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膩了?敢這樣跟我說話?讓開!”
韓元忠踏前兩步,身上散發出驚人的氣勢,仿佛擇人而噬的野獸,下一秒就要咬斷敵人的脖子。
班雨星雙股瑟瑟發抖,卻還是硬著頭皮毫不退讓,臉色蒼白的道:“我奉命迎接林祭酒,若他受到任何傷害,就是我的失職。要麼今天先殺了我,要麼靈官稍息怒火,放我們登山。”
“好,好,好!”
韓元忠連說三個好字,怒極反笑,道:“班雨星,彆以為有範大祭酒為你撐腰,就敢和我對著乾。不讓開是吧?好,我今天連你一起教訓!”
事到如今,班雨星反而不怕,深吸口氣,鏘的一聲,從背後抽出太一三元法劍,劍尖指著韓元忠。
一觸即發!
太一三元法劍,劍身通透如雪,濺起的水滴沾上,立刻泛起層層霧氣。韓元忠的臉在霧氣中愈加的陰冷,雙手握指成拳,道袍無風自動,強大的氣場瞬間讓周圍的空間變得凝重起來。
眼看一場爭鬥無法避免,徐佑伸出二指,從後麵走出,輕輕壓下了班雨星的法劍,望著韓元忠,靜靜的道:“韓元忠,你佯裝酒醉,實則彆有居心,竟敢擅自攔阻一治祭酒,簡直狂妄自大,藐視天師,視道戒十律如無物,真當有了靠山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攔阻一治祭酒沒什麼大不了的,韓元忠雖是鶴鳴山的靈官,可放出去到各州,那些祭酒也要小心奉承,不敢得罪;狂妄自大那是有本事的人的特權,他是韓長策的心腹弟子,自然有狂妄自大的資格;至於道戒十律,見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嗎?所謂道戒,一為了約束底層的道民,二是針對那些失勢的人,韓元忠皆不在此列。
可“藐視天師”這四個字,卻如同一把利刃,破開了肌膚和骨肉,毒舌般刺入了韓元忠的心口!
天師道內以天師為至高無上的尊位,是道君在世間行走的化身,膽敢藐視天師,那就是與整個天師道為敵。
“你……找死!”
韓元忠沒有這樣大的膽子,被徐佑生生扣了口黑鍋。他唇舌笨拙,無力反駁,頓時又急又怕,新仇舊恨湧上腦海,怒火將早就被酒意麻痹了的理智徹底摧毀,拳出如虎勢,迅若閃電,直衝徐佑的麵門而去。
徐佑神色平靜,淡然自立,和戾氣外露的韓元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到現在還不知道韓元忠是故意裝瘋賣傻、受人指使來給他下馬威,還是真的喝多酒了、借故耍酒瘋出出心頭惡氣。但不管怎樣,身為益州治祭酒,若在鶴鳴山被人打傷,天師孫冠早該退位讓賢,免得禦下無能,受人恥笑。
果不其然,從三官廟後麵的山崖小道後傳來陰柔的男子聲音:“韓元忠,住手!”
拳頭在距離麵門寸許處停住,拳風打撒了徐佑的發髻,長發如瀑垂下,看上去狼狽不堪。班雨星的法劍都沒來得及阻擋,聽到那男子聲音,緊張到極致的神情立刻輕鬆下來。
韓元忠眼眸裡的醉意瞬間消散了七分,高大的身軀僵硬在當場,脖子似乎被千金繩索固定住,艱難無比的轉了過去。山崖後緩緩走下來一人,頎長玉立,風度翩翩,唯獨一張臉好像常年不見日光,蒼白如紙,冰冷似雪,若是晚上驟然看到,定會當成是幽府爬出來的鬼魅。
天師道以斬鬼生人的道法立足當世,可作為聖地的鶴鳴山竟然有這樣鬼氣森森的人,也算是異數!
那人走到近前,目光深不見底,天上的陽光也似乎黯淡了許多,道:“韓元忠,天師晨功已畢,馬上要接見林祭酒,你在三官廟前攔他的去路,意欲何為?”
韓元忠的喉結可以看到吞咽吐沫的動作,支吾著道:“衛大祭酒,我……我沒想乾什麼,隻是……隻是想和林祭酒討教下武藝……”
徐佑心道:原來這人就是衛長安!
作為排行第七的大祭酒,衛長安隻比排行第六、也是最年輕的韓長策大三歲,此人號稱神龍見首不見尾,晝伏夜出,行蹤詭秘,就是鶴鳴山裡也很少有人能夠經常見到他。
但比起行蹤詭秘更可怕的是,衛長安掌管著天師道的鹿堂!
所謂鹿堂,是天師道主管刑罰的所在,忤逆天師、違犯道戒、辱罵神君、褻瀆符劍者,皆要前往鹿堂接受相迎的懲處。
曾有傳言說,衛長安在鹿堂以人心等五臟器修煉某種奇異功法,故而人人畏懼,連韓元忠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粗莽角色,乍然看見衛長安,也不由的心頭膽寒!
“哦?討教武藝?”衛長安麵無表情,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我,我……”韓元忠出了一身的冷汗,酒徹底醒了,想要張口解釋,卻又無言以對,隻好施禮後退到一旁。
“林祭酒,請!”
徐佑披頭散發,笑著回禮,道:“多謝衛大祭酒!”
衛長安不急不緩的陪在徐佑身側,並不說話,就連普通的寒暄也沒有。徐佑初來乍到,還沒搞清楚狀況,也不會自討沒趣的找話題。至於班雨星,衛長安出現之後,他就嚇得跟在兩人身後,連頭都不敢抬,怕是打死也不敢多嘴多舌!
就這樣沉默著走過了幽而不隘的太清宮,越過了深而不邃的鶴鳴觀,從鶴嘴來到了鶴頸。這是綿延十餘裡的山麓,兩側是兩座山峰,一名留仙,一名妙高,左右高聳,恰似鶴之雙肩。由兩峰前後展開,逶迤不見儘頭,石骨嶙增,筋肋軒翕,成為鶴之雙翼。
沿著山麓緩慢前行,天色漸陰,穿山而過的狂風呼呼作響,要不是班雨星從後麵微微扶著,徐佑幾乎懷疑他會不會被山風吹走。走到中途,山風愈來愈烈,滔滔不絕,如同刀子般割著臉肉,劇痛非常。徐佑氣喘籲籲,根本寸步難行。衛長安扭頭看了一眼,袍袖輕甩,當先走去,仿若利劍劈開了巨浪,將山風分開兩道,避開了三人。
好不容易走出了山麓,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比林屋山的傳籙壇廣場還要大幾倍的平壩出現在他的前方,地上鋪著整塊整塊的白玉石,都是方方正正的巨石,單此一項,所費的錢財就是個天文數字。
百餘年來,天師道靠著租米錢稅到底積累了多少財富是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可管中窺豹,從這平壩中就能看出一斑。
踏步其上,平穩堅固,跟方才行走的崎嶇山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平壩上無數青幡招搖飛舞,立著八十一根參天石柱、各類珍禽異獸的浮雕,還有東西兩排配殿,勾連成片,氣勢恢宏。
而在平壩的儘頭,是雲海翻滾的萬丈懸崖。而距懸崖二十歲外,有一座孤仞險峻、形如柱體的山峰,峰上赫然矗立著一座銅鑄鎏金的龐大宮殿。
天師宮!
萬山朝貢,神仙居所,
上此蕭台,遙瞻九天!
一千年來,廣成子修煉於此,張道陵登仙於茲,曆任天師端坐其間,染指天下大勢,成為這南北各方誰也不能忽視的重要一極。
“林祭酒,請登橋!”
徐佑跟所有第一次見到天師宮的人一樣,奇道:“橋?哪裡有橋?”
衛長安沒有說話,前行兩步,一腳踏入虛空,卻穩穩站定,在雲海中自在行走,衣袂飄飄,宛如仙人。
徐佑這才看清,原來連接對麵山峰的是兩座拱形的白玉石橋!
班雨星低聲道:“這兩座橋,分彆為‘朝真’和‘迎仙’,入時走朝真橋,出時走迎仙橋,祭酒切記,決不可反向行之!”
徐佑點點頭,跟著衛長安踏上了朝真橋,橋下是深淵,身側是浮雲,仿佛漫步仙闕之中,那是何等出塵的意境?
絕壁倚空非禹鑿,高蘿懸幄自天成,這樣的建築,體量、結構、布局和陰陽五行八卦四方緊密結合,也隻有鬼斧神工四個字可以概括得了!
無驚無險的渡過朝真橋,登上四十九級龍腳石階,天師宮近在咫尺,徐佑駐足觀望,全銅澆築的殿身,布滿鎏金的殿頂,樟木鏤空透雕的門窗,屋脊四角分彆坐著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靈,純金打造,栩栩如生。
四名小道人侍立宮門前,見衛長安齊齊施禮。衛長安停住身子,道:“我帶益州治祭酒林通拜見天師!”
“天師已在殿內,請大祭酒去劍!”
衛長安將背負的法劍遞給小道人,徐佑和班雨星同樣解劍上交,孫冠貴為大宗師,不會怕有人行刺,解劍隻是為了表達對道君的尊重!
入得殿內,造型更加古樸典雅,三層澀疊,八角燈形,鬥拱穿插扶樑,四支主柱上端雕著蓮花戴鬥,牆壁和屏風上描繪著各種各樣的道家典故和神君得道飛升的畫麵,以及山幽水秀的洞天福地。
數十人分坐左右,紛紛轉頭望過來,衛長安自去前排的某個蒲團上跪坐,班雨星也悄然退到了偏僻處,隻留徐佑一人立在大殿正中!
百步外,高座之上,孫冠正襟危坐,含笑不言。
(國慶快樂!)