之力。可五品以上,山外自有青山在,不破山門,根本連一戰的資格都沒有。
當然,清明的長處不在苦戰,若能夠提前踩點布局,然後不擇手段的進行暗殺,以青鬼律的包羅萬象,他有七成的勝率取下高闔的首級。
隻是清明作為徐佑的貼身侍衛,總不能永遠藏在陰影裡,早晚要和各種對手明刀明槍的過招,今夜一戰,若能不死,對他的裨益遠遠超過想象。
鐺!
清明凝神屏氣,看似隨意的出刀,卻穿過漫天冰雪和梨花,玄妙之極的命中銀槍的槍頭。
一刀破萬法!
高闔再次升高,清明繼續下墜。
他接連硬抗了高闔兩招,身處下方,困於劣勢,沒有地方借力,體內的先天一炁至此已然斷絕,在將生未生之時聽到高闔放聲大笑。
“刺字訣!”
高闔等的就是此刻,突然加速,拋卻了所有的花俏動作,人槍合一,筆直的刺向清明天靈要穴。清明可以感覺到頭皮被勁氣炸開,渾身汗毛倒豎,生死關頭,腦海裡卻無比的平靜,隻要儘力避開頭部,以肩胛骨硬接這一槍,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徐佑自然不會讓局勢發展到那一步,肩甲若碎裂,就算能恢複舊觀,也必然會影響武道前行的腳步。他剛準備出手相救,四條金絲再次憑空出現在清明的腳下,選擇的時機妙絕巔峰,不僅有著對戰局洞若觀火的高明眼力,還有及時入局改變結果的超強戰力。
“多謝女郎!”
感受著金色絲線傳來的真氣,如大江大河,連綿不絕,清明厲聲長嘯,氣息流轉往複,生生不息,身子竟在女郎的助力下直竄三丈有餘,越過了高闔,占據了上方的有利位置,攻守之勢再次逆轉,刀光如練,潑天襲來。
高闔臉色劇變,銀槍突然從手裡消失,下一刻從腋下反向穿出,身形同時倒轉,頭上腳下,握住槍杆,瞬間劃出無數個圓圈。
纏字訣!
鐺鐺鐺鐺鐺……
夜幕之下,銀槍發散著奪目的光芒,蘊藏著無窮變化,將清明牢牢籠罩在槍影之中。清明如同蒼鷹盤旋在槍影裡,宿鐵刀快若奔雷,普通人根本看不清他劈出了多少刀。
乍看上去,兩人依舊僵持,甚至高闔似乎還占據上風,可槍法最重勢,縱馬提槍,所向披靡,高闔接二連三的出錯,氣勢由盛轉衰,不僅要應付清明,還要提防女郎的偷襲,分心二用,就算高了一品也完全無法應對這樣的險惡局麵。
就這樣被清明從天空直逼著墜落江水,然後再破水而出,銀槍從中間折成兩截,身上赫然掛了七八道刀傷。高闔終於心生懼意,他到現在還摸不透船上女郎的深淺,加上清明悍不畏死,手裡的刀又不知是怎樣的寶物,竟能劈斷他這杆百年拓木。
今夜托大了,不該獨自前來……
高闔使出擋字訣,用兩截槍身阻擋清明三秒,然後雙掌擊水,掀起巨大的水浪,直接掉頭逃竄。
所謂小宗師,戰力固然厲害,可更厲害的是當機立斷的魄力,隻有活著的小宗師才是小宗師,死了的,一文不值!
徐佑看出高闔欲逃,卻沒有出手,而是眼角的餘光望向女郎,如果所料不差,她不會坐視不理。最重要的是,徐佑到現在還沒有看透女郎的品階,隻有等她全力出手誅殺高闔才能一覽究竟。
果不其然,清明剛剛舉刀破開水浪,五十條金絲如漫天花雨灑向人間,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局限,瞬時出現在高闔周邊,上下左右前後八方,編織成水潑不進的天羅地網。
玉指翻飛,琴音驟起。
高闔的脖頸、肩膀、手腕、胸腹、大腿、膝蓋和腳踝等全身五十餘處關節和要害部位猛然出現一道道細不可見的劃痕,然後迸裂開來,鮮血四濺,連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落入江水不知流向了何處。
從高闔馭舟出現,到他轉身遠遁,再到被金絲分屍,其實不過幾十息的時間,一位四品巔峰的小宗師就這樣葬身長江,屍骨無存。
滿船乘客瑟瑟發抖,無人敢作聲,連旁邊的人都下意識的離開那女郎。清明飛回船畔,執禮甚恭,問道:
“敢問女郎這是什麼兵器?”
女郎懷中抱著已然入睡的女童,輕柔的生怕驚醒了她,微微笑道:“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